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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下) 第11章(1)
作者:黑潔明
  干她這行,最忌諱消失得不見人影,失蹤了一天兩夜,她整天都忙著道歉,并且東奔西跑的彌補昨天失蹤所造成的后果。

  等到終于有空停下來休息時,才發現除了中午隨便在便利商店買的飯團之外,她整天都沒吃到別的食物,若加上睡掉的這一天兩夜,她的能源補給更是降到最低。

  難怪,餓得頭暈眼花,手抖心顫。

  黃昏時,坐在便利商店,她吃著新買的飯團,呆滯的看著外面逐漸暗下的天色,累得什么都無法想。

  可咀嚼著嘴里的食物,荼蘼的遭遇,又悄悄,爬上了心頭。

  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食欲,為之降低。

  瞪著手里吃到一半的飯團,她滿腦子卻都是鐵子正和刀荼蘼。

  鐵子正死后,荼蘼怎么了?她可還活得下去?

  心頭,為之顫抖,隱隱作痛。

  那……真是夢?

  抑或,是曾經存在的現實?

  這個可能性,讓膚上寒毛皆根根悚懼而立。

  不行,她得確定。

  再沒有半點食欲,她背起背包,起身快步離開,匆匆趕回家里,上樓回房,想再次焚香。

  雖然害怕,但她得搞清楚,那一切是真的,或者只是個夢。

  可一進房間,才發現,香盒及香爐都擺在床頭柜上,沒有收起。

  她惶惶上前,果然盒蓋是打開的,里面已經沒有任何香粉,連一點點也不剩。

  她瞪著那香盒,試圖回想,才慢半拍的憶起,荼蘼決定要替鐵子正說親之后,香已燃盡,讓她中途醒來,因為心急,半夢半醒間,匆匆將剩下所剩不多的香粉,全都倒了進去。

  然后她就昏死了,睡了整整一天兩夜。

  該死!她沒把自己毒死,真的是走狗屎運!

  空空如也的香盒,讓可怕的不安,隱隱浮上心頭。

  渺渺轉過身,迅速下樓牽了單車,朝那間藏身在巷子中的咖啡店騎去。

  夜色,降臨。

  她騎了快半小時,轉過一個熟悉的角落,穿過一條街,再過一條巷,那間店就在巷底,她記得很清楚。

  沒有。

  她在那附近繞了一大圈,以為是自己搞錯,但還是沒有。

  大馬路上的店家都還在,應該在巷尾里的店,卻消失無蹤,不要說種滿紅花的咖啡店了,她連個咖啡的影都沒看到,應該是店址的地方,只有一整片長滿雜草的空地。

  奇怪?她記錯路了嗎?

  夏夜,依然悶熱。

  汗水,浸濕了她的上衣。

  她不死心,騎到前面的店家詢問。

  “咖啡店?在對面啊,巷子進去就有一家。”忙著結帳的老板,頭也不抬的回答。

  她松了口氣,以為自己記錯方向,她等綠燈一亮,便匆匆騎過去。誰知到了那兒一看,那里的巷尾是有間咖啡店沒錯,卻不是她要找的那間。

  那間店,沒有紅花,沒有菩提,更沒有院子,不是她買香的那間。

  那個叫阿澪的女人,長得和賣她香的店小妹一樣,一模一樣。

  這個念頭,跳了出來,使她心驚。

  或許,只是因為白天見過她,所以晚上做夢才會夢到?

  可在內心深處,恐慌卻如藤蔓,爬滿心頭。

  渺渺難掩驚慌的喘著氣,奮力騎著單車,在附近繞了一遍又一遍,問了一間又一間的店家,但沒有人聽說過那間店,沒有人看過那間店,沒有人知道那間店。

  不可能的,她明明走進去過,不只一次。

  熱汗,已成了冷汗。

  一股惡心感,驀然涌上喉頭,她忍不住緊急煞車,將單車扔在路邊,蹲到一旁嘔吐,早先的飯團,和著胃酸與膽汁,一并全吐了出來。

  到最后,嘴里盡是膽汁的苦味。

  她瘋了嗎?

