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喜回到胡家,飯桌剛剛擺好。
中都督胡老太爺還在的時候,胡家也是跟一般大戶人家一樣,餐桌固定三葷三素,各自開席。
后來胡老太爺走了,那些人情世故也跟著走了,孝敬三品中都督的人太多,每個月都有七八百兩的孝敬,即使是他們這種扎根不深的門戶,也能過得很好,那時杜太君掌管中饋,每個月都很輕松,從不用縮緊用度。
但人走茶涼,繼任的家主胡老爺不過八品靈臺郎,能打點什么,何況辦完喪事就得丁憂,更是什么收入都沒有,胡家原本想栽培長孫胡云天,讓他考進士,然后張羅個前程,但胡云天讀書不行,連四書五經都默寫不出來,胡家心想這樣不行啊,于是開始省起家用開支。
杜太君先把三個庶子跟老姨娘都分了出去,那三個庶子跟老姨娘苦苦哀求,庶媳婦更是各種磕頭,庶孫子女哭成一團,奈何杜太君心思已定,各自給了五十兩,請族長開了宗祠,此后分家當親戚,不是家人。
然后由杜太君作主,搬離三品官員居住的豪宅,改住一般的宅子,下人去了一半有余,吃飯也不分開吃了,早中晚通通到花廳,省錢。
現在十九歲的胡云天前三年開始跟著舅舅做生意,一個月約三十幾兩進帳,賺得可比他爹靈臺郎還多,舅舅說剛起步這樣已經算可以了,慢慢來,別貪心,重要的是腳踏實地。
親舅舅總不可能坑了自己人,眼見胡云天將來能有一份收入支撐生活,胡家也能稍稍放心。
這一兩年,隨著胡云天做生意的進帳變多,家里的氣氛也好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家運來了,胡云天雖然還沒娶正妻,但從小伺候的通房丫頭紫苑卻是三年給他生了兩個兒子,杜太君跟胡夫人都很高興——雖然胡云天想娶紫苑很不像話,但小孩是可愛的。
杜太君跟胡夫人每天都要過去看孩子,紫苑乖巧聽話,沒什么不好,就是身分太低,杜太君自然不可能讓孫子娶一個賣身丫頭當正妻。
但要她趕走紫苑,卻也做不到,胡云天有三個通房丫頭,只有紫苑懷孕生子,三年抱兩,肚子這么爭氣,杜太君舍不得不要。
看看和哥兒跟仁哥兒,跟云天小時候那么像,這樣可愛的孩子,多來幾個是幾個。
胡云天雖然讀書不成,但開始賺錢后,地位自然不同,他除了嫡妹胡云喜,還有兩個庶妹跟一個庶弟,分別是十四歲的胡云嬌,十歲的胡云梅,八歲的胡云范,他們未必記得,但他們的姨娘記得杜太君把庶出孩子分出去時的干脆,都怕,教導孩子得好好討好杜太君跟嫡母胡夫人,當然最主要的就是胡云天,至于親爹胡老爺,那是不可靠的,要靠胡老爺不如靠嫡母胡夫人呢。
胡云喜以前過的是三品門第的生活,然后陡降到八品門第,剛開始有點不適應,但也沒抱怨什么,她知道那是沒辦法的事。至于她,她是公主伴讀,宮中沒這忌諱,百日后就正常入宮,說白了,皇室威權重,丁憂這事情只要一遇上皇家事情,就自動不算數。
如今胡老爺天天上朝,胡云喜也天天入宮,因為這樣,胡老爺倒是高看了這個女兒一眼,因為覺得她一定懂得自己的辛苦。
四更起床,苦啊。
下雨出門,苦啊。
不能瞌睡,苦啊。
人微言輕,苦啊。
胡云喜只覺得好笑,她爹是過得太好了,聽說皇上跟太子三更就起床了,而且下午還要批奏折,她爹一早面圣,然后到辦事處晃晃,中午就回家吃飯,至少下午放假,何況以八品的位置來說,還輪不到皇上點他說話。
祖父嚴謹,祖母精算,她爹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胡云喜邊胡思亂想,邊朝吃飯的花廳前進。
胡夫人見到愛女,連忙招呼,“云喜,快些進來,喝點熱茶,這兩日實在太冷了,明明都要春分,天氣怎么還跟十二月一樣。”
胡云喜看了一眼飯桌,“今日吃什么?”
杜太君笑說:“就知道吃!
胡云喜脫下貂裘。
紫苑連忙過來把貂裘接過,“大小姐今日辛苦了,葷的是白云豬手,鵲巢蝦仁,小煎雞,素的有姜絲蘿卜,清炒空心菜,辣子大白菜!
胡云喜伸手戳戳仁哥兒嫩嫩的臉龐,“小可愛!彼爻淌稚弦恢蔽罩癄t,手是溫暖的,倒是不怕冰到孩子。
仁哥兒一縮脖子,“姑姑!
“真好聽,再喊一聲!
