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打就打了三天,連城內的百姓都聽見震耳欲聾的喊聲,巨木撞擊城門的巨響也一聲聲撞進他們心慌意亂的心中。
正如云傲月所言,這幾日的情勢太過緊迫,城里那些個閑漢、不學無術的市井流氓紛紛趁火打劫,闖了幾間人少的鋪子,大商號有請護院顧著,他們只能搶搶小鋪子,把原本已經亂成一鍋粥的百姓嚇得如驚弓之鳥,人心惶惶。
皇上下令戒嚴,派出禁衛軍凈空街道,明令如無手令或特殊理由,一律不許在街上走動。
禁令一下,京城里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升高,家戶戶閉門戶,人們也不出門,就待在家里坐困愁城,唉聲嘆氣地討論何時才能解禁。不干活就沒銀子,沒銀子日子就過不下去,百姓愁得很。
“夫人,張管家剛剛帶人去巡查屋子四周有無異樣,發現咱們宅子前頭有人鬼鬼崇崇的探頭探腦,他問夫人要不要先去避一避,免得有不長眼的沖撞了夫人。”
小管事彎著腰,依言稟明。
“嗯,你跟張管事說一聲,我知道了,我有地方暫避幾日,你告訴他若外人闖入,能擋便擋,不能擋就由他們搶去,錢財再賺就有,犯不著因它們丟了性命!被钪钪匾
主家的體恤讓小管事十分感動,“是,小的這就去回稟!
號角聲從遠處傳來,井然有序的齊家不見一絲慌亂,有的是高亢的斗志,一心護主。“夫人,您該下去了,大人的交代您忘了嗎?”綠腰小心地扶自家主子慢慢移動。
“你家大人還沒回來……”她想等他。
“大人知道夫人您在這,你安全了,他便安心了,而且青玉姊的肚子那么大,您放心她留在上頭?”
青玉和綠腰自幼都是一同服侍云傲月的,三人感情好得像親姊妹,綠腰一說,青玉馬上心領神會地捧著肚子一皺眉,好似真有不適。
看到那粗得離譜的腰身,本想多做停留的云傲月也無語了,在綠腰、回波一左一右的扶持下,走向屋外的假山,一行人悄然無聲的進入地道,里頭亮如白晝的夜明珠閃著光華。
“嗯?你說誰來了?”正在喝著燕窩粥的云傲月忽地一頓,抬頭看了看正在她面前稟事的丫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城外的戰事持續了五天,尚未有結束的跡象,她和幾個婆子、丫頭也下來兩天了。地道里很寬敞,能容納許多人,他們各司其職的做著手中的事,不吵不鬧不生亂,就是有一點不好,沒法造灶升火做飯,因為煙會飄到地道外,外面的人便曉得地下有人。
窮則變,變則通,他們只好拿一斤一兩銀子的銀霜炭來當柴火用,勉強能煮食,喂飽一群人。
糧食和一些必備用具是前幾日搬進地道的,因此還算齊全,若有不足的,再派一、兩個丫頭婆子上去取。
雖是躲兵災,但她們也和平常沒兩樣,只不過云傲月睡床,其他人打地鋪,硬實的土磚有些硌人背脊就是。
“她自稱是云二小姐!笔弧⒍䴕q的小丫頭聲音很細。除了云傲月幾房陪房和陪嫁丫頭外,齊家宅子的下人都是后來買的,大多受到過安康,自是不識云二小姐。
云傲月十分驚訝,“云惜月?!”她居然找到這里來。
“是的,她說她被主母趕出來,無處可去,想請夫人收留她!毖绢^心想,那人看起來干干瘦瘦的,怎么會是夫人的親妹子呢?太奇怪了,夫人不是安康城首富的女兒嗎,聽說她的嫁妝多到搬了一天還搬不完,為何同是姊妹,二小姐竟然有“主母”?云家有錢到那種地步,怎么還讓女兒給人做妾?