  難道這一切,都是她錯亂的腦子,瞎掰出來的幻覺?

  抖顫著手,渺渺抹去嘴邊的穢物,雙眼再次酸澀起來,卻依然流不出淚,只覺得苦。

  那女人在搞什么鬼?

  開車回家的途中,孔奇云怎樣也沒想到,會看見華渺渺蹲縮在路旁,吐得亂七八糟。

  她的紅色單車,被丟在一邊,背包也掉到了地上。

  著惱的,他皺起眉,旋轉方向盤滑順的將車駛到路邊停好,下車走上前去。

  “你喝醉了嗎?”

  她吃了一驚,抬起蒼白汗濕的小臉,看著他,忍住一句臟話。

  “沒有,我沒喝酒!

  她的眼睛,又充血了,讓他微微一驚,但這次沒有很紅,只是帶著些許血絲。

  那女人臉色死白,虛弱的站起來,丟下這句解答,就沒再多理會他,只是走到附近店家,借了一桶水。

  他猜她說的是實話,她身上沒有酒味,雖然顯得不舒服,但她走路時,是直的,沒有搖晃、歪倒。

  他跟在她身后,在店家給了水桶時,伸手接了過來。

  她看了他一眼,但沒有抗議,他接了水,走到她嘔吐的地方,將她吐出來的嘔吐物,沖到水溝里,清洗干凈。

  在他清洗那些穢物時,她抓起掉在地上的背包,就坐在一旁人行道上,一臉疲倦的呆看著他的動作。

  清完嘔吐物,他又提了一桶水,給她洗手、清嘴。

  瞧著眼前這個西裝筆挺,卻和她一起蹲在路邊的男人,酸楚的感覺,又上心頭,教她喉嚨緊縮。

  他讓她洗完了手,把水桶拿去還了店家,然后掏出一塊手帕給她。

  格紋的手帕也是純棉的質料,軟軟的,很舒服。

  她慢慢擦著手,然后把手帕還他,那男人卻抓著手帕,抬手替她把沾濕的嘴,和額上的汗,也擦了擦。

  很久,沒人這么細心照料她了。

  眼前的男人仍擰著眉,但替她擦嘴拭汗的動作,非常溫柔,一股想哭的沖動,驀然上涌。

  但,眼眶干涸依舊。

  難受的情緒,無處宣泄,只有冷汗,依然在冒。

  “怎么回事?”他開口問。

  渺渺僵住,黑眸深幽,她咽了下口水,卻無法開口,只輕輕搖了搖頭。

  孔奇云折好手帕,將其收好,沒有逼問她,只起身淡淡道:“來吧,我載你回去!

  她仰望著這高大的男人,無力也不想抗議,只啞聲道:“我的單車。”

  他聞言,轉身走去牽起單車,二話不說的將它牽到他的車后,打開后車廂,干脆俐落的把整輛單車塞了進去。

  紅色的單車,還有一小部分露在車廂外,但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車廂無法蓋起,只是轉身走回來,朝她伸出手。

  她眨了眨眼,看著他伸出的大手,有些怔怔。

  夜風,吹襲而過。

  奇異的熟悉感,讓她沒來由的感到有些迷惑。

  這是他,孔奇云,他是她的鄰居,不是別人,不是路邊任何一個陌生人,而且他正在提供幫助,但她不曉得為什么就是覺得有些惶恐不安,好像把手交給他,不單單只是交出了手而已,不單單只是接受他提供的幫助那么簡單。

  好像……只要握住他的手…就會發生什么無法挽回的事一樣……

  那,實在太可笑了。

  甩開這荒謬的念頭,渺渺深吸口氣,抬起手,把手交給了他。

  但,有那么一瞬間,她還是忍不住緊張的屏住了呼吸,等著……

  實話說,鬼才知道她在等什么。

  天崩地裂?天打雷劈?彗星從天上掉下來,正中她的腦袋?

