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往上攀升,開始遠離。這一次,沒有人遮住她的眼睛。約翰·麥德羅親自壓陣,決定表現一下他的紳士風度,話說在這種鬼地方,恐怕他也不擔心她會逃走。
深吸了口氣,初靜壓下想尖叫的沖動,雖然很想趴在窗戶邊,看伊拉帕會不會再出來,讓她再多看他一眼,但她不敢。她害怕身旁的男人,會發現她對他有特殊的感情,進而拿他來威脅她。
所以她坐著,正襟危坐的坐著,直視著前方。
十分鐘前,當她還在雪地里,開始和這個男人說話時,沒有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因為看到親人,因為可能得離開伊拉帕,讓她太過驚慌緊張,才會認錯了人。
阿震根本不可能頂著一頭金發到處跑來跑去,他痛恨自己原來的樣子,他從小就不喜歡被人另眼相看,所以總是染黑頭發,戴著有色的隱形眼鏡。
這個人不是阿震,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另一個人和阿震長得一模一樣。約翰· 麥德羅。
天啊,她知道綁架她的壞蛋有幕后主使者,卻怎樣也沒想到是這個人,這個主宰了她的生命,無法無天的惡魔!
他怎么可能看起來還如此年輕?他若還活著,至少也有六十歲了!
但除了他,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她心跳陡然一停,嚇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回身警告伊拉帕,害怕將他牽連進來。
幾乎在那瞬間,那男人就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啊,看來妳發現不對了!顾麚P起嘴角,一邊脫下羽絨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撫著她的臉道:「從小,妳就是個聰明的女孩!
她瞪著他,一臉驚怖疑懼。
「沒錯,我是麥德羅博士。」男人微笑著,和善的道:「好久不見了,XU4781 !
一瞬間,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離。
「有多久呢?」他玩味的瞧著她,挑眉說:「十八年了吧?」
天啊,她要吐了。
初靜渾身冰冷的瞪著眼前這個證實她疑惑的男人,有那么一秒,她真的覺得自己要昏倒了。
雖然對小時候的記憶,并不是記得非常清楚,但家里的人確實和她說過,關于這個人的事。
「親愛的,妳真是替我找了很多麻煩呢。」他笑容可掬的說著:「乖一點,和我一起回去,別浪費我的時間,我在妳身上,實在浪費太多時間了!
他的撫摸,讓她打了一個寒顫。
她忍住想逃跑的沖動,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鎮定的看著他道:「至少讓我去道個謝,他救了我一命,收留了我好一陣子,我不想讓人認為我家教不好。」
他挑眉,但還是點頭同意。
「好吧,不過別搞鬼,雖然我不喜歡血噴得到處都是,但更討厭多余的麻煩,懂嗎?」
那是一個威脅。這個人,絕不會因為多殺一個人,感到良心不安。她點頭,然后轉身和伊拉帕道別。僵坐在直升機上,不由自主的,初靜深吸了口氣。
即便已經離開,但一想起伊拉帕臉上冷漠的表情,她的胸口仍然因此而抽疼。
天啊,她真不想這么做,不想這樣傷害他。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不敢冒險把他牽扯進來,不敢冒險讓他面對那個邪惡的男人。
所以她直接告訴他,她要離開的決定。
他沉默不語,一臉木然,像是重新掛上了一張無形的面具,只有那雙漆黑的眼,和粗魯的態度,透露了他的情緒。
妳走吧,回家去。
那句話,不斷在她心里迥響,讓她泣然yu 泣。
她傷了他的心,她知道。
他認為她這陣子都只是在利用他,才會說走就走。
換做是她,也會這么想。這樣也好。她告訴自己,卻依然因他的拒絕而傷心。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想哭的沖動,抹去淚水,回身朝那個邪惡的男人走去。
「那鄉巴佬不太友善,是吧?」他興味盎然的看著她。
「他嫌我是個麻煩!钩蹯o心下一悚,深吸口氣,道:「他被迫必須把食物分給我!
「所以,這是感謝的淚水啰!果湹铝_挑眉微笑!笂呇劭艏t紅的!
她用盡了力氣維持臉上的表情,扯了下嘴角,「說是解脫還差不多吧,你可以說,我在過去這兩個多月中,終于想通了,到哪里都比在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你那里有水有電吧?如果可以,我想先洗個熱水澡!
