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前,她再三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
“嘉珉,來啦!”嬸嬸熱情的招呼聲迎來,臉上堆滿了笑!澳阕蛱齑螂娫捳f要來,我一早就去市場買了只雞給你補補。你啊,要照顧叔趙,自己的身體也得顧顧,來年才好給他生個白胖胖的小娃娃!
“嬸嬸——”
“等等,你先坐,爐子里的雞湯應該好了,我先去端來再說。”
譚嘉珉靜坐在客廳,看著那鍋端來的雞湯,上頭還冒著白煙。
若是以前,她應該會很感動吧。
如果可以無知的話。
但她很清楚,這是丈夫用錢,替她買來的親情。
“嬸嬸,嘉凱欠下的那三百萬,叔趙給你了吧?”
“咦?”嬸嬸動作一停,困惑地嘀咕:“他不是說不要讓你知道嗎?怎么自己倒說了……”
“他沒說。但我是他的妻子,他什么事瞞得了我?嬸嬸,把錢還給他,這不關他的事!
“嘉珉,你這樣講就生分了,都是一家人,我們有困難他幫忙解決,這也是他的心意,就像我一早替你燉雞湯一樣,一家人本來就該彼此關心……”
“如果沒有這三百萬,你會替我燉雞湯嗎?嬸嬸,我不是第一天踏進這個家,自己在這個家什么地位,我會沒有自知之明嗎?你也只有在要我替嘉凱解決麻煩的時候,才會對我噓寒問暖,但是我現在已經嫁了,不該把這筆爛帳帶進夫家!
對方被她這一講,臉色乍青乍白,遂惱羞成怒!澳悻F在是在跟我們劃清界線是嗎?嫁了就當自己不姓譚了?老公有錢,自己過上好日子,就過河拆橋把我們甩得老遠,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我們收留你,你現在能嫁得好、過得好嗎?”
要算舊賬是嗎?好!
忍了十數年,她一鼓作氣,全爆發了!拔也皇菦]有還你們恩情!從以前到現在,我替嘉凱扛了多少事?他出事被帶到警局,我四處籌保釋金;他在外頭胡搞,又是打人又是偷竊,我在后頭跟人家陪罪;他搞上未成年少女,我丟臉至極,邊道歉還得跟對方談和解金額,不讓對方一狀告上法院……這種事多年來層出不窮,怎么也教不乖,更別提他說要做生意,你們向楊家敲了多大一筆聘金,這樣的報恩還不夠?我現在都嫁了,就不能還我的家一個安寧嗎?”
“那是叔趙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可沒強迫他,叔趙懂得做人,不像你,毫無感恩之心,連娘家都清算起來了……”嬸嬸自知站不住腳,也無法辮理,只拿軟性索暗諷她不懂感恩,娘家有難都袖手旁觀。
如果是以前,譚嘉珉或許會讓步,但現在——
她閉了下眼!澳鞘且驗椋裁炊疾恢。嬸嬸,我再說一次,把錢還給他,否則后果你承擔不起。”
“你威脅我!”對方不敢置信,喳呼著把房里的丈夫、兒子都喊出來。“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侄女,”天地都反了“用那種口氣恐嚇我,是想打我嗎?我怎么承擔不起了——”
也好,全到齊了,正好一次解決。
心知對方不會乖乖把到手的錢吐出來了,這是嬸嬸的拿手好戲,鬧、哭、等搞到她筋疲力盡,也就無力再堅持什么,歷年來總是如此。
但她這回不會善了,在踏進這里以前,就下定了從此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了。
這決定很痛,可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只要往前看,也沒有那么難。
“因為你最瞧不起的殘廢,是你的寶貝兒子造成的!彼皇遣恢溃瑡饗鸨车乩锶绾畏Q呼叔趙,丈夫也不是傻瓜,不會不知對方的輕視,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一輩子也不會跟這種人打交道。
正因如此,她更覺對不起他。
“一個大好的青年才俊,他的人生才剛要開始,就因為九年前嘉凱的荒唐,他賠上了雙腿,還有最敬愛的父母……你們有什么資格瞧不起他?他的人生崩毀,全是因為你們!兩個只會生、只會寵、不會教的失敗父母,還有一個被寵出來的不肖子聯手造成的!”
一口氣說完憋在心里五年的秘密,看著眼前三張神色各異的丕變臉容,只覺有種解脫的釋然。
“嘉、嘉、嘉珉,這種事不能亂說……”叔叔結巴、錯愕地擠出話來。
“我是不是胡說,問你的寶貝兒子就知道!彼颇客,定在那張驚疑不定的面容上!凹蝿P,你不會自己做過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凈吧。”
“我哪有!你不要亂講,我騎車都很小心的……”譚嘉凱本能想往父母身后躲,旋即又想起自己沒必要氣虛,又挺起胸往前走一步,試圖表現坦然。
她扯唇,笑得悲涼。“嘉凱,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車,沒說是你這個肇事逃逸的渾蛋,在馬路上蛇行、四處挑釁別人,才造成這起車禍!”
“嘉凱,你姐說的……”
“媽!你不要聽她亂講,她又沒證據,干么亂栽贓!”
“我如果沒證據,又怎么知道是你?”她由包包中取出一個隨身碟!斑@是事故發生時,附近店家監視器拍到的畫面,雖然很模糊,但那頂胡亂涂鴉的安全帽,我記得和你以前那頂很像,后來你把它丟了,我問你為什么,你嫌我羅嗦,口氣很差地叫我不要管,我看到你的車有擦撞痕跡,加上你那陣子心神不寧的,很擔心你是不是又闖了什么禍,提心吊瞻好一陣子!
