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合約不是這樣談的,你必須照合約走!
他握著電話,手指在大桌上輕輕敲。
一位戴著眼鏡的秘書,捧著一疊待簽的文件走了進來,放在他桌上,然后匆匆又走了出去。
那位秘書,不是特別漂亮,但很有氣質,二十分鐘前,秘書小姐端了一壺熱荼,送了幾本最新的雜志過來,然后就忙到再也沒空理會她了。
“是的,我堅持。”他繼續敲著桌子,口氣聽起來,極為心平氣和。
渺渺縮坐在一張大椅子上,翻看著腿上的雜志,捧著荼,慢慢喝。
聽到他的回答,她忍不住偷偷猜測,對方可曾聽出他平靜話語下的警告,大概沒有。
果然,下一秒,他毫無預警的掛掉了電話。
非常平和,非常冷靜,但也非常沒有禮貌。
“你這樣對待合作對象,會不會不太好?”她挑眉問。
“他會再打來。”他快速的瀏覽手中的文件,頭也不抬的說。
“你怎么知道?”她咕噥。
“因為這是筆好生意!彼瀸懼募,道:“他要是有腦袋,就會再打來!
果然,電話又響。
秘書小姐的聲音傳來,“老板,二線,華升金總!
“讓他等。”他繼續瀏覽文件,按下通話鍵,交代:“五分鐘后再提醒我!
啊,這個老奸巨猾的家伙。
三分鐘太短,十分鐘太長,五分鐘不長不短,剛剛好,能讓想談生意的人焦躁不安,忐忑不已,但又不會氣得發飆摔電話。
慢慢的,她又喝了一口已經開始變溫的荼。
他辦公室里的冷氣,十分優良,安靜無聲、任勞任怨的不斷吹送出涼風。
老實說,雖然已經在這待了快一上午,她還是有點懷疑自己是被下了降頭什么的,不然她怎么會陷入現在這種處境?
今早一起來,她還睡得有些迷糊,腦袋不是非常清楚,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她又累又困,幾乎醒不過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那么好睡了。
為了怕他啰嗦,他叫她洗澡,她就洗,叫她吃早餐,她就吃。
本來以為填飽肚皮之后,可以在他去上班時,爬回床上睡回籠覺,誰知他卻趁她神智不清,將她哄上了車,說什么她一個人在家會胡思亂想,到他公司可以吹冷氣,還有專人送飯,她可以好好的放松、休息。
她被哄得頭昏,以為來這里也可以有地方睡覺,忘了家里其他房間的冷氣又沒壞掉,忘了再怎么熱,還是自己的床最好。
等到她完全清醒過來,她已經被他拎到了他的公司,坐在他的椅子上。
不是說,這張椅子不好坐。
它好得很,旋轉起來,安靜無聲,無論她在上面怎么動,都沒有聲音。
不像另一張他拿來待客的椅子,竟然會嘎嘰嘎嘰的叫。
真的,很輕微,但在坐下去時,會發出小小的、細微的聲音,讓坐在其上的人,神經緊繃,莫名緊張,完全無法放松下來。
早上他叫一個經理進來時,那經理正襟危坐的,大氣都不敢喘上一下,因為只要他移動重心,屁股下的椅子,就會發出微小,但讓人緊張的音調。
害她這個旁邊的人,都跟著為那經理緊張起來。
這么大一間公司,如此氣派豪華的總裁辦公室里,竟然有椅子壞掉卻沒修好或換掉?究竟是他太省,還是沒空換修?
趁著他折磨人的空檔,她好心提醒。
“孔奇云,你知道你待客的椅子壞掉了嗎?”
“它沒壞掉。”他繼續翻頁,閱讀文件!澳鞘切碌模皟商觳潘偷。”
“它發出嘎嘰的聲音,很小聲,你可能沒聽到,但我想坐的人一定會聽到,那讓人很緊張。”她看著他,委婉的說:“也許你應該找人替它上點潤滑油,老板辦公室里有張壞掉的椅子,對你公司形象不太好!
“我就是要讓人緊張。”他抬首,瞧著她,嘴角掛著莞爾的笑,淡淡道:“形象不重要!
她一愣,跟著恍然大悟,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你是故意的。”她瞪大了眼,驚訝脫口。
“當然!彼槻患t、氣不喘的說:“那對談生意,很有幫助。”
電話又傳來秘書的聲音。
“五分鐘到了,華升的金總,二線!
他沒拿起電話,為方便簽寫文件,只按下通話鍵和擴音鍵。
“金總,抱歉,讓你久等了。”他口氣平和,說謊不打草稿:“我剛在和韓國人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聞言氣得大聲嚷嚷著,極為兇狠。
“韓國人?!孔奇云,你這小兔崽子有沒有搞錯——”
他沒等那位金總爆更多粗口,冷靜的開口打斷,直切重點:“對方愿意降一成價給我!
