徐嬤嬤闖進花廳里,她張開嘴,連喘了好幾次還是說不出話來,一張皺紋滿布的臉上滿是驚恐。
“到底怎么回事?”老國公夫人不耐煩了,怒斥道。
“老、老、老夫人……皇、皇上來了!”
皇上?天吶,果然傳言無虛,皇帝如此看重韓璟睿,竟連老國公夫人的壽辰都紆尊降貴,過來討杯壽酒喝。
老國公夫人驕傲地抬起下巴,這可是天大的面子吶,她笑著訓斥徐嬤嬤一句,“沒見過世面的狗奴才,這也值得你抖成這樣!
有夫人立刻討好道:“這可不能怪嬤嬤,咱們也沒見過天顏,一聽到皇上來給老夫人祝壽,心里頭可也嚇得慌!
“可不是嗎?老夫人好大的面子!
“這就是世子爺的功勞啊,老夫人好福氣,有個光耀門楣的好孫子!
一時間阿諛獻媚之詞四起,捧得老國公夫人眉彎眼笑,樂得說不出話。
“花廳小,不能讓皇上到這里來,大家一起到大廳拜見皇上吧!
話才剛落下,霍秋樺從外頭進了花廳,她也聽見消息,急忙過來領人。
卻見眾夫人紛紛起身,攏頭發、正珠釵,撫平裙子上的細紋,就要隨老國公夫人到前頭見皇帝。
霍秋樺正想著要怎么解釋呢,幸而徐嬤嬤順過氣后,把話給補齊,“皇上發話了,說是不勞動老夫人和眾位夫人,他只想見見余敏丫頭。”
余敏?皇帝竟要見余敏?此話一出,老國公夫人一陣天旋地轉。
皇帝怎么會在這時候想要見一個丫鬟?這會兒……這會兒正是緊要關頭啊……
老國公夫人嚇得兩腿發軟,居然一個沒坐穩,滑下椅子,回來復命的翠珊也嚇得全身抖不停。
霍秋樺看見兩人神情,心知事情不對勁,轉頭望望周遭,發現錢盈盈不在、余敏也不在。
她深吸氣,緩聲問道:“老夫人可知余敏去了哪里?得盡快把人給找出來,皇上等著見她。”
“是啊,皇命可怠慢不得!北姺蛉水斨杏腥丝闯霾粚χ帲叽倨鹄蠂蛉。
老國公夫人再加上皇帝,都對那丫頭青睞有加,她肯定有什么不同之處。
“翠珊姑娘,方才不是你帶余姑娘去逛園子的嗎?人去了哪兒你最清楚的不是?”一名年輕婦人道。
被點名了,翠珊心頭一驚,左右望望,最后求救地看向老國公夫人。
這會兒老國公夫人哪有力氣顧得上翠珊,她全身顫栗,在丫頭的扶持下,連試過兩、三次才重新坐回椅子,但整個人已經嚇得癱在丫頭身上。
見到這對主仆的模樣,霍秋樺心知定是出事了,她們對余敏做了什么?
霍秋樺頓時心急火燎,指著翠珊道:“你過來!”
眼見老國公夫人不濟事,翠珊一張小臉驚懼不已,她顫著雙腳走到國公夫人身邊,二話不說就雙膝跪地。
霍秋樺也不問她事情經過,只道:“帶我去找余敏!
帶?這一帶豈不出大事兒,她猶豫地朝老國公夫人望去,但老夫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霍秋樺冷笑,“你還指望誰為你作主?倘若余敏出事,皇帝震怒,看在世子爺面子上,當主子的或許沒事,但你一個小丫頭肯定會被推出去抵罪,只怕死一個你不夠,還得攤上你爹娘父兄,誅滿九族!
誅九族?!翠珊嚇得連連磕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能不能饒,得看你的命,余敏沒事便罷,倘若她有事……”霍秋樺深吸氣,抑下滿腹狂怒。“人在哪里?還不快點帶路!”