  可在她把手擱到他掌心上時,什么事都沒發生。

  他的手很暖,很干爽。

  了不起,就是讓她的心跳,稍微又跳快了一點。

  輕輕的,孔奇云握住了她的手,掌心里的小手,濕冷異常,明明他才替她擦了手,才一瞬,她手心里又冒出了汗。

  收緊了手,他協助蹲縮在路邊的她,站了起來。

  她起身時,仍有些踉蹌,他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發現她的上衣也是濕的,被汗浸濕了。

  或許他應該先帶她去醫院,她真的不太對勁。

  “你想去醫院嗎?”他問。

  她垂著首,一顆腦袋幾乎靠到了他的胸膛上,但當她聽到那個問題,渾身又是一僵。

  “不要。”她緊握著他的手,依然低著頭,道:“我不想去醫院!

  她聽起來很堅持,不想勉強她,孔奇云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往車子走去,替她開了車門,讓她坐到了車上,然后幫她關上了車門。

  當他繞過車前方,開門坐到了她旁邊的駕駛座時,孔奇云看見她低頭垂眼,看著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看什么。

  “把安全帶扣上!彼嵝阉。

  她回過神來,乖巧的扣上安全帶。

  確定她弄好了,他才發動車子,將車重新開上了大街,進入城市里的車流之中。

  幾分鐘后,他注意到,她又低下了頭,微蹙著秀眉,凝望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神色有些呆然,莫名怔忡。

  到底,是在看什么?

  他疑惑不已,卻沒問出口。

  然后,瞧見她悄悄的,深深吸了一口氣,蜷起了空無一物的手,將手緊握成拳頭。

  華家的屋子,暗無光影。

  黑夜中,街上明亮的路燈,反而讓那棟坐落在城市邊緣,沒有半點聲息的雙層透天別墅,更顯孤寂。

  這里的房價,并不便宜,他幾年前,曾聽說華家的房貸還有上千萬沒繳完,所以才會擔心她父母過世后,她會因為繳不起高額的房貸,而被迫搬家。

  他應該要先查過的,至少先問過母親,可他沒有多想,他并不當這是商業行為,只是純粹想幫她。

  但這個女人,顯然并不需要他金錢上的幫助。

  我家的房貸,我在幾年前,就已經繳完了……

  她很能干,能干得幾乎過了頭。

  孔奇云將車停在她家前面,轉頭瞧那個能干的女人,只見此刻的華渺渺,看起來一點也不厲害,不像是那種有辦法在短短幾年就賺進千萬的女子。

  她垂著眼,額頭靠在窗邊,頰旁些許發絲,因為汗濕黏貼在皮膚上,一張臉蒼白如紙,連抿著的唇都淡得沒有半點血色。

  之前他一直以為她只是靠在窗戶上,但他停車后,她依然動也不動。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她昏倒了,心頭一緊,忙解開安全帶,湊上前去探她鼻息。