「當然!顾⑿,朝她伸出手。
她強迫自己握住那只柔軟的手。
這男人,絕對不是阿震,即便是成天窩在地下室搞計算機的阿震,也沒有這么柔軟的手。
雞皮疙瘩幾乎在那瞬間冒了出來,初靜忍住想甩掉那只濕冷軟手的沖動,在他的協助下,上了直升機,然后心驚膽戰的在椅子上坐下,讓這臺機器將她載離那座充滿回憶的小屋,和那個她所愛的男人。這一次,沒有怪風來襲擊搗亂。直升機答答答的往前飛去,越過了山巔。在天空上,她看到更多連綿不絕的山峰和云霧,忽然間,她更加真實的感覺到,自己和伊拉帕究竟相隔有多遙遠。
他和她之間,不只是距離、語言、文化的差別,他和她之間,隔著的,是身旁這個英俊非凡、姿態優雅,心思卻有如惡魔一樣邪惡的男人。
只要有約翰· 麥德羅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他只是個住在山里的獵人,就算他是個優秀的獵人,她也不敢冒險讓他面對麥德羅這個惡魔。
十八年前,爸和媽將她從麥德羅手中救了回來,卻始終無法將他繩之以法。但都已經十八年了,她以為他早就死了,以為他就算沒死,也垂垂老矣、傷殘病重,無法再來糾纏她。
但他卻出現了,而且看起來幾乎和她一樣年輕。
她是有聽老爸提過他似乎又再作怪,要她最近小心注意一點,可她并沒有真的放在心上,F在想起來,長輩們最近的確顯得比較緊張,她出門時,都會有個人突然有空,堅持要陪她一起出去。顯然,他們并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可惡,他們應該要說的。如果有說,她就不會自己一個人跑出門,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樣,還被嚇得差點心臟病發。
如果她猜得沒錯,麥德羅顯然又替自己制造了一個身體。
他以前就做過一次了,只是被長輩們壞了大事。
一想到他的行為,戰栗又爬上背脊,恐怖感再次倏然上涌。
她死命將涌到喉頭的胃酸壓回去。
顯然經過了十八年,麥德羅依然無法再找到第二個適用「神行者」的使用者,所以決定還是要找她當實驗品。
他不會放手的,她知道。
就算她能逃過這一次,這個惡魔也絕不會放過她。
只要他還活著,就會死纏著她。
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和伊拉帕在一起。
絕望,驀然滿布心頭。強忍著淚水,初靜臉色蒼白的直視著前方,兩手在腿上緊緊交握著。沒關系,至少伊拉帕是安全的。他是安全的,雖然傷了心,但時間一久,他就會復原,把她給忘了。而她,還有美好的回憶。
但是,天啊,她多希望能回到那山中小屋,和他度過生命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啊……
看著直升機飛越一座又一座的山頭,她努力說服自己沒有做錯,卻無法遏止傷心,只能緊緊在疼痛的心底,擁住那些美麗得有如天堂碎片的回憶……
夜,如潮水,轉瞬漫過了天際。沒有了陽光,氣溫垂直下降,一路降到了零度以下,讓世界恍若從如春的天堂,直接墜入了地獄。
天黑后,他喂了卡卡一大碗燉肉,自己也直接就著鍋子囫圍吞棗的吃著,然后上床睡覺?上,睡意遲遲不來,而這張床上鋪著的毛毯,充滿了她的味道,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著他,她的曾經存在。那讓他心痛煩躁不已,久久無法入眠。每次好不容易快睡著了,他習慣性的伸手想抱她,就會因為撲空而猛然驚醒,然后所有的失落、痛苦、憤怒,就會全部再次上涌,重新啃蝕攻擊著他。
兩天、三天過去,他夜夜無法成眠。
這間屋子,到處都有她的身影,床上有她遺落的發絲,書架上有她沒用完的ru 液,桌上有著他特別做來送給她的手套,火爐邊的墻上掛著她用他的舊衣服,以針線縫好的新抹布!
為什么會有人把抹布特地再縫過一遍?抹布就是抹布,用完之后,丟掉不就好了?但她就是要把它縫上可笑的花邊。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終于受不了的爬起床,抓起鋪床的羊駝毛毯,惱火的打開門,憤怒的把那張沾滿了她女性氣味的毛毯,扔到漆黑的夜里。
那真是有種莫名的痛快!