“讓她進來吧!苯K究是姊妹一場。
云傲月只想了一下便決定放行,她對這個妹妹沒什么感情,但總不能放她一人在外活活餓死,她的心沒那么狠。
“夫人,不可!”青玉一臉憂心。
云傲月舉手一揮,“無妨,就念在她也是我爹的骨肉上,讓爹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好。”爹年紀大了,能不讓他操心就省省事,過幾年他也該享兒女福,就讓她盡一份孝心吧。
“夫人別掉以輕心,得防著她,不要忘了,她是臨川侯府出來的,不得不防。”自從嫁為人婦后,青玉多少知曉一些朝廷的事,有時李新也會告訴她皇子間的結黨營私,誰是誰的人、誰又跟誰走得近,要她留神點,別犯糊涂走進人家的套里。
自家大人是太子黨,臨川侯府的世子爺則是三皇子那派,兩家就算不是死敵,也是對立,他的“小妾”在兩軍交戰時突然上門,時機點巧得讓人懷疑。
而且這兩人對夫人向來不安好心,二小姐雖姓云,但已經不算云家人了,老夫人放話不認這個孫女,云二小姐當日出門時冷冷清清的,少得令人唏噓的嫁妝連夫人的零頭都沒有,必是記恨上了,況且二小姐還揚言有一天要讓云家人大開中門,風風光光的迎她回門,可見內心多恨。
“我省得,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我身子重,犯困,你們幫我多盯著她些就是!彼行┝Σ粡男,腰腹有下墜的感覺。
包括大著肚子的青玉,一應的丫頭、婆子齊聲應好。
一會兒,有個骨瘦如柴的小婦人被帶進地道,她穿著一般仆婦的衣服,面色略呈暗黃,兩只手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一條條青筋清晰可見,兩眼無神的垂著頭走近。
她還不到十五歲呀,卻老得像長年下地的農婦,膚色暗沉,沒有光澤,兩頰凹陷,唇色偏青,少了水嫩鮮活的顏色。
但是她一看到云傲月,那仿佛死去的雙眼又活了過來,透著恨意和些許不明晦光,一開口便是叫人皺眉的譏諷——
“原來你像只耗子似的躲在地底,難怪上頭的人找不到你就拿我出氣,你倒是好命,有一群下人侍候你,不像我被人當成棋子似的丟出來!彼喼笔情L姊的負面寫照。
云傲月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再繼續尖酸刻薄的說下去,我不介意也把你丟出去!彼靡馐樟艨刹皇亲屩徊恢么醯某粝x咬腳。
云惜月忿然地往上沖,可在沖到一半時就被人攔下來,她更憤怒了,“你敢這么做——”
“為什么不敢?不要忘了,我丈夫和你丈夫是敵對,你丈夫這些年沒在朝政上少為難我的夫婿,我能在危難之際拉你一把已是我心胸寬大,難不成還要我把你當菩薩供起來?”她只能做到不報復,胸襟還沒寬到能以德報怨。
重生前,云惜月可是對她做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事,讓她待在臨川侯府的最后一年過得凄慘無比。
但這一次云惜月沒有對不起她,還自取滅亡,因此她不愿去追究這一世沒發生過的事,人在死過一回后會留下慈悲心。
“你……”云惜月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她,“我餓了,給我飯吃,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想找點吃的居然找不到!
