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的宅子已經是安康城內最大的民宅,只比知府府邸小上幾畝地,里面有湖泊、花園閣樓、水榭假山,連砌景的太湖石都遠從太湖運來,光是運輸費用就達萬兩銀子。
當然這些石頭也不便宜,從小到十來斤,大至數百斤的巨石,幾十市價就十來萬,如今價更高,沒有二、三十萬是買不到。、
“世子爺不想本解元告上御史臺吧?讀書人的狀紙向來為皇上所重視!蹦隳芤詣萘枞,我不能拿天下士子來壓你嗎?
當官的最怕遇寧折不彎、風骨正的讀書人,他們行事剛正,不向權勢低頭,寧愿撞柱一死也不愿活著受辱,一枝筆、一篇文章便能令三朝宰相落馬,遺臭萬年。
賀重華為人狡猾,套用他的話,“你不是說本世子喝醉了嗎?醉酒的人哪分得清東南西北,難免眼花走錯了路!
“那么不送,世子爺好走!饼R亞林半點面子也不給,直接送客。
“你……好,你很好,往后總會相遇!辟R重華惱羞成怒,面皮漲紅,橫眉豎目的撂下狠話。,
“請。”齊亞林明擺著不歡迎不知輕重的不速之客。
“哼,我記住你了,安康城的解元!币徽f完,賀重華忿然的甩袖而去,臉色陰沉的仿佛能滴下墨汁。
這一天,兩人正式結下仇恨,往后也成了明里較勁,暗下死手的政敵,從此不死不休,再無互看順眼的一日。
“齊家哥哥,是我大意了。”沒等他罵人,云傲月聰明的先低頭認錯,是她把賀氏的黑心想得太簡單了。
見她一副誠心懺悔的模樣,齊亞林哪舍得苛責,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伸手點了點她鼻頭,“以后別再犯了!
“你不生氣?”她倏地仰頭。
“非你之過,怪你什么,只是以后要更留神,別再輕易聽信他人言!边@回她逃過了,那下一回呢?越想越不放心的齊亞林,眉頭如座小山的顰起。
“是那個梳雙螺髻的小丫頭通知你的?”那丫頭果然是被賀氏騙了,幸好還算機靈,知道情況不好要通知人。
他點頭,“原本以為是你繼母設下的圈套,想讓我在喜慶日子出個什么事好得利于她,可是事關于你,我便
無法淡然處之,便從宴席上告退,過來瞧一瞧!彼胫嗔酎c心就不怕被算計。
“齊家哥哥,你真好!彼χ鹚渥樱垌瘽M細碎的星辰,未及笄已光采奪目。
齊亞林因她燦爛一笑而略微失神,隔了一會兒方道:“知道我好就要更加顧著自個,別被人一句話就勾著走,日后我有事就讓李新去尋你,沒有我的手書和口信,你一個人也別信!
她乖巧的頷首,“嗯,我知道了。”
“好了,回去吧,若讓人瞧見你和我私下相會也不好!彼櫭肌!八较嗍谑堋边@個由頭會毀了女人的一生。
“好,那我回去了……啊,對了,解酒湯都弄了,你喝吧,我保證沒加不該加的東西。”她淘氣地揚唇。
齊亞林失笑地飲下綠腰遞上前的解酒湯。
云傲月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園子的那一頭,他唇邊的笑意瞬間凝結,冷得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一絲陰鷙。
“你是怎么跟我說的,說什么勾勾手指就暈頭轉向了,涉世不深的小娘子情難自持,會喜不自勝的帶著嫁妝跟我走,讓我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如花美眷,人財兩得占盡一切好處……”結果呢?他是自取其辱,一朵活色生香的嬌花沒摘到,反而被狠賞一巴掌,顏面盡失。
原本為是手到擒來的小事,無須太用心,一個沒多大見識的小姑娘還弄不到手嗎?他身邊哪個女人不是三、兩句就對他癡迷,為了當他的女人使盡手段,只求一夕垂憐。沒想到軟豆腐沒吃著,倒是啃到一塊硬骨頭,把他的牙都啃疼了,差點齒牙動搖。
還有御史臺!那名不知死活的解元居然要告御狀,讓閑著沒事做的御史參他一本,群起攻訐。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功名也敢和臨川侯府作對,是誰給了他膽子,不怕死的也要斗一斗。
偏偏這是他的罩門,剛入兵部的他只在武選清吏司當差,官階不高,尚未站穩腳步,這種憑出身薦官的侯門公子最怕御史那一張嘴,他們能把人從頭批評到腳,肯定會說他尸位素餐,毫無建樹,占著官位不辦事,辜負皇上的栽培。
怒到無法自抑的賀重華狠砸了賀氏一套官窯制的茶具,那是賀氏的陪嫁,讓她疼得心口抽了一下,但是看到他滿臉怒色,她一句重話也不敢說出口,由著他摔東西發泄。
