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不會因為距離而消失,但是愛情卻會因為距離而枯死。
那么,如果在一段介于兩者之間的關系里,加入了“距離”這個元素之后,將又會產生什么樣的結果?
“這是第幾杯?”
在舒正尋遞上“橙花”的同時,徐芷歆問了出口。
“十七。”
“才十七?”她有些愕然!霸趺纯赡?你是不是少算了?”
“是倒著數回來的十七!彼a充。
“……原來你是用遞減的方式來算。”
她露出苦笑,點了點頭,然后拿起杯子啜飲一口!八,你還欠我十六杯‘橙花’!
舒正尋沒有答腔,只是掛著淺笑在臉上。
從那一天開始,徐芷歆就回歸到有如最初一般,每隔幾天就會來這里喝上一杯酒。
然而,他們不再談論她的去留,不再渴望彼此的一些親密舉動。
一切就像是一杯平淡無味的白開水。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知道該克制著什么,也或許是因為彼此都已經不再需要對方口中的“慰藉”。
“你在這里做很久了嗎?”
像是要打破那絲死寂的氣氛,徐芷歆找了一個話題。
“如果是指待在‘ROXY’的話,其實并不會很久!彼痤^,看了她一眼!斑@里是兩年前才開始營業,所以我在這里的時間,和這家店開張的時間是一樣的!
“那為什么另一個酒保說過他是你前輩?”她指的是張義睿。
“最早之前,我們老板是在東區的巷子里開小酒吧,后來轉到這里來經營。我和義睿都在那里待很久,是后來跟著老板一起過來的。”
“原來如此……”
她愣愣地點了點頭,又問:“所以從某個層面來看,你也算是個‘老酒保’了?”
“幾乎是從我滿十八歲開始,一直到現在!
“舒先生!
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見對方遞了一張黃色單子到舒正尋面前,彼此像是認識已久似的。
“我都搬上來了,你點一下!
“好,我馬上過去!
舒正尋接過那張紙,轉向徐芷歆!拔胰c個貨。”
“OK!彼龖艘宦,目送他隨著對方走出去。
難以想像的是,這個人從十八歲起就開始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至今尚未改變過。
然而,徐芷歆卻不自覺地聯想,當她在芝加哥的早晨起床時,遠在臺北的舒正尋卻也是在差不多的時段醒來。
雖然微不足道,但是這一點小小的共同性,卻讓徐芷歆覺得自己還擁有一個和對方比較相像的東西。至少,在她飛回地球另一端的時候,她可以過著和他同樣步調的日子。
想得出神,忽然一個身影在徐芷歆的身旁坐了下來。
這讓她如醉方醒。
“嗨!
對方開口向她打了聲招呼。
徐芷歆覺得這個女人很眼熟,卻遲遲想不起來她是誰。
“我們見過嗎?”
看著眼前這個美到不像話的女人,徐芷歆問了一句。
“也許吧。”高以柔揚起微笑,抬頭啜了一口手上的啤酒!澳闶钦龑ぷ罱呐笥?”
她問得太突然,也問得太直接,而且她似乎強調了“最近”兩個字。
這讓徐芷歆愣了好一會兒。
“不是!彼裾J,同時轉過頭去。
“不是的話,那我勸你最好小心那家伙!
“那家伙有什么前科嗎?”
徐芷歆納悶地看了對方一眼。
“前陣子他告訴我,他只對受傷的女人有興趣。”高以柔托著下巴,另一手輕輕地搖晃著啤酒瓶。“所以……你要小心被他拿來滿足他自己的英雄主義!
“是嗎……”
盯著那杯橙黃色的酒,徐芷歆沉默了。
“我只是順便提醒你而已,你可以當作參考……”
“那還真是湊巧!
徐芷歆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巧?”高以柔皺了眉,一臉不解。
“反正我也只對受傷的男人有興趣,”她側頭,看著高以柔的眼。:迫樣不是剛好嗎?”
