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妹吃得急,楊杏兒趕緊在她的碗里添了稀溜溜的小米粥,一邊勸著,“你也別吃太急了,小心噎著了,來,再喝口粥。”
看小女兒終于肯吃飯了,楊山樂得褐紅色的臉龐上像笑開了花,“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楊誠則在腌菜盤子里挑了最好的一片葉子放進小妹的碗里。
黃昏是鄉(xiāng)村里最安逸清閑的時刻,家家戶戶的漢子端著盛滿雜糧粥的老碗,手里捏著個餅子或者雜糧團子,一排排蹲在村口人家的墻根下,一邊吃喝一邊說著閑話,偶爾有誰摸出個和面的饅頭咬上兩口,都要惹得眾人羨慕不已。
楊家住在村子最北邊,原本這里是一個不算高的黃土坡,土質(zhì)不算好,村里沒人愿意住,直到十幾年前,楊山夫婦搬來落腳后在土坡下修了口窯洞,后來慢慢又開了幾畝荒地,等孩子大了又開了上窯,漸漸就有了些生氣。
不過土坡往西不到二里就是一座山頂常年迷霧繚繞的大山,據(jù)說有些不吉利,所以少有村人經(jīng)過,楊家門前多少便有些冷清,但這很好的保護了楊家人的隱私,不必放個屁都傳得全村皆知。
日頭已落,夜色降臨,此時的楊山一只手藏在身后,樂顛顛的往家里趕,不時回頭催促跟在后邊的二兒子,“誠子,快走,你小妹怕是餓了!
“哎,好,阿爹。”楊誠拖著疲憊的雙腿,又勉力快走了幾步。
一整個下午,他和父親走遍了迷霧山的山腳,如今雖然已是初春,但天氣還不算暖和,朝陽坡的野菜只冒出幾片嫩葉,他好不容易才挖到半籃子,不過幸好老天開眼,父親下了的套子,逮到一只兔子,東西雖然不多,但一想到小妹能補補身體,早些好起來,即便覺得累,他也忍不住小跑步起來,追上父親。
楊杏兒帶著楊柳兒,眼見天都黑了還不見出門的父兄回來,就齊齊趴在院門口張望,待瞧見夜色里走出來的爺倆,樂得趕緊迎上去。
楊山驕傲的提出背后的兔子,嚷道:“看看阿爹帶什么回來了?”
“呀,兔子!”楊柳兒歡呼一聲,喜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雖然陳氏剛剛?cè)ナ啦坏絻蓚月,但農(nóng)家本就清苦,難得能吃一次葷菜,也沒有大戶人家那些吃素的規(guī)矩,衣衫上素凈一些便罷了,何況楊柳兒剛剛病愈,正是需要補身體的時候,更顧不得那些死板規(guī)矩了。
楊柳兒自從醒來至今已有三四日沒見到過肉腥,這會想著紅燒兔肉、麻辣兔肉等等美味,已經(jīng)是口水不斷分泌了。
楊誠喘了幾口氣,遞上手里的籃子,笑道:“我挖了些野菜,一會焯水拌一下,給小妹開開胃!
楊杏兒掃了半籃子嫩綠的野菜,這才后知后覺的驚呼道:“阿爹、二哥,你們上山了!這怎么成,萬一迷路了……”
楊誠飛快望了懵懂的小妹一眼,一邊給大妹使眼色,一邊含糊應道:“我和阿爹就在山下轉(zhuǎn)轉(zhuǎn),哪里敢上山?小妹餓了吧,趕緊進屋做飯去。”
一旁的楊山則憨笑著搓搓手,假裝沒有看到大女兒不贊同的目光。
楊柳兒有些疑惑,但這會滿腦子都是兔子肉和熗拌山野菜,也就沒有多想。
楊杏兒原本想自己動手準備晚飯,楊柳兒卻鬧著要幫忙,無可奈何之下就把野菜交給她折騰,想著就算她搞砸了,至多再加些鹽當咸菜吃就是了,可沒想到她的手藝卻出乎全家意料的好。
一盤山野菜焯過水,拌了鹽、糖霜和陳醋,又鮮又爽口,襯得平日總吃的雜糧粥都好似香濃了三分。
楊山和楊誠都是男人,心粗沒有多想,楊杏兒卻是左一眼右一眼打量著楊柳兒,心里很是疑惑。娘親在世的時候?qū)π∶枚嘤袐蓱T,連針線和廚活都不曾讓小妹上手,她怎么不知道小妹什么時候會做吃食了?
楊柳兒被楊杏兒看得心虛,但又不好解釋,只能低頭猛啃兔肉,偶爾還討好的給父兄姊姊挾上一塊,惹得全家人都是笑呵呵的。
吃飽喝足,夜色也濃得堪比墨汁,楊杏兒在灶間忙活,楊柳兒則圍著自家院子轉(zhuǎn)悠,不時伸手蹭蹭身上的粗布衣衫,感覺很是不自在。
楊誠見了就上前問道,“小妹,怎么了,可是身上還不爽利?”
