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著我的肩。”他說。
她把手搭了上去。
他真的很高,不必有其他動作,她就只要把掌心放在他的肩膀上就能感覺到一股支撐的力量。
他單手握住她右腳踝,托著放到他半蹲的大腿上,為她拭去臟污,穿上鞋子,再放回地上。
大雨下得狠,水從頭頂滑到他的發梢,滴進肩頸,再溜進衣服里,她的腳在他手中不盈一握,白雪白感覺到他帶繭的大手冰涼粗糙,她的心跳很快,活像剛跑完百米。
他站起來后,兩人的視線同時對上,他的眼睫也都是水,眼睛卻眨也不眨。
然后,白雪白看見了他頸子上一條黑色皮繩串著的銀煉。
狼頭人身的阿努比斯,黃銅眼睛,金燦燦的像黃金,耳后長發線條沒至肩際,銀質造型,非常顯眼。
好眼熟。
她不由得多看兩眼。
“你住哪里?”他問。
“我想起你是誰了!卑籽┌撞蛔杂X的湊上前去,看著、看著,再抬起頭的時候差點撞到他的下巴。
“哦!苯K于嗎。
她笑得很燦爛的點頭。
“因為它?”他指著銀飾。他的手指節寬大,指甲剪得很短,很漂亮的月牙白出現在指尖。
那是一只工作的手。
“這個阿努比斯很特別,而且那件事情也才過去一年,我的記性沒那么差好不好,再說……你不是個教人容易忘記的人!敝崃税胩欤是把心里的真心話說了出來。
關飛天平靜無痕的眼泛起少有的亮光,雖然只是稍縱即逝。
“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贊美嗎?”
“本來就這個意思……”她笑開,最后的那抹緊張真的消除了。
他莞爾。
白雪白看著他有點癡。
嘴角牽扯的微笑散開以后軟化了他堅定的線條,即使是在全身都濕答答的情況下,看起來還是英俊極了。
雖然已經事隔一年多,但好像每次有交集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整齊過,上次是山難,這次是水患,看在他眼里,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
為什么要計較他對自己的想法呢?她不是應該武裝起來,對陌生人提高戒心?畢竟他兩次出現都很突兀,但是緣分很奇怪,有的人天生不對盤,也許是兩次他都毫無理由,也沒有索取報酬的替她解圍,自己要是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太不知道感恩了。
她相信自己對他的好感是從這里來的。
“先說好,我平常真的不是這樣的!辈还茉鯓,總是解釋一下自己的狀況。
“我知道。”
他說他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他們好像沒有熟到那種能對互相的話深信不疑……不過也許這根本是人家的客套話,她的個性就是容易當真。
偷偷吐了下舌頭,好在他沒發現。
“你等等。”他以利落的速度爬上樹干粗大的木麻黃,他的身手非凡,輕松地把那只縮成一小團、不知道在堅持什么的貓拎在手上,一躍而下,接著穿過馬路,把小貓交給打著雨傘望穿秋水的老婆婆。
頭發斑白的老人家一臉喜悅的神情,不知道向他說了什么,他揮揮手,又穿過馬路,伸手將她攔腰抱起來。
“你做什么,我們要去哪里?我這么濕,而且還在執勤,我要回警局。”她渾身僵硬,又怕掉下去,只能攀住他的肩,內心卻羞愧得要命,他真是看盡她所有的狼狽模樣了。
“你住這附近嗎?”不計較自己在這種惡劣天氣里忙和了很久,功勞還被他領了;不去想自己一身狼狽,卻惦記著還要回工作崗位……望著她像太妃糖一樣的眼瞳,他的心跳忽然快了兩拍。
“我在派出所有換洗的衣物。”她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那就去我那里!
“可是,我的巡邏車……”
“我等一下回來拿,這種車不會有人偷的,而且又這種天氣!睍稻密嚨男⊥狄欢ㄊ窍沽搜郏约哼^不去。
他健步如飛,手里抱了個人也絲毫不影響走路的速度,她看得出來他都抄快捷方式走,譬如穿過人家的院子,后面居然是一道墻,她以為沒有路的時候,又拐進一條小巷,巷子再左彎右拐,看見了盡頭,盡頭是一大片白色的貝殼砂沙灘。
看著眼前的房子,她輕呼!斑@是薄家奶奶的民宿!
