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說喜歡他?可是她喜歡他什么呢?
他這樣一個人……又有哪里值得她心悅的?
跟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疑問都砸在灶間的阮綿綿一樣,韓枋宸其實也是茫然的,他坐在廳堂里,一杯熱茶已經轉涼了,他還是沒有想出答案來。
他看向門外,但眼神幽深,像是看到了過去,也像是看著剛剛站在門口,漲紅著臉說喜歡他的阮綿綿。
韓枋宸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討人喜歡的性子,還是個外室子,自小他見最多的就是鄙視和厭惡。
曾經也有小姑娘對他抱持好感,可是那樣的好感有如曇花一現,對他來說只是記憶中的曾經罷了。
而那時起碼他還能夠說上一旬年少,但如今他已近而立之年,看著一副窮酸模樣,整日冷著臉,隔壁的小姑娘卻說喜歡他,他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
他沉默著,一早上就這樣過去了,那個釆花賊讓他丟在外頭,已經連哀號都叫不出聲來,可他的屋子里越是安靜,隔壁的動靜就越清楚。
聽著那小姑娘開了門,似乎還去胡同口雇了一輛牛車,然后往車子上不知道搬了多少東西,接著便趕著牛車離開了。
既然剛剛說了讓她別再送飯,他自然不會指望人在家中坐,還有熱騰騰的飯菜送上來這種好事發生,看了看院子里已經奄奄一息的采花賊,他站起身,打算把人送到縣衙之后,再買些干糧回來。
可是沒想到才剛開門,就看到門口地上擺了一個食盒,他一愣,拿起食盒打開來,里頭是一個個已經放涼的糊糊,不用熱灶,只要用上藕粉還有糖水,就能夠調出來的早膳。
他手里拎著人,思索一番后,還是把那食盒給蓋了起來,放回她的大門前,沉默地離開。
不是無情,只是既然沒有以后,就不需要給予任何希望,否則希望過后的失望,會比現在的無情更加殘忍和痛苦。
她如果不是真心,而是另有目的,這自然是最好,可若她真的對他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那么即使她現在還不明白,以后總會知道他現在的做法才是對的。
被拎著的釆花賊看著讓他頭一回栽得這么慘的男人,嘿嘿冷笑,“怎么,都已經半夜闖入人家小姑娘的家里,還裝什么清高?只不過是跟我差不多的貨色,不對!是比我還老又沒錢,嘖!那小姑娘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會看上你這樣的男人……原本還以為是什么清純的姑娘,現在說不得也就是你玩爛的破鞋……唔!
韓枋宸動手又折了他的一條手臂,冷冷地睨著他,警告道:“如果不想在進衙門之前就不小心被我扭斷脖子,你最好把那張嘴緊緊地閉上!
釆花賊疼得渾身冒汗,他目光狠毒的瞪著韓枋宸,把這個老秀才的長相給記得牢牢的,心里發了毒誓,今日他這樣羞辱他,等來日他肯定要讓他死得很難看。
韓枋宸對于一個手下敗將怎么想一點也不在意,把人丟去縣衙后,就不打算再理會,這個人被通緝了那么多日子,縣令如果知道一點好歹,就絕對不敢動什么手腳。
離開了縣衙,他習慣性的往書鋪走去,可是外頭沒有小姑娘包子鋪的蹤跡,他腳步頓了頓,往自己平日擺攤的街上走去。
茶鋪子依舊,可是那個老位子上,并沒有一個宛如桃花的小姑娘坐在那兒,笑著朝他望來。
他站在街上,來往的行人偶爾會多看他一眼,可是更多人是直接走過,甚至還會低啐一聲他怎么站在路中間擋路,但他并不在乎,他只覺得心緒一陣復雜,怎么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她似乎無處不在,而他似乎也習慣了她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生活里。
習慣了抬頭就能夠看見她,習慣了她以為沒人知道,可是他早已心知肚明她總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家。
有太多的習慣,像是理所當然,讓他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她表達的愛慕之心其實早就已經開始。
只是那也能說是一段錯誤的緣分。
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可是等她真的明白了他是怎么樣的人之后……她會慶幸還好沒有和他有太多的牽扯。
就如同那個人說過的——
此生,我最后悔的就是認識你,如果能夠重來,只希望從來不曾認識你這樣的劊子手。
南陽城對阮綿綿而言,只是一個暫時的居住之所,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韓枋宸,她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待那么久。
她雇了車,一路往城西的方向走,直出了城門,比起她現在住的二葫蘆胡同,這里的屋子雖然有小擁擠和破爛,但是顯得有人氣多了。
一大早的,許多男人都已經外出干活,留在家的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和小孩,她熟門熟路的來到一間還算齊整的屋子前,還沒下車,就看到幾個原本在門口玩的孩子一路喊著往屋里去。
“爺爺,包子姑姑來了!”