“大郎……”明明是他自個沒用,哪能怪到她頭上,機會都給他了,還能讓到嘴的肥肉跑掉,可見他有多不中用。
“叫我世子爺,大郎是你可以喊的嗎!”賀重華不屑的橫目,瞧不起她商婦的身分。
雖是名義上的姑侄,可賀重華從沒把賀氏當親姑姑看待,嫡庶有別,侯府的嫡系子孫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橫著走路,而庶出的卑微如奴婢,只能仰其鼻息過活。
賀氏的生母是一名歌妓,年輕時因能歌善舞而深受老侯爺寵愛,因此給了她一個妾的位置,收入后院,但是色衰則愛馳,侯府里最不缺的便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幾年后,賀氏生母也漸漸失寵,連帶著她的日子也不好過,頂著侯府七小姐之名,可穿著用度皆不如嫡出小姐身旁的丫鬟。
因此她才下定決心要過上好日子,用手邊不多的銀兩向外打探消息,買通仆役放她從后溜出,繼而勾搭上她早就鎖定的喪妻富商,極其所能的慫恿他用重金買……娶了她。
大宅子里沒有所謂的秘密,大家都曉得她干了什么,不過是一名庶女而已,有人愿意花大錢娶她,何樂而不為,至少省下一筆嫁妝,又有好幾大箱的銀子當聘金,這筆買賣劃算。
這也是賀氏娘家輕待她的緣故之一,沒人瞧得起她無恥的行徑,還未婚有子,更讓人蔑視,所以她嫁人之后極少與娘家往來,除了他們要伸手討要銀子的時侯,平常真的很少打交道。
這一次是賀氏主動寫信給賀重華,說有一條人財兩得的財路要送給他當新官上任的大禮,他剛到職,抽不出空,拖延了一段時日,直到手頭有點緊了,才決定啟程前來安康。
賀氏面上尷尬的訕笑,“世子爺,不是民婦誆了您,存心開您玩笑,您自個也瞧見了,我這繼女的確長著柳葉眉、芙蓉面、朱紅小口、貌美如花,這點我可一點沒騙您!泵廊藘涸谇斑拐不到手,這能怪媒人沒幫他洞房嗎?
“但是她的性情可沒你說得柔順,還敢給本世子擺譜,哪里是個好相與的人,明明傲氣得很。”不僅不主動對他投懷送抱,還橫眉冷目的要他自重,把他當登徒子看待。
“那是姑娘家矜持,她害臊嘛!初見陌生男子難免嬌氣了點,多哄她幾回不就放開了,小丫頭片子哪禁得起軟磨硬纏,她不用多久便成了你房中嬌花!痹谒眯牡摹敖甜B”下,這繼女早被她帶歪了,對某些事的堅持根深蒂固。
想做官夫人?真是異想天開。
侯門出身的她都遭人挑剔了,何況是下九流的商賈之女,她隨口說兩句竟然信以為真,整天作著飛上枝頭的夢。
賀氏并不曉得繼女已然重生的事,還當她是那個凡事聽從、沒有主見的傻丫頭,對其品性自以為有幾分把握。
一聽那如花以玉的小美人將成為他的床上嬌客,臉色不快的賀重華變得和緩了許多,“依你之意,是本世子心急了,把生性羞怯的云大小姐嚇著了,她才視我如蛇蝎?”
“肯定是這樣的,姑娘家難免臉皮薄了些,怎好一見你就說仰慕你,那你還喜歡嗎?豈不是跟作戲的戲子一個模樣!彼Φ毓拇,試圖將繼女的一生葬送在侯府后院。
她早就打聽到朱月嬋不好惹了,身為城陽公主的女兒,她可是比商家女更嬌氣,一點氣也受不得,以云傲月那股不知死活的蠻橫勁,不出幾年就會被收拾得連氣也沒了,那時誰還管她是不是云家大小姐,不過是后門抬出的一具尸體而已,頂多云家出口棺埋了她,全了娘家情。
官大壓民輕而易舉,民告官卻難如登天,就算婆婆那老妖婦要舍命相護,她斗得垮一等勛爵的臨川侯府嗎?還不是一頓板子打出來,哭瞎雙眼也無力回天,只能白發人送黑發人,一路歸西。
她一說,他就樂了,真當自個是熱呼呼的搶手貨,但一想到還有個麻煩,他忙問:“那名解元是怎么回事?他憑什么為她出頭!”一想到平白受辱,他是有氣難出,憋得冒火。
一提到齊亞林,賀氏也跟著神色不佳,“那就是個搗禍精,老是跟我過不去,護著那個丫頭護得緊,簡直是護食的餓狼,誰也不能靠近,若是一近身,馬上齜牙咧嘴的咆哮,發狠地想咬人一口。”他還威脅著要拔掉她女兒的牙,真是太放肆了,目無法紀,一個沒授官的解元也敢擺官威!
賀重華眉頭一皺,“他的家世如何?”
賀氏冷哼一聲,“哪有什么家世,寄人籬下的孤兒罷了,父死母喪,一家死盡,命硬,是前頭齊氏的內侄,老爺看在元配的分上收留他,供他讀書,讓他過著不愁吃穿的日子,將他當少爺一樣供著!
要不是云家有錢,誰養得起這些賴著不走的窮親戚,一個個吸血水蛭似的,巴著不放,年紀漸長也不提出府一事,害她得日日操勞,夜夜提心吊膽,唯恐他反咬一口。
“啐!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刑克者,居然敢對本世子無禮,活得不耐煩了!”