翠珊抖著身子,強迫自己站起,她怎么都沒想到只是領命行事,竟會連命都賠上!胺A夫人,余敏在芳霏園!
霍秋樺對身旁丫頭道:“素心,領幾個嬤嬤一起到芳霏園去!
“是!彼匦念I命下去。
霍秋樺瞪翠珊一眼,她乖乖走在前頭領路。
幾個好事的見狀,心知有戲,雖然靖國公府的笑話年年有,不過多個談資也不壞,更何況女主角還是皇上指名要見的,不曉得今兒個靖國公府能不能過得了關,會否……生辰、祭日同一天?
眾人互使個眼色,不必言語就心領神會,大伙兒主動跟在霍秋樺身后。
霍秋樺沒心思與她們打交道,只擔心著會不會來不及?余敏那孩子很好,最重要的是這是睿兒第一次為女人動心。
霍秋樺走得飛快,眾人跟得氣喘吁吁,才剛走到芳霏園前頭,就聽見屋里頭的動靜,氣喘嬌吟聲、激情高喊聲,叫得守在屋外的兩個丫頭面紅耳赤。
都聽見聲音了,還能不知道里頭正上演著什么?
霍秋樺恨得咬牙,眉頭打結,她對睿兒深感慚愧。
站在后面的夫人們竊竊私語,而守在屋前的丫頭見到霍秋樺嚇得都快站立不穩。
“開門!被羟飿鍙娙虧M腔憤怒。
“不可以!”丫頭直覺回話。
聞言,夫人們心頭驚詫,連小丫頭都敢跟夫人回嘴,可見得傳言無差,靖國公府被老國公夫人把持,國公夫人地位比奴婢還不如。
讓一個昏昧的老太太掌事,難怪靖國公府怪事年年出。
“我說,打開!”霍秋樺咬牙。
“老夫人吩咐……”
丫頭們話沒說完,看見翠珊頻頻搖頭,她們這才發現事態嚴重,急忙閉嘴,轉身把門打開。
女人腦子轉得快,尤其這種后宅的陰私事兒,丫頭只說出“老夫人吩咐”五個字,眾人腦中便自己補出不少情節。
難怪老國公夫人把孫媳婦晾一旁、對媳婦臭臉相向,卻對小丫頭親熱異常,原來是有后招在等著呢。
只不過弄出這等事,那丫頭是怎么得罪她啦?
不通啊,如果是丫頭做錯事,幾十棍子下去就能要她的命,何必設局壞人名節?何況名節這種東西,對姑娘、小姐有用,對下賤奴婢差別在哪里?
眾人想不透當中原由,只見丫頭將門打開,這時候素心領著嬤嬤們也到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屋。
屋子里,衣服散放,床上的男人無視外邊動靜,繼續在女人身上使勁兒,而這男人大家看清楚了,竟是大伙兒爭相稱贊“人才如玉、氣質翩翩,將來必成朝廷棟梁”的韓璟華?
屋子里有著濃濃的靡靡氣息,素月、素心連忙將門窗打開,讓味道透出去。
霍秋樺走近,翠珊驚疑不定,二爺怎么還不停?難道他也吃了甜點?她下意識看一眼桌上的點心,還來不及反應,就有眼尖的夫人失聲喊道——
“小叔子和嫂嫂……”
“什么?”一句疑問,數人往前擠。
璟華仿佛看不見旁人似的,抱著身下的女人,持續大力沖刺,而他身下的女人也緊緊扣著他的脖子回應著。
看到這景況,還能不曉得是怎么回事,這叫害人不成反害己。
霍秋樺蹙眉不解,是余敏聰慧,發現情況不對先行逃開?