楊柳兒搖搖頭,有些尷尬的應道:“二哥,我想洗洗澡,躺了好幾日,身上都臭了。”
“洗澡?”楊誠臉上閃過一抹為難之色,但轉(zhuǎn)而還是應道:“你等著,我這就去打水,一會就回來。”
“哎,謝謝二哥,二哥最疼我了!睏盍鴥盒ξ谋е鴹钫\的胳膊搖了搖,楊誠許是從未同妹妹如此親近過,立時紅了臉,拎起院角的水桶和扁擔就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楊柳兒完全不覺得自己一個大齡宅女裝嫩有什么不對,樂顛顛的跑回屋子去找換洗衣服,末了坐在門檻上等著二哥回來,可她等了又等,依舊沒聽見院外有動靜,便有些急了。
正巧楊杏兒從灶間出來,就問道:“阿姊,家里怎么不打口井。慷缗艹鋈ゴ蛩,不知道遠不遠,半晌了還沒回來。”
“什么?”楊杏兒大驚,問道:“二哥去打水了?”
“是啊!睏盍鴥翰恢@其中有什么不妥,愣愣地道:“我想要洗澡,二哥就幫我打水去了!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楊杏兒急得跺腳,末了撒腿就往院外跑。
楊柳兒嚇得縮了脖子,趕緊在腦中翻找“記憶詞典”,結(jié)果這一找也是變了臉色。
原來這個甘隴省府在大宇王朝里是有名的干旱之地,年景好時,能得大半糧食,農(nóng)人們勉強混個飽腹,若是趕上年景不好,那幾乎就是路有餓死骨,而楊家所在的甘沛縣城前些年發(fā)現(xiàn)了鐵礦、銅礦,朝廷派了大軍,召集百姓大量開采。
結(jié)果樹砍了、草燒了,大山挖了一座又一座,幾十年下來,環(huán)境破壞殆盡,干旱更嚴重,裸露在外的地皮被狂風一吹,幾乎常年都是黃沙漫天,男女老幼如果頭上不包塊頭巾,出去走一圈,回來頭上都能甩下兩斤沙土。
去年干旱特別嚴重,柳樹溝里的四口公用水井干涸了三口,只剩村頭一口還有些活水,所以村里的老人們就聚在一處商量出一個辦法,規(guī)定每家每戶不管有多少人,一日只允許打兩桶水,多余一滴都不能用,以保證最后一口水井不會枯竭,若是誰犯了規(guī)矩,就要在全村人面前打板子,綁在村口示眾三日。
楊家是外來戶,雖然這十幾年也算站穩(wěn)腳跟了,但多少還是缺些底氣,如今楊誠半夜跑去偷水,若是被抓住,不必說,定然逃不掉懲罰。
楊柳兒越想越著急,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原本就給家里添了不少麻煩,怎么又連累二哥冒險,真是太不應該了,好在,她沒等多久,一會楊杏兒就挑著兩桶水進了院子,身后跟著一瘸一拐的楊誠。
楊柳兒看見了,立刻跑過去,抓著楊誠的手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楊誠還以為小妹擔心他的腳,趕緊解釋道:“我沒事,回來路上差點被劉嫂子看見,我一慌就崴了腳。”
楊杏兒原本還想埋怨小妹幾句,但瞧著她自責的神色就把話收了回去,提著水桶去了灶間。
一捆干草燒完,大鍋里的水也變得溫熱。楊誠借口請父親幫忙擦藥酒,父子倆去了上窯,留下楊柳兒姊妹倆嚴嚴實實關了院門,在灶間里痛快洗澡。
楊柳兒雖然心里愧疚,但見到冒著熱氣的清水,身上像長了刺一樣,恨不得立刻就跳進去,楊杏兒看得好笑,趕緊幫她脫了衣衫,末了又扯了個絲瓜瓢子替她搓背,讓楊柳兒幸福的想大喊出聲。
身為一個宅女,若美食是楊柳兒第一愛好,那洗澡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愛好了,偏偏她穿來的這個時空貧困又缺水,她這兩大愛好注定要暫時雪藏了。
“怎么還嘆氣,你這丫頭真不知足!睏钚觾鹤炖镟凉中∶,手下卻很溫柔,眼里隱隱有些羨慕之色。
楊柳兒不是笨蛋,立刻猜出姊姊怕是也想洗澡的,她趕緊歇了多泡一會的心思,洗好了就跳出了大木盆。
“還沒洗好,怎么就出來了?”楊杏兒剛剛問出口,就被楊柳兒扒了棉襖,推到木盆前。
楊柳兒套了棉襖就笑嘻嘻抄起絲瓜瓢子,示意姊姊趕緊坐進去,“阿姊,你也洗洗,我給你搓背!
楊杏兒猶豫了一瞬,但到底沒有抵抗住熱水的誘惑,待一坐進去,立時就舒坦的嚷道:“真是太舒服了,上次洗澡還是過年時候呢。本來還以為再洗要等到下雨,沒想到你這丫頭鬧著二哥去偷水,阿姊跟你沾光了!
楊柳兒一邊嘿嘿傻笑,手下也忙碌著,可心里卻在哀嚎,一年洗兩次澡,這真是要命。不成,她說什么也要想辦法帶著家人發(fā)家致富,不為別的,就為了吃飽肚子、天天洗澡!
“阿姊,你和二哥還有阿爹對我真好。以后我要賺很多銀子,讓你們過好日子,頓頓吃肉,隨便用水!”
楊杏兒撩水洗臉,聽到小妹這么說也沒當真,隨口應道:“你是小妹,我們對你好都是應該的。”末了許是想起過世的娘親,她又道:“其實阿娘最疼你,可惜她去的早,后日就是阿娘的七七,你到時候多磕兩個頭,讓她知道你病好了,省得惦記!
“好的,阿姊!
姊妹倆說著閑話,洗完澡就互相幫忙洗了長發(fā),最后實在不舍得倒水,又洗了幾件衣衫,這一番折騰下來,足足到半夜才拾掇好,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