“姑姑。”仁哥兒奶聲奶氣,逗得胡云喜大樂。
和哥兒才幾個月大,自然就放在屋里不抱出來了。
“大姊姊!焙泼犯品兑姾貌蝗菀子辛丝臻e,連忙招呼,姊弟異口同聲。
胡云喜笑說:“都乖,都乖。”
胡云梅是聽話的,胡云范是聽話的,但十四歲的胡云嬌卻不太受控制。當年,她也跟著胡云喜一起入宮,如果那只翠鳥是停在自己肩頭,那當公主伴讀就是自己了,天天入宮,那有多風光。
她就站在胡云喜身邊,說不定那翠鳥原本是想停在自己身上的。
小時候只是覺得奇怪,為什么姊姊什么都比她好,等到年紀大了,這才慢慢知道人的命運就是如此沒道理。
眼見門第沒落,高門大戶給胡云喜的信卻沒少過,杜太君一直拿私房給她做衣服,打頭面,自己卻什么都沒有,令她嫉妒起來,她也想跟去,想去看看王府的樣子,侯府的樣子,也想跟一品門第的小姐來往,可是嫡母說了,請帖上只有一個名字,讓她在房中多把《女誡》讀幾遍。
胡云嬌去跟杜太君哭訴,杜太君也只是嘆氣,人家沒請呢,能怎么辦,她硬是跟去,人家會笑胡家不懂禮儀。
既然是代表胡家出席,不能穿得太寒酸,不然人家以為胡家不行了,這樣胡老爺要怎么做人,如何有臉面對同僚。
胡云嬌就是不服氣,她想嫁一個好丈夫來壓胡云喜一回,但也知道如果有好親事,嫡母一定是把那親事給自己女兒的。
為什么,一樣是胡家女兒,際遇卻差這么多!看看,胡云喜有純白的貂裘,她胡云嬌卻只能穿兔毛的,毛色還不齊,丑死了。
因為嫉妒,她對胡云喜從來沒有好臉色。
胡云喜懶得理她,跟母親胡夫人說了一會話,又逗了一下仁哥兒。不得不說紫苑真厲害,仁哥兒這還不到兩歲,但對答已經十分流暢,看來紫苑沒少下功夫。
不一會,又有人推開格扇,胡老爺跟胡云天父子倆進來。
胡云喜奇怪,“爹爹怎么跟大哥一起進來?”
“在門口遇到!焙铺旎卮,看到胡云喜,想起什么似的,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對了妹妹,我聽說皇室今年要辦春獵?”
“是啊,因為太孫七歲,所以皇上想給太孫開開眼界,皇上沒要去,到時候只有太子跟皇室成員會去!
“那柒宜公主會去嗎?”
“肯定會,柒宜公主很期待!
雖然柒宜公主說想嫁給秦力學,但正如捌玦公主說的,說不定春獵能遇上個更好的呢,又有本事,又長得好看,那不是比秦力學那樣只有皮囊的人好的多。
胡云天緊張,“那你去不去?”
“去吧,柒宜公主要去,我肯定得去啊。”
“春獵那么危險,你找個理由推了,我們家又沒有打獵的習慣,祖父過世后,也都沒騎過馬,這樣要去參加春獵,太不安全了!
胡云喜溫暖一笑,大哥擔心她呢!安粫模乙仓皇桥阒鱾冋f說話而已,真的要打獵,有專門的侍衛領導,輪不到我們這群平常不練武的伴讀出場,只不過去湊個趣而已,不危險的!
“真的?”
胡云喜點頭,“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
胡夫人笑罵,“兄妹倆在說什么悄悄話,還不快點過來吃飯!
眾人落坐,吃飯,幾個姨娘們站在后面布菜。
書香門第,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安安靜靜的吃完。
丫頭上了新沖的滇紅,眾人喝著茶,一邊說著家常話,一邊消化。
突然間,胡老爺道:“云喜今年也十六了吧?”
胡云喜無奈,“十五,爹。”
“才十五啊,那不就跟云嬌一樣大。”
“云嬌十四,女兒十五!
眾人無奈,胡老爺就是這么不可靠,也不知道當年是怎么蒙上進士的,真是胡家祖先保佑。
胡老爺道:“那也差不多該說親了!
胡夫人心里馬上浮現出不祥的感覺,連忙把話頭帶開,“云喜是柒宜公主的伴讀,柒宜公主都還沒成親,云喜怎么能成親呢!
“這么說也是!
“老爺煩惱朝中事務就好,家里的事情交給妾身吧!焙蛉说难韵轮饩褪,女兒的婚事,你別管。
胡老爺撫摸著茶杯,笑咪咪的,“今日下朝,四門助教突然問起我關于云喜的事情,說他兒子今年十九,已經考上進士,想著門第還合適,不如讓孩子見見面,我想著也對,這不是門當戶對嗎,哈哈哈哈哈!
胡夫人火大,哈個屁啊,真不靠譜。
杜太君搖頭,“這四門助教想占你便宜呢,還門當戶對,傻兒子!
“娘,您這么說就不對了,他是八品,我也是八品,怎么算占便宜呢?”
“云喜來往的是誰?”杜太君耐著性子教兒子,“柒宜公主把她當成朋友,時時留她下午陪伴,這就不用說了,跟捌玦公主,玖清公主,那也是從小玩到大的關系,再者大華郡主,韶林郡主都是親王的女兒,這些貴女生日,云喜都是坐在主桌上的,云喜人脈如此,哪怕是三品門戶,那也嫁得,何必嫁入四門助教的門第。那四門助教說了什么,兒子考上進士,怕是想利用云喜的關系,拜托柒宜公主張羅前程吧!
胡夫人忍氣道:“還是太君明白事理,老爺太……”忍了忍,終究沒把那個“笨”字說出口,“太容易相信人了。老爺,我們的女兒可以嫁高門,您可別糊涂了!
胡老爺被母親妻子說了這么一頓,沒敢繼續哈下去,只說:“那母親跟夫人可有合適的人選?”
杜太君道:“太子太師的嫡孫,太常卿的嫡孫,國子司馬的小兒子,我看都不錯,我跟這幾家老夫人有來往,他們對云喜都有那意思,一方面,這三家在朝堂都屬于段黨,本來就親太子一方,加上云喜有柒宜公主這份情誼在,云喜的親事說得好,對云天大有幫助,老身可不準你胡亂許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