“大……世子爺,他不足為懼,最多是有點擋路的絆腳石罷了,搬開他不就得了,最重要的是云大小姐,只要她對您傾心,接下來的事便迎刃而解,不需您費心。”等云傲月和大郎看對眼后,由著她去跟老妖婆鬧騰,把她寵上天的老妖婆不得不低頭。
云老夫人對孫女的寵愛是出自天性,一旦用了心,老人家寧可少活幾年也要小輩活得開心。
賀氏便是利用云老夫人的疼寵來挾制,她完全不用出面當那個被婆婆憎恨的惡人,反正吵著要嫁人的人不是她,她大可坐壁上觀,讓祖孫大斗法,鬧得天翻地覆。
賀重華斜眸一睨,嘴角噙笑,“你說的嫁妝呢?真的稱得上十里紅妝,一點也不比朱月嬋遜色?”
“首富家的女兒還能寒酸到哪去,商戶也講究門當戶對,齊氏的娘家在揚州地頭也是富戶,實際上有多少我是不清楚,那嫁妝單子在老太婆手上,但據我所知,最少十來間鋪子,良田數百頃吧!還有壓箱子的銀子!北人粋庶女要多得多,她看了都眼紅。
她出嫁時只有三千兩以及一些裝場面的物什,至于妝臺、柜子、床什么的都是直接從她屋子搬出,意味著以后她若回侯府省親,屋子里空無一物,只能像客人一樣睡客居。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那是別人家的,府里再也沒有她一席之地,連同女婿一樣是外人。
“都是我的?”他雙眼一亮,露出貪婪。
賀氏咬牙點頭,“是的,都給你!狈凑馨抵锌巯乱恍馐敲髅娴木蛪蛩老踩艨窳,她拿點“媒人錢”也是理所當然。
事情還沒成,同樣奔著銀子而去的姑侄已經開始坐地分贓了,一個想讓繼女招不了贅,從此困在比刀光劍影更可怕的后院里;一個是妄想人財兩得,再多納幾房美妾,心思各異卻殊途同歸,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云傲月。
只是兩人在此時心意交會的互視一笑,合計著日后各得的利益時,另一邊已經出手了。
正在熱頭上的兩個姑侄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們聯手的百般算計中,竟出現了和他們的期望背道而馳的發展,徹底的脫離他們的掌控,令其措手不及,打得他們灰頭土臉。
“你真的決定了?”面色紅潤的云老夫人嘴角上揚,似乎遇到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歡喜的笑了。
“是的!钡屠涞哪新曧懫稹
“不后悔?”她不想讓外人說她為難晚輩。
“為她,無悔!毙母是樵。
云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遇到你也算是她的福氣,老婆子這顆心也可以放下了!
齊亞林淺笑道:“遇到她才是小輩的福氣,她很好!彼僖舱也坏奖人玫呐,在他眼里,她樣樣都好,會做鞋、會繡花,如今還洗手做羹湯,他以前不敢奢望的她都做到了,還多了一門制藥的手藝,夫復何求。
“是,她很好,也只有我這個做祖母才認為她是個好孩子,她爹長年在外,只管寵她,卻不怎么管她,賀氏又是個有心機的,孩子在她手中,不壞也難,我原以為……”想到孫女過去種種任性的行徑,她就氣得全身發抖,想狠狠暴打賀氏那口甜心惡的毒婦。
好好的一個閨女被她教成潑婦,不尊師長只知胡鬧,虛榮浮華的向往權貴生活,心比天高,真是可惡!
“老夫人放心,有我在,她壞不到哪去!倍腋鶕@些時日的觀察,她真的變了,往好的方面改變。
她點點頭,“嗯,我信得過你,你打小就是個穩妥的性子,把她交給你我很安心,只是你真的不記恨她過去做過的事嗎?”
“真的記恨就不會向老夫人提起婚姻大事,您也知道我從小就疼她,除了您,就只有我真心待她,也許她是胡鬧了些,但不失本心,還有一絲良善,雖曾對我惡言相向,不給好臉色看,可看到別人欺負我時倒也維護一二。”她還念著幼時情分,只是人大了,鬧別扭,不喜他近身,就這點情分讓他離不開,始終守護著她。
“那就讓你吃點虧了,老婆子有點對不住你。”云老夫人有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得意,心里歡喜著。
他一笑,“老夫人,您怎么會認為我考不上呢!”
“你……”老夫人眼一瞇,呼呼地轉笑為惱,“你起來,別跪了,看了我老婆子心煩。”
雙膝落地的齊亞林毫不費勁的起身,輕拍衣服上看不見的灰塵,“老夫人,人要言而有信!
她氣惱的揮手,“得了、得了,我還訛你小輩不成,考入三甲得了官便把大孫女嫁予你為妻,絕不食言,反之,你若名落孫山,那就等著被招贅,當我云家的上門女婿。”
“好,成交。”憑他的才學或許考不上狀元,但進入三甲內綽綽有余,他胸有成竹,絕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