“一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們之后就會漲回來的.而且我們可是簽了約的——”
“當然,我也想照著合約走,但你要漲價,我成本不符,當初我也是先和你詢過價才下單的!彼恍亩玫睦^續簽著文件,一邊談生意。
“原材料漲了,你也得讓我回本,別賠個血本無歸啊.”他沒有回答,沉默的繼續把文件翻到下一頁,快速閱讀著。
“小孔,不然這樣吧,我吃下一半,你補我另一半!
他還是一語不發,氣定神閑的,保持沉默。
對方急了,低咒一聲。
“好啦、好啦,我全吃下,你別去找那些韓國人,我們可是簽了約的,你得照著合約走!
哇,轉得好快啊,剛剛這位金總明明還吵著不想照合約呢,現在自己倒想依約行事了。
渺渺眨著眼,真的是,五分鐘,風水輪流轉啊。
無商不奸啊,真的。
瞧他長得一副道貌岸然、人模人樣,但果然也是個奸商,心機真重,實在是讓她大大開了眼界。
“謝謝金叔!彼钟卸Y的開口,“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臭小子,你簡直吃人不吐骨頭!
“是金叔你調教有方!
“狗屎!”金總好氣又好笑,不客氣的咒罵一聲,然后放軟了語調:“我說小孔,這個星期五晚上,你和你爸媽有沒有約?”
咦?現在是怎樣?怎么突然開始話家常了?
“我得先查一下行事歷,有什么事嗎?”
“我女兒,就淑媛啊,你以前見過的,那天剛從LA回來,我和老婆想到餐廳去替她接風,人多比較好叫菜!
這,是變相相親吧?
渺渺聞言,挑起了眉,拉高了耳,不由自主的,連心也吊了起來。
隔著杯沿,她偷瞄著那個坐在大辦公桌后的男人。
他一臉面無表情,繼續簽寫著文件,看不出來,對這相親邀約,有沒有興趣。
“我會通知爸的,他和媽應該有空。”
“你也要記得來啊,你們年輕人啊,比較有話可以聊……”
這句,也太明顯了吧?要不要干脆挑明了說啊。
才酸酸的想著,未料,卻聽他開口應了一聲。
“我會的。”
嗯?他這是答應了?
“那就這樣說定?”金老總心情大好,“星期五晚上見!
跟著,那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切掉了電話。
他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也沒打電話去回絕,只是按掉了通話鍵,繼續埋首工作。
渺渺瞇起眼,咬著唇,隱隱的,有些不快。
也不知,自己在不快什么,昨晚,是她自己要來的,不是他強迫,他和她之間,不是男女朋友,也沒有任何承諾。
她垂著眼,有些太過用力的,再翻了一頁雜志。
他若想去相親,干她屁事?
他和她,了不起,就是上過一次床而己,還是她討來的,他搞不好只是同情,看她可憐,所以才大發善心的施舍一下,給她,她要的安慰。
煩躁的,她又翻了雜志一頁,卻對其上的內容,視而不見。
可他昨晚,明明說了……那句話……
心口縮緊,眉皺。
還是,她聽錯?
死死的,渺渺咬著唇,在心里腹誹。
也有可能,她沒聽錯,只是男人爽到了,才脫口。
不然他若是真心,后來干嘛否認?
揪緊了雜志的頁角,視線竟莫名又模糊起來。
可惡,她的雙眼,仍是腫的,都還沒消。
不想繼續留在這里,她本欲起身離開,還沒動,前方已出現一雙長腳,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腳步聲,她微微一僵,垂著眼,含著淚,不敢動。
“星期五晚上,你有沒有空?”
“沒空!”她賭氣,突兀的開口拒絕,然后才真正理解他問了什么,飛快的抬首,驚訝的問:“你說什么?”
“星期五晚上,你有沒有空?”他低頭瞧著她,重復再問,大手撫上她的臉,拭去她因為太激烈抬頭,飆飛出來的一滴淚水,道:“陪我去應酬。”
她唇半張,臉微紅,擰眉,咕噥:“我干嘛要陪你去應酬?”
他的拇指滑到她被咬得快破皮的唇瓣,輕揉。
“好讓你別再折磨這張可憐的小嘴!彼f著,俯身低頭,親吻盤腿坐在大皮椅上,性格別扭的小女人,說:“順便讓人知道,我已經名草有主了!
