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涂千雪沒邏輯的訴說中,袁熹明眼里的柔意不斷地加深,在她頓了頓,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打斷她,語氣平靜而溫柔的說:“你做得已經夠多了,不用為了我去委屈自己!
涂千雪冷淡的臉上,難得出現明顯的急躁來,“這哪里算是委屈了?如果不是我先得罪他,說不定你親自找上門的時候,他……”
“不會的!”袁熹明果斷地打斷她的話,“我試過了,就算是我親自上門也一樣沒有用,他不見任何人,所以說這不能怪你,反而該感激你才是!
袁熹明一邊忙著查證據,一邊記掛著替自己解咒的事情,既然都已經肯定人在教坊司了,自己不過是派人或者親自走一遭的事情而已,自然一逮到空閑就去。
只是不去不知道,實際去找白子愈這個人的時候,才知道白子愈的身分果然有古怪。
雖說教坊司內不一定是官奴,也有不少外面的藝人被召進去,但是能夠做到像白子愈這樣神秘、囂張的也沒幾個,他之前偶然見過幾次還真的是機運。
事實上,他也想過用一擲千金的方法見白子愈一面,可畢竟撒了錢仍見不到面的也是大有人在,他才打消了念頭。
“你試過了?可是你怎么從來都沒說過?”涂千雪愣愣地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一開始也不敢說的理由。
他苦笑道:“我怕你失望,怕你會因為我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解開詛咒而離開我!
這話說得讓涂千雪怔愣,低頭看著被他緊緊抓住的手,她下意識的反握回去,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么。
“雖然你陪著我一起回到京城,但我的心里還是覺得不安,怕你有一天會離我而去,而且我身上還背著一個詛咒,那是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隱患。所以我總是忐忑不安的想著,是不是終有一天你會恐懼這樣的我,然后決定離開!
這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懼,比起完全的失去,曾經擁有過又失去才是最讓人無法忍受的痛。
一想到這,袁熹明不自覺的加重手上的力道,涂千雪的手被握得生疼,那樣的疼痛就像是他無法說出口的恐懼,讓她在感覺到疼痛的時候,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安。
原來他一直這么不安嗎?所以在她說了那句愛他后,他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看著他,心隱隱的疼著,心疼他的堅強與脆弱,心疼他獨自忍受的痛和無法流出的眼淚。
她忍不住張開手抱著他,“我不會離開的……”
言語是無力又蒼白的,但除了給予他一個心疼的擁抱,一次次訴說著保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做些什么。
她覺得自己能夠做的太少了,卻不知道被她緊緊抱著的男人,已經心滿意足地想要落淚。
袁熹明覺得老天待他不薄,雖然讓他有變身成野獸的詛咒,一腔真心也遭受背叛,卻在最后給了他這樣的一個女子。
她不是最美的,卻會把他放在她的心上疼惜,她不是最會說動人情話的,卻愿意用最質樸的保證,來呵護他曾受過傷的不安。
他想,這樣讓人想落淚的感覺也不算糟,畢竟一個男人的軟弱能夠被人疼惜,就是紅了眼眶也不過分,對吧?
他緊緊地回抱著她,一滴溫熱落在她的發間,,氳暖了彼此。
打從那天起,袁熹明和涂千雪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雖然還是像平日一樣打招呼說話,但每每交談不到三句,那濃烈的幾乎溢不出來的情感就會讓旁觀者忍不住想逃。
雖然只有短短兩三天的時間,但不只兩個孩子,就是霍楠業都知道這兩個人肯定出過什么事了。
不過關于感情的事情,兩人的嘴巴都相當緊,威逼利誘也問不出什么,霍楠業只能和兩個孩子躲得遠遠的,當作沒瞧見這兩個人之間火熱的氣氛。
只是比起那些情愛之事,還有一件事情更重要,那就是在上呈奏折之前,他們赫然發現,能夠證明蘭育成把假酒當成好酒贈送,那一個最重要的證人居然失蹤了。
證據雖有,但是少了證人還有那些重新混酒的證詞,只怕又會像上次一樣,無功而返。
上回袁熹明的參奏就因證據不足被勒令閉門思過了,若又舊事重演,再次擔上個污蔑朝中重臣的罪,只怕就再也保不住他了。
袁熹明的官位是正七品的監察御史,要不是他行使的是督察百官的職責,在三省六部中有著獨特的地位,否則區區一個七品官,在隨手一抓就是官的京城,這點職位也不過就是小蝦米。
“看來還是得找石頭想想辦法!”霍楠業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還是只能憋出了這個辦法來。
霍楠業不過是一個插花的,純粹就是看不過蘭育成這老賊才順道幫忙,加上他是禮部的,本來就調動不了多少人,能指揮的也都是一些書讀到快傻的,別說是去查案了,光是想讓他們擋災,那些人就是排排站好都擋不住人家一拳,至于袁熹明就更不用說了,還在閉門思過的人,想要調什么人都不行。
結果算來算去,居然只有那個冷面石頭能夠多找一些人,雖然上回也是他幫忙查,才知道背后捅袁熹明一刀的是馮玳貞。但如果非必要的話,還真不想去他面前示弱,光看見那張冷臉,霍楠業就覺得他不該待在督察院,而是去刑部,包準適合他那冷冰冰的性子!
“我找了,等等人就來!痹涿靼櫭伎粗约菏稚系馁Y料,淡淡說著。
“什么?!你居然已經先找他想辦法了?你怎么也不早點說,害我昨晚還擔心了一夜……”
突然間,一個穿著玄色衣裳的男人從外面走來,接過了霍楠業的話,冷冰冰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說著,“就算找了我,這也是該擔心的!