不對,她逃開后,頂多是奸計不成,不至于讓眾人看到這個場面,所以是……腦子一轉,她明白了,是睿兒出的手,他對那丫頭果真護得緊吶。
這是好事,終于有能讓他全心維護的女子。
她不在意余敏出身,家世好未必人好,非要選擇,她寧愿選擇心性好、與兒子氣性相投的。
她是過來人,當年爹看著靖國公府這塊金字招牌,讓她嫁進來,一進門方知錯了,若當年她嫁給銘哥哥,或許名聲不響,或許生活清貧些,但日子不至于過得如此委屈。
“來人,把這對奸夫淫婦給綁了!”
像是一吐胸中怨氣似的,霍秋樺揚聲道。
正當后院鬧得一團亂時,余敏已經跪在皇帝跟前請安。
皇帝望著眉目清朗、說話清晰,聰明卻心思單純的丫頭,心里有幾分歡喜。
漂亮的女人看太多,聰明的女人也見過不少,但既聰明又單純的女子,只此一人。
并非皇帝偏袒,能擺弄出那么多好東西的女子,絕對不是蠢貨。
但她也單純,望著至尊崇高的皇帝,態度并不巴結,也不驚惶,就像對待鄰家大叔那樣,有問必答,沒有彎彎繞繞,實心實意地回話。
和余敏說話,輕松、愜意,不必去尋思她的言下之意,這種交談法對一個隨時隨地都在揣測人心,行制衡之術的皇帝而言,是個很新鮮的經驗。
“怎會想到用禽類的羽毛做衣服?”
皇帝已經收到她的羽絨衣、手套、圍巾、毛襪、皮靴,并且讓“正在用功奮發”的呂襄譯去處理這件事,大量制作這些保暖衣物。
其他幾州還好,但屠虎關和袞州,這兩個最靠北的地方,士兵的保暖非常重要,萬一仗還沒開打就凍死一大半,真是個大笑話了。
這年頭還沒有人想到用羊毛織線,更甭說用羽毛保暖,至于靴子仍是以布靴為大宗,皮靴只有少數北方豪族才會穿。
“您想想看,為什么冬天那么冷只有人需要穿衣服,雞鴨羊卻不必就能度過寒冬?那只有一個解釋,它們身上的毛是可以御寒的,這也是為什么富貴人家要用皮子做衣服的道理。窮人家買不起獸皮,只好想別的辦法,用羽毛和羊毛是我能想到的法子!
叫皇上想想看?韓薔的心臟都快跳不過來了,這丫頭的膽子是什么做的?他想喝斥幾聲,卻看見皇帝滿臉的興致勃勃,哪還敢多話。
皇帝點點頭,確實是個聰明孩子,難怪襄譯和璟睿對她另眼相看!奥犝f你算帳比襄譯還厲害?他同你打賭賭輸了!
余敏吐吐舌頭、縮縮脖子,朝璟睿望去,璟睿給她一個安心笑容,她方才回話。
“皇上……其實我……取巧了。”
“取巧?怎么個取巧法?”
“我會乘法,我給平王世子的題目中同一個數字加很多次,世子爺一次一次慢慢加,速度當然會慢點兒,尤其又要撥動算盤珠子,我用乘法就省事得多。”
“乘法?那是什么?”
“是一種規律,比方一個五是五,兩個五是十,三個五是十五……九個五是四十五……小時候,我發現這個有趣的規律,就把它背下來,后來發現拿來計算同樣的數字加很多次時,好方便!
她試著用最簡單的話把乘法描述一遍,只是穿越這種事不能隨便泄漏,她只好把自己當成九九乘法的發源人。
可她越說皇帝越吃驚,這孩子不是一般的聰明,誰都想不出來的事在她腦子里轉過幾圈就能形成某種道理?
解釋到后來,皇帝玩心大起,找來靖國公府的帳房先生,與余敏再賽一場。
要比撥算盤,襄譯敢自承第二,沒有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名,連襄譯對她都要甘拜下風,何況是帳房先生?