渺渺小臉酡紅,只覺得羞。
“小醋桶!彼穆曊f。
“我……才沒有……”她耳根子發燙,否認辯駁,但心虛的話,飄在空氣中,半點說服力也沒有。
他噙著笑,什么都沒說,只再吻她。
那個吻,輕而易舉的就撫平了她的不悅,讓她頭暈目眩。
驀地,敲門聲傳來。
她一驚,嚇得心跳差點停了,他倒是冷靜,只依依不舍的,停下那個吻,然后拾起掉在地上的雜志,交給她,才開口。
“進來。”
秘書開門而進,渺渺則匆匆垂首,把雜志翻開,拿起來遮住了紅通通的臉。
嘴里,還留有他的味道,苦苦的。
是咖啡。
她忍不住舔了下唇,臉更紅,只希望他的秘書,沒有注意到。
他的辦公室里,除了大門之外,還有扇門。
當她翻看完手中的雜志時,忍不住注意到它的存在,以為那里面是個小套房,可以睡覺休息,所以趁他忙著工作,偷偷晃了過去。
誰知門打開一看,里面只擺著健身器材,一臺跑步機、幾個啞鈴,一臺做重量訓練的機器。
渺渺傻眼,回頭看他。
“你干嘛在辦公室里擺健身器材?”她不該干擾他工作,但她實在忍不住。
“運動可以消耗壓力!彼恼f,一邊敲打鍵盤,移動滑鼠。
所以他靠運動消耗壓力?
難怪這家伙身材那么好。
“你想上廁所的話,進去左邊就是浴室!
她臉稍紅,雙手交叉在胸口,抱怨:“我想睡覺!
“白天睡太多,晚上會睡不好!
“我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彼瘩g。
“那是因為我陪你做了運動!
渺渺輕抽了口氣,雙耳又紅,只見他目不斜視,繼續敲打鍵盤,但迷人的嘴角,浮現,討人厭的微笑。
“你累了,才睡得好!
“你、你又知道?”她羞窘的,結巴了起來。
“你要不信,”他轉頭,瞧她,緩緩道:“晚上我們可以再試一次!
她臉紅心跳的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好半晌,只能閉上嘴,匆匆回身,走進健身房,緊緊關上門,離開那個讓她無言以對的男人,躲避他擾人的視線。
但那沒用,她幾乎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穿透門墻,直逼而來。
害她忍不住,一路退到寬敞的浴室,多了一層墻,才感覺好一點。
豪華的浴室里,有著一個比她的臉還大的蓮蓬頭,還有一個極大的按摩浴缸。
那浴缸看起來很舒服,有那么一秒,她幾乎忍不住沖動,想接一缸水,脫掉衣服,好好在里面泡個澡。
她很久沒那么放松了。
話說回來,在這里把衣服脫掉,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尤其外面還坐著一頭狼。
不是說她不想要,就是太想要了,才不得不防。
瞧著鏡子里那個雙頰酡紅,滿臉微醺的女子,她忍不住想。
老天,她的雙眼都還有點腫呢,那男人到底是看上她哪里?
坐在干凈得閃閃發亮的馬桶上,她深吸了兩口氣。
雖然剛剛否認得很快,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昨晚能睡好,說不定還真是孔奇云的關系,但她以前也常把自己搞得很累,卻還是淺眠,時間又短,不像昨晚這么好睡。
似乎每次在他身邊,她都能好好睡上一覺。
或許只是因為,感覺到人體的溫暖與心跳,讓她心安。但她曉得,并不只是這樣的關系。
他使她幾乎忘了那教人悲傷的夢,使那些人事物,變得蒼白,沒那么鮮明。
只要他在,她就能遺忘。
她擰著眉,思索著。
外面那個男人,有某種特質,讓她覺得很熟悉。
若我是他,絕不想讓你這樣……
驀地,他說過的話,忽然閃現,跳了出來。
誓言,一生就夠,一世就夠,不需守到來世,不需留到今生……
她一怔,記起那些話。
若我是他,只會想你一生平順,一世平安……
不會吧?怎么可能?
若我是他,只會愿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努力的往前看……
她咽著口水,心有些慌。
若我是鐵子正,如果我是鐵子正……
不,這樣對外面那男人太不公平,他是孔奇云,不是鐵子正。
但他輕敲桌面的習慣,那種表面上云淡風清、私底下雷霆萬鈞,所有情緒都壓下的方式,那種讓人不安的壓迫感,都……
好像。
渺渺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咬著唇。
他相信她沒有瘋,但她知道,剛開始他對她所說的前世今生,并不以為然。
他覺得,那只是夢。
可最近,她發現,他在言談之中,慢慢改了口。
原以為,只是安撫她。
還是……他也信了?
可惡,好煩啊。
渺渺習慣性的把手伸進薄外套中,想掏手機找點事情來做,才想起自己的手機,還在他那里。
該死!
暗暗再咒罵一聲,她瞪著前方,幾秒后,憤然起身,走出浴室,站到他的跑步機上,操作按扭,然后開始跑步。
她死命的把自己的腦袋放空,卻無法成功。
鐵子正是鐵子正,孔奇云是孔奇云,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就像她和刀荼靡是兩個人一樣——
狗屎,就算她念上一百遍,她的腦袋也不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