他轉過身,把所有和她有關的東西,全都掃到桶子里,扔了出去。
卡卡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怪異的行徑給予關注。他沒有理牠,只是在丟完東西之后,砰然關上大門,大踏步回到床邊,重新躺上了床。沒了柔軟毛毯的木板床,冷硬的像塊冰。他合上眼,可即使他已經將她曾經存在的痕跡,清得一乾二凈,卻依然嗅聞到她身上的香味,讓他心口抽疼。
火大的,他將那女人的影像從腦海里撥開,翻身再睡。
他不需要她。
這世界,沒有誰少了誰,就不能活。
他獨自一個人在這里生活已經好幾年了,她不過是個過客,是個該死的城市嬌嬌女,反正他早就知道那個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女人,不可能在山里和他一起吃苦耐勞。
對她,他本來就不該傻到有任何期望。
走了也好,走了最好,省得他在床上睡覺時,還得擔心會壓到她,現在這樣多好?他可以躺得四平八穩的,不用成天擔心她會冷到、會餓到、會滾下山、會被野獸攻擊!
而他,不是不好,只是不夠好,不夠好到能讓她考慮留下。緩緩睜開了眼,他痛苦的看著那曾經屬于她的位置。過去,她總會躺在那里,窩在他身邊,在夜里擠到他身上,她的睡顏是如此嬌柔、如此美麗,彷佛會在他身邊,待上一輩子。她依賴著他,卻同時也溫暖著他……
胸口,悶痛著。
算了,別想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
煩躁的,他閉上眼,再翻過身,試圖將那美好卻又叫他心痛的回憶隔絕在外。
痛苦又昏沉的,他度過了另一個寒凍的夜晚。
半夢半醒間,卻依稀彷佛感覺到她回到了身邊,撫著他的臉,輕吻著他的唇,哭著道歉。
伊拉帕……對不起……
他不想理她,卻無法做到。她哭泣的聲音在他耳畔回蕩,他可以感覺到她臉上滑落的淚,印在他胸膛。
他抓住她,想將她推開,但伸手后,反而將她拉進懷里。
她沒有說話,只是垂淚看著他,濕潤的黑眸,有著他以為存在的不舍。這是夢。他告訴自己,卻依然忍不住緊緊擁著她,擁著這個他渴望不已的溫暖。他能聞到她的味道,甚至嘗到她的淚水,感覺到她的心跳。
「別走……」他嘎聲開口懇求,痛苦的說出他在清醒時,不敢說出口的要求:「拜托妳,不要走……」
但,懷里的女人,卻哭著消失無蹤。
他猛地驚醒過來,爐里的火已經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光從門縫底下透進。
卡卡不知何時跑到床上來,窩在他身邊,因為他坐起身,牠也跟著坐了起來,一臉的同情。
他看著那只狗,只覺得自己可悲到了極點。
忍住惱羞成怒的咒罵,他下了床,丟了幾根木柴進爐,重新生起爐火,替自己和卡卡弄了一鍋馬鈴薯燉肉。
他食不知味的吃完,再到屋外鏟雪。
她的東西在門外散落一地,ru 液罐破了,抹布掛在灌木叢上,用美洲獅做的皮手套則掉在雪地中,那件拿來鋪蓋的毛毯,卻落到了那對雪人前面。他真的很蠢,他需要那件毛毯。走上前,他將那件毛毯撿起,卻看見那對雪人,因為疏于照顧,已經在這幾天放晴的陽光下,逐漸融化變形。小雪人的披肩被風吹歪,頭發滾到了一旁,嘴巴和大雪人的一樣,掉到地上;大雪人不只嘴巴掉了,眉毛還歪了,鼻子和鐵罐帽也飛得不見蹤影,三顆扣子更是全部消失不見。
他根本已經看不太出來它們原來的樣子。
但是,它們用樹枝做的手,依然還牽在一起。
那是在她離開前的那天早上,特別將它們擺好的姿勢。
那個傻氣的小女人,只要一有空,總是會幫它們改變姿勢和表情。
她每天都會來照顧它們,害他也跟著傻氣起來,忍不住和她一起照顧這兩個春天一來就會融化的東西。
現在想起來,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跟著一起玩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