高以柔傻愣了幾秒,隨即醒神,遞上一抹笑容!凹热蝗绱耍俏蚁阮A祝你們玩得愉快!
說完,她起身,走回到她原先的座位。
“你們在說我什么壞話?”
點完貨品,將那一箱箱的酒歸位完畢之后,舒正尋回到了吧臺內。
“你有什么壞話值得讓我拿出來說的嗎?”
“你什么時候認識那女孩了?”
在門外看見高以柔和徐芷歆在交談時,他還訝異了好一下子。
“我不認識她,是她自己走過來跟我聊天的。”
舒正尋微怔,心里忽然浮現一絲不悅。
高以柔要怎么煩他、纏他,他都可以無所謂,但她若是將矛頭指向徐芷歆,他就要有意見了。
“瞧你的表情,”
看著他那張臉,徐芷歆笑了出來!皼]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干嘛那么緊張?”
說的也是。
不管是高以柔還是徐芷歆,他都沒有立場去干涉。
舒正尋吁了一口氣,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凹热荒愣颊f沒事了……”
打火機卻忽然打不出火來。
“少抽一點吧。”徐芷歆冷不防地說道。“雖然你不見得會聽,但是我不確定下一個肯勸你戒煙的人,還要多久之后才會出現!
她的話,讓舒正尋的動作頓時停止。
他靜了幾秒!澳阏f過你擅長數字分析?”
徐芷歆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扯到數字去,但是倒也很習慣他這種莫名其妙的風格。
“是說過。怎么了?”
“那你所謂的‘下一個’,如果和‘現在這個’正好要是同一人的話,這種機率高不高?”
他的問題,讓徐芷歆啞口。
“……這迫種情況的變數太多,我推算不出來!彼拖骂^,啜了一口酒。
舒正尋卻笑了一聲,伸手找來另一只打火機。
“通常這樣的情況,我會直接將答案預設成是零機率一一”他點燃了那根煙,從雙唇之間取了下來。
“為什么?”她不明白。
“因為,”他抬起頭,正視著徐芷歆。
“我討厭期待落空!
如果期待了,最后卻成空,不如一開始就當它不會發生。正也因為不抱期待,所以不管結果是什么,都無法傷他一絲一毫。
聽起來似乎很消極?
但他就是無法讓自己再積極一次。
全然不同于往常。
徐芷歆似乎想把“奧客”這兩個字的定義發揮到最完美的境界。
一杯不用付錢的“橙花”,讓她坐了五個小時,直到全店只剩下她一個,直到只剩下兩盞燈還亮著。
“你還不打算回去?”
該收的都收拾好了之后,舒正尋走出吧臺,在她身旁坐下。
“是該打算要回去了!
回到芝加哥去。
但是她說不出口。至少,在這一瞬間她還說不出口。
“有什么話就說吧!彪m然他早已有了預感。
他托著下顎,從吧臺外的角度看著吧臺內。
──她是否還會記得這個畫面?
“今天,是我在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
徐芷歆總算啟口。
他沉默了許久后,深吸了一口氣!笆裁磿r候的飛機?”
“后天早上!
她始終低著頭。
這樣的答案,他該回應些什么?他想不出來。
“在你勸我要少抽一點的時候,我大概就知道你會告訴我這件事了!彼麄阮^望著她,勉強擠出一點像樣的笑容。
“你一直都是這樣。”
她苦笑,卻不敢回望他!熬退阄沂裁炊疾徽f,你也會知道我在想什么!
“廢話聽多了,認真的話反而會變成是一種事情的征兆!
語畢,他別過頭,繼續看著吧臺內那座擺著滿滿酒瓶的墻柜。
“你從來沒想過要留我下來?”
徐芷歆稍稍側身,看了對方一眼。
“留你?”舒正尋嗤笑出來!皩δ愣,我就像是你回來臺灣的理由一樣,只是暫時的逃避而已,我為什么要留你?”