本來牛車左邊和后頭就跟著不少孩子,這么一喊,又多了許多聞聲而來的孩子,阮綿綿倒也見怪不怪了,笑著把剛剛在路上買的一些糖里分給這些孩子。
不一會兒,屋子里走出來一名中年漢子,雖然已經鬢發染霜,可那筆直的背脊還有壯碩的身材,還是讓人看不出他的確切年歲,他左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臉頰一直到耳后,笑起來更顯得可怖。
“阮姑娘,這些孩子失禮了,還望你不要見怪!”靳山朗笑著致歉,身邊幾個淘氣小子則是老老實實的站著,不敢說話。
“哪里。”阮錦綿揮揮手,表示不放在心上,然后跳下牛車,“今日我剛好有點事情過來就做了些東西,都還沒上鍋蒸過,等等請嬸子們還有大娘給弄熟了,再分給大家吧。”說著,她打開放在牛車上的蒸籠的蓋子。
靳山即使不看,也知道出自她手里的東西肯定都是難得的美食,笑著說不在意,然后揮手讓幾個比較大的孩子把東西給搬下車,再讓人去后頭吩咐家里的婦人們燒火把東西給弄熟。
他則是招待著阮綿綿往廳堂里坐下,讓幾個孩子不準靠近,替她倒了杯茶水后,開口問道:“阮姑娘,離我們約定的日子還沒到,怎么提前來了?”
靳山當了一輩子的采藥人和獵人,合作過的東家不少,可是像是阮綿綿這樣的客人還是挺少見的,她要求的并不多,也沒有特定要年分長的,只是偶爾讓他們尋的東西有些罕見,所幸這大山上什么都有,日日勤上山,總能夠把東西給湊齊達到她的要求。
而自從她找到他們一家合作以來,就訂下了一個月拿貨一次的規矩,這次距離上回才過沒多久,她突然上門來,讓靳山有些困惑。
“以后這貨我還是一月一取,但我今兒個來是有個不情之請,我往日在城里用的柴火都是外頭人背來的,我缺了就買上幾捆用,可之前出了點事,外頭賣柴火的我現在是信不過了,就想著請靳老伯每天替我準備柴火!
那柴火她檢查過了,不是在進了屋子之后才被動了手腳,就是買之前就出了問題,至于是什么時候她無法肯定,可是要說那些賣柴火的完全不知情,她是不信的,所以自然只能找自己常配合的人來買,即使這城里城外的有一點距離,她實在顧不得了。
靳山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既然人家不愿說清楚,肯定就是有不能說的理由,他也不會追問,就是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天天玩兒似的去山上兩趟柴火便有了,不是什么大問題,這樣的生意對他來說甚至不需要耗費什么時間,自然是樂得應承。
“只是這柴火讓我們幫姑娘送去吧,要不這來來回回的跑也折騰了點!
阮綿綿本來就打算讓他們幫忙送,既然他自己先提出來,自然更好!耙埠,到時候我每車再多加幾文錢,就當作是替我多走這一趟的茶水費吧!
“不用,不過就這一趟,哪里需要多收姑娘這份茶水錢,再說了,姑娘這樣照顧我們的生意,比起之前接那些藥材生意的,冬天冰天雪地的還得往山里頭鉆,不知道好上多少,我們一家子可都感謝姑娘的恩德呢!”
她微微一笑,她雖然也可以自己上山去找她要的東西,可是她更擅長做廚房的活兒,如果花一點銀子就能夠讓人分擔這份辛勞,她又何苦把自己弄得那樣狼狽。
“對了,姑娘這柴火要送去哪兒呢?還請姑娘報個地方,就是我自個兒不清楚,等等還能讓我那小兒子跟著走一趟,以免下一回尋不到地方!
阮綿綿回道:“就在城東那兒的二葫蘆胡同里……怎么,那兒有什么問題嗎?”
靳老伯的臉色明顯一變。
靳山看著她一臉無所知的樣子,不太明白她是清楚那胡同的事情,但心里不在意,還是根本就不清楚那兒的過往,只是被沒良心的中人給騙了,他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后,問道:“那胡同……沒什么人住吧,姑娘怎么會住到那兒去呢?”
她總不能說自己是跟著男人的腳步走,看他住那兒,尋了中人去找了屋子的,現在想起來,那時候那中人的臉色是有點奇怪,可她沒有仔細深想,現在看靳山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難道那胡同真有什么問題?
阮綿綿有時候是不拘小節了點,可并不代表她是個傻的,她聽得出來靳山還有后話,也不瞞著他,“我當初是有些原因要住到那附近,可找的中人的確沒有多說什么,一日之內就幫我把契約都給打好了,我還想著這南陽城不愧是來往行商眾多,辦起事情來也特別爽快利落。”
“那肯定是心中藏了奸的,看姑娘孤身一人要找屋子才糊弄你,那胡同……南陽城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就是再缺房子住,也少有往那胡同里去找的,現在會住在那兒的不是那種睡大通鋪的外地人,就是……”像她這樣傻傻被騙上當的。
“所以那胡同是怎么了?我瞧著倒還好,屋舍是舊了點,但那中人說了,那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宅子,因著子孫不肖,把產業都敗落了,這才把屋子隔成一套套的,租人或是賣出去!
靳山替自己倒了杯茶水,躊躇了半天,這才嘆了口氣道:“那中人怕是為了讓姑娘租下來,才刻意這么說的,只是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那胡同沒人敢去住,是因為那宅子之前出過事,原先住的真是大戶人家,還是當官的,可最后男丁被殺,女眷怕是被玷污,全都在屋里頭吊死了,一大家子沒剩個活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得罪了人,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