“回波,把我沒用完的燕窩粥給她。”瘦成這樣子,賀氏看到會難過吧!她一向想把女兒嫁入深門大戶。
“用你剩下的?”云惜月嫌棄地道。
“有得吃你就吃,你以為有銀子就買的到糧食嗎?”仗不知道還要打多久,外面的糧草運不進來,最多一個月,城里的百姓就要餓肚子了,因此糧商故意囤貨不賣,想拉高價錢好賺災難財。
“吃粥不管飽,我餓了兩天!边@意味著云惜月在齊宅外頭徘徊了兩日,一直找機會入內。
云傲月示意丫頭給她兩顆肉包子以及一碗鮮肉湯,“你的孩子呢?沒了?”看到繼妹的肚子扁扁的,她一點也不意外。、
一說到孩子,云惜月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倏地炸毛似的跳起來,將手中的空碗往云傲月臉上砸去,“不要提我的孩子,你知道他都長出小手、小腳了嗎?可是不知是誰在地上倒了油,我一踩上去就重重一滑,好多的血流了出來……”她越說越恨,冒著水光的眼睛滿是紅絲。
“夫人,小心——”一名武婢身手矯健的飛身一接,將即將砸到云傲月面前碗接個正著。
差點被砸的云傲月臉色鐵青,頓感下腹有股疼痛感,“你出息了,敢對自家姊姊耍潑,活該我收留你是錯的,應該讓人一棒子將你打死在門口,讓野狗拖去喂崽!
云惜月忿然,“你不是我姊姊,你算什么姊姊,眼看我在侯府受罪,也不來送點香火情,至少遣人來探問兩句也成,讓人知道我也是有娘家的!
她氣云傲月的不聞不問,從那年跟著他們進京后,長姊一次也沒到臨川侯府走動,甚至問一句她過得好不好也沒有,把人丟了就算了事,好像丟掉一個不要的包袱。
她在侯府過得不好,每個人都欺負她,連原先對她不錯的表嫂也因為她的嫁妝不如長姊而態度大變,把她從單人大院拉出來,塞進擠滿一堆女人的偏院,她的陪房春鶯、春燕也被賞給出身不高的小廝、馬夫。
她日日夜夜地盼著有人來為她撐腰,她好歹底氣能足一些,誰知等到孩子沒了,她娘家的人一個也沒來,連她親娘也借口路途太遠,要幫著管家走不開,叫她忍一忍。
“呵呵,你倒是敢說。我以什么身分上門?你在侯府的地位不過是個妾,妾等同于奴婢,我要以你娘家人的身分去探視,那我便是低人一等的奴才,這是踩我的臉,我丟不起這個臉,云家也不能因為你而被掃入奴族……”
若以官夫人的身分投帖,她最多只能見見朱月嬋,和她聊上幾句,對云惜月的幫助不大,反而會惹火朱月嬋,認為她是來挑釁,反而把氣出在云惜月身上。
她來與不來對云惜月并無差別,云惜月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能明著和朱月嬋作對,要徐徐圖之,顧好肚子里的孩子,也許還有扳回一城的機會,而不是一心要張顯,與人比較。
“呸!你當然能仰著頭說話,看看爹和祖母他們給你添了多少嫁妝,好幾輛馬車都裝不下,而我呢?二十四抬還裝不滿,要不是我娘私底下給了我十萬兩銀票,安康首富嫡女就成了笑話!”她憑什么得忍氣吞聲,不能耍耍任性。
云傲月冷冷一諷,“起碼我沒有未婚懷孕!