“為什么你要這么……”
難道就像他所說的,他對她已經徹底不抱期待?
“也許你現在覺得一切都很好,但是總有一天你會膩、你會倦,你會開始想念你習慣的環境。到時候,你會恨我為什么留你下來。”
徐芷歆無法斷言自己未來會不會真像他所說的那樣。
但是她確定自己非常希望對方能把她留下來。
“難道我就不能習慣這里的環境?”她不服氣。
“如果你想證明的話,那就等你真的想回來生活、而不是回來逃避的時候,你再來跟我說你可以習慣這里!
語畢,舒正尋離開了座位,又關了一盞燈。
很明顯的,這是送客的方式,而不是在送別一個心愛的女人。
徐芷歆自嘲地苦笑一聲,站了起來。
──看樣子她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那么……”她抬頭看著他,也許是最后一眼。
“再見!
簡單的一句道別之后,她轉身,直往那扇門走去,沒有理由再回頭。
她想,比起江亦燁那段長達八年的感情,要忘掉這短短幾個月的事簡直輕而易舉。
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如果是的話,為什么她會這么不想踏出那扇門?為什么她的心口會這么難受?為什么她有一種后悔的感覺?
就連在她離開研究中心的時候,她也從未如此難以放手。
忽然──
“我會等!
舒正尋在她踏出那扇門之前,開口說了一句。
徐芷歆驟然停下腳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頭,卻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眼神來看他。
“雖然我一直覺得說這種話是很娘的事,你也不見得有什么理由再回來,不過……”
他低下頭,又抬起頭來。
“我會為了那剩下的十六杯橙花,等你回來!
聽了他的話,徐芷歆愣在那兒久久。
雖然她很想說些什么,但是她卻連一個字都說不來,只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成了哭哭啼啼的女人。
見她一臉癡傻,舒正尋笑了一聲,又道:
“不過,我會等不代表我會很期待,你不必聽得太認真……”
說還未說完,徐芷歆忽然跨步向前,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住他。
她決定不再壓抑了,至少在這最后的一刻,如果自己沒有這么做的話,那么她回芝加哥之后一定會后悔。
“我會記住你說的……十六杯橙花,我一杯都不會少拿。”埋首在他的肩膀上,她像是在給他一個承諾。
“不要說這種會讓我期待的話!
舒正尋不自覺地回擁著她,卻忍不住微皺了眉頭。
“你知道只要你一開口,我就會考慮留下來!彼痤^,看著天花板,努力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留你,那就回芝加哥去!
他微微退身,俯看著她。
“當你住在你最習慣的地方、做著你最喜歡的工作、身旁還有朋友在陪你的時候……你還覺得我值得的話,那么我會毫不猶豫,就算是來硬的,也會把你留在我身邊!
他的話,惹得徐芷歆笑了出來。
兩行淚也應聲滑落。
“認識你讓我變成愛哭的女人,”她伸手,擦去自己右頰上的眼淚。“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這么能哭!
“那我該感到榮幸嗎?”
他則是替她拭去左頰上的淚痕。
“讓女人哭的男人最該死!
“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凝視著她那又哭又笑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將她的發絲塞至耳后,好讓他能完完全全將她的臉烙印進自己的腦海里。
她的唇瓣一直以來都在誘感著他。
尤其是在這種時刻,想吻她的欲望更是無邊無際地蔓延。
“你真的該回去了!
他卻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斬斷這樣的欲望。
因為他很清楚,最后的吻向來都不會是一種享受,而是一種折磨,一種會讓人過了再久也無法遺忘的折磨。
當晚,舒正尋送她到電梯口。
看著徐芷歆走進電梯里,隨著那兩扇不銹鋼門緩緩關閉之后,瞬間,他像是從一場夢里醒了過來。
懷抱里還有她的溫度在,但是他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就像是夢見了一個特別的女人,他與這個女人在夢中愛得死去活來:然而,在夢醒了之后,他所熟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唯一改變的,是他的心里從此之后會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