  微溫的氣息,拂上他的手指,淺淺短短,但還算規律。

  只是睡著了,睡著而已。

  他松了口氣,本想將她叫醒,但他的手卻像是有自己的意思,只輕輕的,撥開了她額上濕涼的發。

  昨天夜半驚醒時,她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子正。

  她誤以為他是另一個男人,一個會在半夜,出現在她房里,安慰她的男人。

  他不曉得她交過男朋友,他從來不曾聽母親說過。

  不知為何,從她嘴里聽到另一個男人的名,讓他莫名的,有些不愉快。

  那情緒,本不該出現,他和她沒有那么熟。

  但,就是會在意。

  莫名在意。

  不應該那么在乎的,她本來只是個鄰居,可過去那一年,因為擔心,所以注意,卻未料,這樣看著她奮力對抗失親之痛,竟讓她的存在,在心中逐漸擴大,緩緩加深。

  無論如何,那個男人,顯然已經不曾再出入華渺渺的生命里。

  至少她父母過世后,他從未曾見過有男人進出她家,關心她、照顧她。

  無法自制的,大手覆上了她微涼的臉頰,輕輕貼著。

  只是,為了叫醒她。

  他告訴自己,這么做,是怕太突然的驚擾,會嚇到她。

  可她沒有因此醒來,依然合著眼,沉沉睡著。

  她顯然很不舒服,或許讓她繼續睡,會比叫醒她要好。

  即便如此,他的手,還是眷戀的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才慢慢收回。

  街燈下,蚊蟲盤旋繚繞。

  他考慮是否要帶她回家里睡,但他猜她在自己家中會比較放松。

  母親雖然人好,但實話說,偶爾真的會出現過度關心的癥狀。

  深吸口氣,他開門下了車,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從她背包里掏出家門鑰匙,先把她家門打開,再回來替她解開安全帶,將她抱下車。

  原以為她會因此醒來,但她還是沒有,只是繼續安靜的沉睡著,若非仍能感覺她輕淺的呼吸噴在頸上,他真的會忍不住轉身,帶著她直接去醫院掛急診。

  他將她抱上樓,放在她自己的床上,再回到外頭,把她紅色的單車牽進門里。

  屋子里,安靜又黑暗,沒有半點聲息。

  雖然和她處得不是特別好,但畢竟是鄰居,他從小到大,也來過幾次。

  她家人過世后,她沒有更動太多東西,大部分的物品都擺放在原位,華爸的高爾夫球桿仍倚在墻角,華媽的圍裙仍掛在開放式的廚房墻上,她小妹識字的繪本,也依然擺在客廳架上,仿佛下一瞬間,華爸華媽和華家小妹,就會從樓上下來,從廚房出來,使用那些東西。

  這棟屋子里,到處充滿了鬼魂的氣息。

  一年多了。

  他猜想她是否仍不愿面對失去家人的現實。

  將雙手插在褲口袋里,他抿著唇,悄悄的嘆了口氣。

  她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醒來,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記憶有一瞬間的不明,然后才想起,她在路邊吐的時候,遇到了孔奇云。

  渺渺有些茫然的爬坐起身,難以想像,自己竟然睡著了,而且對怎么回到家的過程,完全毫無記憶。

  驀地,有人開了門。

  她抬首,只見他端著一碗冒著氤氳熱氣的東西走了進來。

  那個男人已經脫掉了西裝外套,解掉了領帶,和兩顆扣子,還卷起了衣袖。

  愣愣的,渺渺瞧著他,無法言語,直到他來到床邊,坐了下來,她才有辦法擠出一句。

  “這是什么?”

  “山藥雞湯!笨灼嬖瓢褱f給她。

  湯很香,引人口齒生津。

  反胃的感覺,已經消失,空掉的肚子開始咕嚕作響。

  她伸出手,接過湯碗,卻聽他開口道:“我媽把油撇掉了,應該比較不會反胃!

  聞言,渺渺微微一僵,差點手滑把接過來的湯給灑了。

  “你和淑玉阿姨說了什么?”她匆匆抬頭,有些緊張。

  “我沒和她說什么,這是她本來就煮好的!彼浦,淡淡道:“我想你應該也不想讓她知道!

  渺渺端著湯碗,松了口氣,解釋:“不是不想讓她知道,只是不想讓她擔心。”

  他點頭,沒再針對這點多說。

  幾乎就在同時,諾拉又唱起了歌。

  她的手機應該在包包里,但聲音卻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他眼也不眨的從褲口袋中,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原來,不是她的手機。

  渺渺沒有多想,只端著湯碗,慢慢喝了一口雞湯,感覺熱湯滑下喉嚨,暖了先前造反的胃。

  看不出來,他是那種會用歌曲當來電鈴聲的人,而且竟然那么剛好,還和她用了同一首歌。

  慢慢的,她再喝了一口,一邊偷瞄他。

  “是。”孔奇云看著她喝湯,一邊應答:“沒錯,我剛已經打電話去聯絡過了,他會協助你。”

  話說回來,他的手機好像也是和她同一款的?

  沒錯,是同一款的。

  “不客氣,再見!彼咽謾C從耳邊移開,拿到眼前,按掉了通話鍵。

  她盯著他掌心上的手機,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會吧,連手機螢幕畫面都用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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