像被踩了痛腳,云惜月的臉色霎地一白,“我也不愿……”不愿做妾。
“其實你很樂意,在我面前用不著口是心非,你以為你算計了臨川侯世子,逼他收了你?殊不知你此舉正中他下懷,想必你也看得出臨川侯府并不如外表看得風光,有權卻無財,缺錢缺得厲害,看到我驚人的嫁妝后,立刻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云惜月心性單純,年幼無知,難怪會被騙,就像當年的她。
“你……你胡說……”云惜月唇瓣輕顫。
“不信的話你自個好好想一想,在你入門前和入門后有什么迥異的轉變!倍嗾f無益,想不通的還是想不通,她不想浪費口舌。
云惜月的表情像是受了極大打擊,撲倒在地兩眼淚汪汪,“難道真是我錯了……”
“如果你能耐下心多等兩年,祖母再怎么樣也會替你尋戶好人家,也許不是官身,但會對你很好。憑我們安康云家,會讓你沒好日子過嗎?”用銀子砸也能砸出一段好姻緣。
云惜月哭得涕淚盡下,“姊姊,姊姊你幫幫我吧!我不要再回臨川侯府了,我不當妾,你跟祖母說說,讓我回云家,祖母一向疼你,她一定會順著你,我、我想娘……”
看她提起賀氏,云傲月不自覺的想起早已忘記容貌的親娘,心頭一酸,起身走向瘦得沒有一點肉的云惜月,伸手要拉她起來,坐在地上太難看了。
殊不知,她才剛靠近,哭得正起勁的云惜月忽然嘴角一揚,朝她露出詭異至極的微笑,她頓時心頭一驚——
“夫人,她有刀!”眼尖的青玉一喊,用她的大肚子頂開云傲月,自個的肚皮被鋒利的刀身劃過淺淺的一道,鮮血直冒。
“去死、去死,通通去死!憑什么你們有孩子而我沒有,捅死你們,看誰還敢在我面前炫耀……”一刀未得手,云惜月又想朝云傲月捅一刀,但她的刀才一舉起來就被一旁的武婢以一記掌刀打掉,并將她壓制在地。
“把她綁起來,用破布塞住她的嘴,找個人看好她,不準她溜走……”呼!
呼!氣不順,肯定是氣著了。
“是!
云惜月被綁得像顆粽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別看她瘦,氣力可大得很,好幾人合力才把她捆得動彈不得。
“看看青玉的傷,藥呢?快幫她灑上……那瓶田七粉,不要省,全倒上了,是止血良藥……”咦,怎么好像哪里濕濕的,是竹管的水漏了嗎?濕濕粘粘的,真不好受。
“夫、夫人您……”綠腰一臉慘白的指著云傲月下身,那里沾滿了青玉的血,還有……云傲月也在流血。
夫人也被傷到了嗎?
“我怎么了?”嗯!悶疼悶疼地,云傲月眉頭一顰。
“夫人,您要生了,快躺下。”有經驗的婆子一瞧,立即讓人準備燒水和剪子,人參片也得備著。
云傲月十分驚訝,“我要生了?”這么快。
“夫人,奴婢扶著您,您好生走著,別擔心,奴婢們都在您身邊。”回波連忙上前扶住云傲月的左臂,綠腰則在右。
“不是還有半個月?”夫君說要陪她生下孩子,可是這回他要食言了,孩子不等人……
察看她胎象的婆子輕按她肚子,“這事說不準,有人生得早,有人生得晚,有人才七個月就……”
話都還沒說完,就見已有七個月身孕的青玉痛苦地抱著肚子呻吟,下體血流不止。
穩婆皺眉,“哎呀,不好,她動了胎氣,恐怕是要早產了!痹趺匆粔K來,真是太湊巧了,兩個孕婦同時生
孩子。
“你,去幫她!弊灶櫜幌镜脑瓢猎轮噶藗婆子給青玉,唯恐她生產不順。
好在齊亞林為防萬一,一口氣請了三個穩婆,提早三個月住進齊家大宅,一來安胎,二來怕有突發狀況,三個穩婆都在一個幫青玉接生,兩個為云傲月揉按肚皮,讓她生得更順。
“夫人,呼氣、吐氣,慢慢來,先別用力,才開三指,我幫您揉揉,正正胎位!碧ノ徽秃蒙。
“疼……輕點,我怕疼……別出力呀!我疼……”滿頭大汗的云傲月眼眶蓄著淚珠。
“再疼也要忍著,哪有生孩子不疼的。開五指了,您再忍一忍,夫人的情況可比那一位好多了!狈蛉耸琼槷a,而且產前做了不少調養,而另一位……可能有點糟糕。
云傲月側過頭看著用被褥墊著躺在地上生產的青玉,“把我的柜子打開,要用什么藥盡管取,一定要讓她平安生下孩子!闭f完,一股劇痛襲來,她咬牙忍著。
好、好疼……亞林哥哥,你為什么還不回來,小月兒疼……生孩子太痛了,我不生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