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仆人房后,雪沁一整晚都在調適心情,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好不容易才找回再見他的勇氣。
端著盛滿熱水的臉盆走向他的寢居,正要敲門時,卻見門扉自動打開,從里面走出來的除了汪洋之外還有丁小瑗!
她倒抽口氣,錯愕地看著他們親密的模樣,還有汪洋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她竟忘了要說什么。
你來了。汪洋神情自若地笑望著她,仿佛昨晚的事根本沒發生。他轉向小瑗,笑說:瞧,她就是學慶,是不是扮得很像?
天呀!若不是汪洋告訴我,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小廝就是你。丁小瑗在她身邊繞了圈,現在想想,我還真后悔當時沒跟著去冽風莊呢!
丁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雪沁垂首道。
瞧你長得這么標致,還真怕汪洋會對你動情。丁小瑗坦率地有話直說,當然話中也帶著挖苦,不過聿好你只是名奴婢,跟主子是不可能的,否則我還真要擔心呢!
雪沁強擠出一絲笑,這個我也懂,況且少爺怎會看得上我,丁姑娘你別說笑了。
那是我多慮了。丁小瑗走到汪洋身旁,勾起他的手,還好你的貼身奴婢有這點認知。
她不過是個愛錢的丫頭,你就別多想了。他表情瞬冷,別提她了,你還沒告訴我,待會兒去南雁山是想騎馬還是乘馬車?
雖然乘馬車比較舒服,但我還是想騎馬,與你共乘一騎。丁小瑗當著雪沁的面,半帶撒嬌地說道。
為什么想與我共乘一騎,自己騎不是比較方便?汪洋并沒有爽快答應她。
我喜歡和你一起騎嘛!好不好?她搖著他的大手,眼波中流轉著男人抗拒不了的嫣然。
只要你喜歡,當然可以。他對她寵溺一笑,跟著攬住她的腰,我們走吧!
等一下。丁小瑗突然轉身看著還端著臉盆的雪沁,我看你把臉盆擱下,跟我們一起來吧!
你這是做什么?聞言,汪洋的腳步也停下,眉間的皺褶驀然加深。
我身邊的奴婢病了,不能隨行,但我可不能沒人伺候,既然她是你的奴婢,就讓她一道去,也好替我們做做事。丁小瑗找著理由說服他。
那就隨你的意思了。汪洋對雪沁說:你就一起去吧!
是的,少爺。雪沁只能點頭,將痛楚往肚里吞。
他不知道她有多愛他,否則他不會這么對她,不會用這種方式報復她。
那走吧!
不一會兒,汪洋與丁小瑗共乘一騎直朝南雁山而去,雪沁不會騎馬,府邸又不可能為一個奴婢準備馬車,她也只好用走的。
看他們一會兒就不見蹤影,雪沁急急的加快腳步,手里提著的竹籃里裝著午膳,也就是她最遲得在午膳前趕到南雁山。
先行來到南雁山的汪洋與丁小瑗看著山上的美景,不由輕喟贊嘆。
丁小瑗臉上凈是滿足的笑容,但是汪洋的眉宇卻是深鎖的,直想著徒步走來的雪沁現在怎么樣了?
汪洋,你怎么了?在想什么?丁小瑗一回頭就見到他蹙眉深思的模樣。
沒有,我只是想我爹有意將家中產業交到我手上,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接受。
你是汪家的獨子,當然要接受呀!她理所當然地說。
可惜我是門外漢。
放心,我可以幫你。
你?他撇撇嘴,顯然不太相信。
我從小就跟著我爹四處做生意,雖然經營的事業不同,但我相信我很快就能掌握。她極有自信地說。
看來她一心只想當汪府的少夫人……汪洋搖搖頭,心想自己有哪兒好?連個丫頭的心都掌握不住呀!
她看著他的臉,瞧你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只要給我機會,我一定會表現給你看,我會當個稱職的女主人。
你又來了,我現在還沒心思想這么久遠的事。此刻他根本沒心情想這些。
又在逃避了,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難道我就比那個小婢女差?見他每每都逃避這樣的話題,丁小瑗氣得朝他吼道。
汪洋一震,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這事整個府邸都傳遍了,你還想瞞我嗎?丁小瑗眉心一挑,不過我不會放棄的,因為適合你的只有我。
他瞇起眸,重吐了口氣,本來就覺得你的性子很倔,沒想到比我想的還嚴重,這不是我喜歡的個性。
那……我可以改。丁小瑗聞言,立即說道。
我下希望任何人為我改變什么。他說著,隨即轉身看著來時路。奇怪,都快乍時了,她怎么還沒到?