她知道這里,她是土生土長的在地人,小時候幾乎把這間薄奶奶的民宿當游樂園。
他挑眉。
“怎么說這里也是我的轄區。”
“她是我姨婆。”
這就說得通了,原來在小島北部初遇的人為什么會在這里,答案很清楚了。
她記憶所及,兩層的樓房,倒ㄇ字型的建筑,罕見的用澎湖咕咾石砌成長長的圍墻,走進墨綠色的鏤花鐵門就能看見一道回廊,回廊左右延伸連接到后院,一個完全開放的空間,左鄰右舍誰想進來,只要探個頭,喊一聲就可以自己去摘菜,還是閑聊都可以。
不過,事隔多年,她北上求學讀書又進了警界,一線三星的菜鳥當然要力求表現,回到家鄉任職也不過幾個月,今天要不是他帶她過來,她還沒有想起這里。
她承認,自己還沒有走透透。
兩人靠得更近,他們在風雨交加中站在老屋的門前時,那片形同鬼屋的景象卻教她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當然,還是看得出來它的完整性,但是這光景,他當初看見時心情應該比她更不好吧。
然而現在不是研究建筑物像廢墟還是鬼屋的恰當時機,關飛天毫不遲疑地穿過攀滿藤蔓的腐朽鐵門,走了進去。
茶壺的氣笛在叫。
洗過澡的白雪白用一條潔白如棉花的大毛巾擦著半干的頭發,身上穿的是他給的寬大T恤。
她努力不去想他從行李箱里掏出這件衣服那不變的神色,努力不去想這棉是誰的,努力忽視自己身下什么都沒有,幸好衣服長度直到膝蓋,該遮的地方都能遮得到,不會有尷尬和不自在的事情發生。
她拉起領口,聞到衣服上面有水晶肥皂的干凈味道,舒服泡過澡的腰已好了大半,感覺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一樣。
聽到聲響,她回過神來,趕緊走到流理臺關掉瓦斯爐的開關,然后雙手迭在瓦斯爐邊緣不動了。
樓下占地五十坪的屋子,都是用木頭打造的。
她一進來就被趕進了二樓的浴室,貼著馬賽克磁磚的浴間很大,出乎意料的干凈,直到洗過澡,清理好了自己,下了樓,一只蟑螂就當著她的腳邊咻地爬過去,她才回到現實。
畢竟這是一幢很久沒有人住的老房子了。
一樓的隔間并沒有太大改變,連瓦斯櫥柜也還在,看得出來新任屋主住進來的這幾天基本上是有收拾過房子的,只是房子太老舊,灰塵、蜘蛛網、壁癌,斑駁的痕跡到處都看得見。
“我剛回來幾天,還撥不出時間整理房子。”沐浴過后的關飛天站在樓梯口看了白雪白好一會兒,決定出聲。
她生得一張小臉,濕潤俏麗的短發服貼的棲息在她的頸子,五官清妍,睫毛纖長,肌膚是很誘人的小麥色澤,配上挺直的鼻梁和小巧的嘴,放在同性中間未必教人驚艷,卻非常耐看。
更教他眼瞳緊縮的是,原本穿在她身上寬大得跟布袋沒兩樣的棉衫,因她靠著流理臺而勾勒出曼妙的輪廓,她有副好身材。
“你回來了……也洗過澡了?”
拿完衣服給她以后,他又冒雨去牽她的警用重機。
“只是牽一臺車!
“其實你真的可以不用冒著大雨跑一趟,這樣很容易生病的!彼幻馇妇。
“我的身體很健康!背蛄怂谎。有人關心的感覺很好,有多久沒有人這樣發自真心的關心過他了?
不記得,真的不記得了……
他在外面流浪太久,有很多感覺都遲鈍了。
其實不是遲鈍,而是他無法擁有,干脆就放任那種感覺消失,這樣就不會有期待、有失落,才能無所畏懼的活下去。
他走動的姿勢勾住白雪白的目光,裸著半身的他,身上有著跟她同樣的香氣,顯然是隨便擦過就算的頭發到處亂翹,腰下一件緊身牛仔褲,那雙腿擺動的姿態像優雅漫步的豹,她看得心火亂竄,瞠目結舌。
這就是男人的肌肉嗎?
她不是沒看過男人光著膀子、赤裸半身,派出所里的同仁多是男性,一旦下了勤務,窩在茶水間里就會原形畢露,穿短褲的、一件汗衫走天下的,完全沒有人把她們這些女同事當女人,那么多白斬雞、填鴨雞、肉雞里面,就是沒有像他這種身材健美到會教人垂涎三尺的。
修長結實的手臂,緊繃漂亮的肩膀,線條凌厲的脖頸,堅毅的眼,看到后來,她都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啊……反正屋子跑不掉,可以慢慢弄!边,她在說什么?
“的確,我的時間很多!标P飛天命令自己不要再往她身上投注過多奇異的眼光,她的身上處處是陷阱,不看以策安全,他扭頭轉向在冒水氣而且被刷得亮晶晶的茶壺。
“對不起,沒有經過你同意燒了水。”
水壺沒有臟到不能使用的地步,她狠狠刷過,才放上瓦斯爐。
這樣的雨天要是能有杯熱茶喝,會讓人舒服很多。
他也在大風雨中泡了一段時間,這是她能報答他的一點小小心意。
“我也正想喝杯茶,茶葉罐在左邊的柜子上,你伸手就可以拿到!
照他指點打開櫥柜,里面果然放著一罐茶葉罐,再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只有他一個人生活的痕跡很清晰的呈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