比到后來,皇帝突發奇想——如果讓小丫頭進戶部,朝堂會不會掀起風浪?
贊嘆之余,皇帝說道:“小丫頭,這次你立了大功,告訴朕,想要朕賞你什么?”
賞?皇帝的話讓余敏發傻。
賞什么呢?食衣住行,她樣樣不缺,有爺在,連人身安全都有人保護著。
銀子嗎?不是她嫌棄,這里的錢這么重,想腰纏萬貫的話還需要好體能,何況他們家的爺已經替她爭取到不少鋪子的“兩成股份”,這輩子吃穿是不會愁了,所以……賞什么?
她歪著頭想半天,真想不出來該讓皇帝賞啥?
“想這么久?是不知道要賞什么,還是不敢獅子大開口?”皇上看著擠眉弄眼、一臉嬌憨的她,被逗樂了。
“我什么都不缺啊……”
突然,她想起璟睿說過,皇帝剛上位六年,已有幾名成年皇子,那些皇子成日對皇帝的寶座虎視眈眈,因此皇帝性子多疑,生怕被人分權。
為了與金人交戰,把兵符交到爺手上,純屬不得已。
所以日后要怎樣不動聲色把兵權歸還,既讓皇帝覺得爺忠心,又不致讓其他不肯交出虎符的將軍們認為爺標新立異、巴結矯情,進而心生怨恨、排擠爺,這件事得好好琢磨。
一彈指,她揚眉笑問:“要不,皇上可不可以答應小魚一件事?”
叫皇帝答應她一件事?這是挾恩求報嗎?韓薔想死的心都有了!
“說說看,如果不太過分的話!被实弁囊慌商煺妫Υ。
“我們家爺好辛苦呢,成天都要練兵,夜里還得對著一張莫名其妙的圖畫來畫去,睡不安穩、吃不香,日子過成這樣真可憐;噬峡刹豢梢缘葼敯驯毢昧耍桶驯o通通收回去,讓爺能夠睡個安穩覺?”
把兵通通收回去?
此語一出,驚動四座,這聽來只是一個小丫頭的憨言傻語,但在座的都是朝堂上的老江湖,她說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當武官的最高境界,除了官位品級、爵位封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兵權了。讓皇帝把兵權收回去?這是吃里扒外的惡奴吶。
璟睿垂眉,卻樂得心情飛揚,嘴角忍不住勾起,真是幸運啊,有這樣一條好小魚,不疼她,疼誰?
趁這回,在眾多官員與皇帝跟前把事情定下,一來讓皇帝明白,自己無擁兵自重之意,唯有為國賣命之心,耿耿忠心可昭日月。
二來,日后將虎符交回,不至于惹得其他武官心生厭恨,只會覺得他倒霉,讓一個只丫頭在皇帝面前胡言亂語,把到手的兵權又交回去。果然,皇帝龍心大悅,笑問:“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家主子的想法?”
“是我的想法啊,可我想得不對嗎?爺真的很辛苦,他最喜歡吃的蒸蛋,現在連半盤都吃不下!
“你也不問問就亂說話,萬一你家主子不樂意朕把兵通通收回去,回府后狠狠打你五十大板,把小丫頭給打壞了,怎么辦才好?”
講到這里,璟睿再不跳出來表態,就代表他戀棧兵權,想擁兵自重了。
他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跪在皇帝面前,深深一揖,道:“稟皇上,兵符乃國家之大器,戰時歸將,戰后本該收歸皇上掌握!
璟睿的回答讓皇帝非常滿意,就算武官不滿,可他們也明白,在這種狀況下,璟睿除了這樣回答別無選擇。
“既然如此,丫頭,等你家主子忙完后,朕讓他休假一個月,好不?”
“謝謝皇上,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余敏笑得一派天真,其他官員卻對璟睿投以同情的目光,有這樣的傻丫頭,可抵得過千萬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