“還有,叔趙做的筆錄、相關的事故資料我看過了,那時候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隱約看見那輛肇事機車的車牌后兩碼似乎是82,那確實是你以前的車牌號碼。這些串連起來,我還會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嗎?”
那一陣子,嘉凱一直吵著要父母給他買新車,那些狐群狗黨的車又炫又拉風,被父母以沒錢拒絕后,那種憤世嫉俗又愛惹事的不成熟個性,看什么都不痛快,路上看人開名車,上前去尋釁、對人家比中指,完全就是他會做的事!
譚嘉凱愕愕地張口,擠不出聲音。
“叔趙……還不知道這件事吧?”嬸嬸驚怯地問出聲。
她搖頭!澳阋页雒孀髯C指控你嗎?嘉凱。你把他害得那么慘,怎么還有臉拿他的錢?不覺欺負他欺負得太過分了嗎?不要逼我,我絕不會再讓我的丈夫委屈下去。”
“你、你不可以——媽,你看她啦!”
總是這樣,出了事便躲到父母背后,以為永遠有人替他撐腰?偸沁@樣,出了事便躲到父母背后,以為永遠有人替他撐腰,天塌下來也不怕,于是任性驕恣、胡作妄為!
“嘉珉,這事……”
不等叔叔開口,她便凜然截斷!笆迨澹∧氵想再包庇他?他犯了多少錯,可是哪一回付出過代價?你們知不知道,叔趙腿上有多少開刀痕?我看著那一道、又一道在他身上劃下的折磨,心有多痛!那兩千萬已經夠讓我羞愧,用一輩子都還不了了,你們現在還要利用我繼續對他勒索,你們怎么有這個臉!”
“還她!媽,你錢趕快還她啦!”毫無擔當的譚嘉凱,為求自保也顧不得其他。
嬸嬸趕忙翻找皮包,將支票遞出。
譚嘉珉默默收回,凜著臉轉身欲走。
“嘉、嘉珉……”她,會替嘉凱保密嗎?
他對她回眸,語調涼寂!安灰偃ゴ驍_他,我們欠他的已經夠多了,不要讓我更無地自容,否則——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問心無愧地面、繼續留在他身邊扮演他妻子的角色。”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譚家,心里也明白,這個家,再也不可能容她再踏進一步,而另一個她一心想守護的家——
卻不知道,還能容她再駐留多久。
嘉珉一回來,就將自已關在房間里。
她在哭,他知道。
一進家門,只是將支票往他手里塞,什么也沒說便轉身進房。于是他便知道,她剛剛是去了哪里。
她明知道,那個家不要她,他這個家要啊,她不是也說,只要有他們的家就很夠了嗎?為什么還要難過成這樣?
之前還會撲過來抱住他,在他身上汲取溫暖,現住,卻一聲不響把自已關起來,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說,就只是猛掉淚,不得不承認,他很擔心。
在房外,聽著淺促的抽息聲,好半晌,安靜地滑動輪椅離開,對著拖地的鐘點管家道:“先別忙了,麻煩你幫我去買個雞蛋冰,前面公園有小攤販在賣,要巧克力口味的。”上次跟嘉珉
出去散步有看到,還買了一支,纏鬧著他一起吃。
管家一臉困惑,但也沒問太多,用最快的速度買回一支他要的雞蛋冰。
他回到房間,靜靜將那支雞蛋冰遞到她眼前。
抱膝蜷坐在床上的譚嘉珉,怔怔地抬眸。
“快點,要融了!
她盈淚望去。這是她的丈夫,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眼神卻透著深濃擔憂,看著一支雞蛋冰。
淚水一顆顆掉在雞蛋冰上,她湊上前,流著淚舔舐,雞蛋冰的甜,掩去了淚水的成行撒嬌:“你幫我吃——”
他移上前,與她一同分享了一支巧克力冰,藤著、晚著,最終回到對方唇際,深深!
另一端擁抱依偎。許久、許久,直到她在他懷中流干了淚,情緒慢慢平復,他這才低低啟口。
“我很抱歉,是我思慮不周,下次我會跟你商量,好嗎?”
“你不要跟我道歉!”這根本不是他的錯,怎么也輪不到他來道歉。
“錢的事,讓你這么在意嗎?”會引來她這么多眼淚,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顫了顫!斑@件事,你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我想,你或許覺得為難,他們有困難,你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觀——”
“他們哪里有困難?真會把他們逼上絕路,我不會置之不理。兩千萬的聘金,一部分他們拿來買房子,真不行,房子賣了還是可以解決,以前租房子日子同樣過得來,但他們并沒有試圖
去解決問題,他們吃定你!”
“我知道。”他不是傻瓜,僅聽片面之詞便信以為真。
“那你……”
“錢是小事。”他從一開始就是抱著花錢買安慰的心態。“總要讓你有個娘家可以依靠,鬧僵了不好!
他說得淡然,她卻聽得心口揪痛!澳悴灰⒉灰獙ξ疫@么好---”
“不然呢?”他該對誰好?
她受之有愧。說不出內心的糾結與痛楚,只能低頭默默掉淚。
“你以后,不要再給他們一毛錢了,我已經跟他們說清楚,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也不會往來了——”
看來是弄巧成拙了,反倒害得她與娘家決裂。
楊叔趙在心底無聲嘆息。“你何必?”
在他看來,錢能解決的都是小事,他不懂妻子為何要如此堅持,把場面弄得無可挽回。
“我不能、不能再讓你吃虧!睙o論是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悶虧,都已經夠多了,她必須保護她的丈夫,就算——要揭開她一心苦守的秘密,她也義無反顧。恩及此,她用力摟緊了他。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只剩下你了。”
他靜默了下,輕輕回擁!班。”
既然,她只剩他一個家人,那么,今后只能多讓讓她,別再教她受委屈,她沒有娘家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