“啊……石頭來了?”霍楠業呵呵干笑。
“我的名字是石垣跖,不是什么石頭!笔诺貟吡怂谎。
霍楠業笑著打起哈哈,同時趕緊把話題帶回正事上,“咱們都多久的哥兒們了,又何必計較這個?行了,說說你剛才那話是怎么回事吧!
“我只能說,你們這回可是打草驚蛇了!碧岬秸,已經冷著臉的石垣跖更加嚴肅陰沉,“假酒一案牽扯太廣,尤其若這是真的……”
“熹明這人辦事你還不了解?他捅出來的案子有哪一個是假的?”霍楠業忍不住先幫腔了一句。
“就怕是真的,你們想過沒有,文武百官里,可能有許多人因為這個而受到控制了?”石垣跖直接點出最重要的一點。
假酒一案最怕的不是當下速死,而是怕蘭育成用這酒吊著人,就像頭上掛了一把劍,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掉下來,隨時懸于心頭,想要反抗又無法,最后只能成為他的附庸。
他們現在要另找證人,但就算找到了,那些人若是受到蘭育成的控制,會不會招出對蘭育成不利的供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老實作證,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這個證人反過來指認他們,將會是污蔑他們誣告的最好人證,事情如果演變成這樣,不說想要把蘭家老賊給拉下馬,反倒又把他們給折進去了。
“這也是我怕的!痹涿髂樕,“根據賬面上來看,這假酒的帳至少已經有五六年以上,不包含前兩年官員突然猝死人數最多的那一年。蘭育成年年送出去的酒不在少數,那么那些人到底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情,這是一個問題。另外就是三大學士雖然沒有議政權,卻能夠左右中書省的政事方向,若假設成立,那么蘭育成是否已經依靠這些酒,開始在暗中左右政事了?”
至于后面誅心的話,袁熹明沒說出口。萬一真到了那時,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誰,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因為下頭的文武百官已在另一人的控制之下,到時這天下還會是大金皇族的天下嗎?
其它兩個都是明白人,即使袁喜明沒把話說透,但是點到為止的話也讓他們同時沉默了。
石垣跖皺著眉頭,“其實……真要我說,倒也不是沒辦法!
“有辦法就說啊,從什么時候開始,你的性子也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了?”霍楠業最是耐不住性子的,連忙催促著。
石垣跖的性子再冷,被這么三番四次的催促,也將一把火給催起來了,忍不住皺緊眉,瞪了霍楠業一眼后才說:“這人你們也知道,就是教坊司里的白子愈。”袁熹明沒想到白子愈這個名字會這么頻繁地出現在耳邊,他看著從不開口誑言的石垣跖,直接問道:“為什么?他不過是教坊司里的一個琴師,就算再有能耐,也幫不了我們什么!
“前提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琴師。上回你讓我幫忙查白子愈的時候,我偶然查到,他是自愿以一個琴師的身分待在教坊司,若他只是一個普通琴師,有可能任何事都按自己的喜好來?若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公侯之家也請不動他,這樣的人能稱得上普通?”
石垣跖頓了頓,掃了沉默不語的袁熹明一眼,“更別說我的人才查到一半,就全都被送了回來,我剛剛到你家前,還收到這張紙條!彼麖囊滦淅锬贸鲆粡埣垪l遞給袁熹明,“你應該能夠看得懂!
袁熹明接過字條,看著上面簡單的兩行字,雙眼倏地瞇起,眸光中隱約透出一股銳利,他緊抿了唇,好半晌沒說話。
霍楠業看好友說話沒頭沒腦的,就是沒把字條也給他瞧瞧,忍不住拿過了那張字條,看完之后,張大的嘴巴幾乎可以吞下一顆雞蛋。
“這……這是……”字條飄飄落下,兩行龍飛鳳舞的草書就這么張揚且放肆地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人和前程只能擇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說明了他知道我們正在查什么,所以才打這個啞謎,不過他口中說的人是誰,你心里有譜了吧。”石垣跖淡道?粗涿鞑辉サ纳袂,他知道自己正在逼著眼前的好友做出最困難的選擇。
袁熹明望向他,不答反問:“你說呢?我會怎么選擇?”
石垣跖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取舍的事情,因為這個問題問的并不是真的前程,而是許許多多的人命。
沉默了片刻,他誠實的回答袁熹明,“我不知道,但一條人命和許許多多的人命,該怎么選,我想你心中有數。”
聽到這,霍楠業忍不住朝石垣跖齜牙,“胡說八道什么!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那是你兄弟的妻子!犧牲自己的妻子,那還算是個人嗎?”
“那看著那些人活在不知生死的未來,隨時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明知能救卻不救,那還算是個人嗎?”石垣跖冷酷地反問。
“這……這怎么能拿出來比……”霍楠業結巴了。
“是啊,這怎么能拿出來比?可偏偏就是有人把它擺上來比較了!
兩個好友激烈的爭論著,袁熹明的臉上卻平靜無波,就像他只是個局外人一樣,直到那兩人斗嘴完了,才發現正主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說,雙雙看向他。
袁熹明站起身,淡淡一笑,“他自說他的,我又何必隨他起舞?選擇哪一個不是他說了算,不是嗎?”
兩個選擇是白子愈給的,卻不是他非得要選的,更何況,這兩條路都不是他想選擇的。
犧牲一人而救天下,他不反對,只是那人不能是她,不能是那個等同于他全部世界的涂千雪。
若他拋棄了他心頭唯一的光,來救贖這世界上的黎民百姓,那又有誰會來拯救重新墮入黑暗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