我真比那婢女差嗎?為什么你眼里就只有她?丁小瑗看他這種表情和眼神就一肚子氣。
你何必那么想,若是換作其他婢女,你會讓她走這么遠的路嗎?他回頭冷睨著她,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想欺負她。
我欺負她又怎么樣?你在意?她提高嗓音。
我——他才想說什么,就見雪沁遠遠地走來。
少爺、了姑娘,抱歉我來晚了。雪沁氣喘吁吁地走近他們,因為趕路,額上泌出下少細汗,小臉通紅,還下停喘息著。
你現在才知道來晚了?丁小瑗收起原本虛偽的笑,怒罵道:都過了吃飯時間,我還吃得下嗎?
雪沁呼吸一窒,但仍恭敬地說:那丁姑娘想吃什么,這籃里還有一些小點心,我——
我現在突然很想吃梅餅,有嗎?丁小瑗故意出難題給她。
梅餅?雪沁搖搖頭,我沒準備。
那就回去拿吧!她勾起邪惡的笑容。
丁小瑗,你這是做什么?汪洋看不下去了,就算他再氣雪沁,也絕不允許了小瑗用這種方式折磨她。
怎么?你舍不得?丁小瑗下滿地嚷道。
她好不容易走來,你何苦這么挑剔?到底要不要騎馬了?她分明是假借騎馬的名義乘機欺負雪沁。
我當然要騎。她趕緊道。
那就趕緊吃,吃不下也得吃,吃飽了就去騎馬。汪洋拿過雪沁手里的竹籃,打開后便開始吃著。
真是的,吃就吃。丁小瑗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吃著眼前的點心。
雪沁自始至終都站在一旁,說真的走了這么久的路,現在的她可是又餓又渴,而頭頂的日陽熾烈,更是曬得她兩眼昏花。
你也吃點吧!汪洋看了雪沁一眼。
丁小瑗錯愕地抱著竹籃,她只是奴婢,怎么可以?
這么多也吃不完。
不,我可以全部吃下。丁小瑗像是賭了氣,猛抓一把糕點就大口吃著。
見她這樣,汪洋也只能無奈地看著雪沁,瞧她微斂雙眸,眼神毫無定點地看著前方,他的心就沉痛起來。
***
直到晚膳前,雪沁才餓著肚子回到府邸,也可能是餓太久,反而沒胃口,隨便吃了些她就離開膳房,打算把廚房剩下的點心帶去給弟弟吃。
才走出廚房,就見汪洋站在前面,像是等了她很久。
少爺!她曲膝道,
今天辛苦你了。他微瞇著雙眸,仔細望著她蒼白的小臉。
不辛苦,這是我該做的。見他還會來關心她,雪沁心想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吃過晚膳沒?
吃過了,現在想回房休息。她對他微微笑著。
望著她妍麗的笑顏,汪洋的胸口又是一陣抽痛,但是經過一天的沉淀,他心底的恨已沒這么濃了。因為他知道再這么下去,她很可能會被丁小瑗給整死,偏偏她不領他的情,讓他連想護著她都不成。
你去休息吧!他遂道。
是。雪沁點點頭。
見她舉步要走,汪洋又喊住她,等等。
少爺還有事嗎?她趕緊回頭。
明天起你還是去廚房工作吧!考慮許久,讓她疏遠他才能確保她的安全,回歸她原本的生活。
什么?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廚房工作就去吧!那里才能讓你的生活變得平穩,不再受到干擾。現在他也只能這么做了。
少爺……謝謝。他的體貼讓她好內疚。
他微斂雙眼,瞧見她手上包著一些廚房吃剩的點心,你這是要做什么?
這……有時半夜會餓,我就把廚房的剩菜包一包,夜里可以填填肚子。
好,那沒事,我走了。朝她點點頭后,他便淡冷的離開。
雪沁看著他漸漸走遠,不禁嘆了口氣,隨即轉過身打算從后門出府。
這時汪洋突然想起有話要說,折返后卻意外看見她從后門離開;诤闷,他尾隨過去,偷偷跟上。
定出后門,他見她一個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走著,走了好一段路,又見她轉進一處全是低矮房舍的巷弄中,走入其中一間。
雪沁一進屋便點亮油燈,怎么不點燈呢?
你要照顧我已不容易,能省則省。嚴雪峰流離失所的數個月來一直吃不好睡不好,身子變得贏弱,得經常躺在床上休息。
替我省什么,該用的還是得用,有精神的時候就出去走走,這樣體力才恢復得快些。雪沁將帶來的剩菜剩飯裝進鍋里,在一旁的小炕上溫熱。
我看我是死了最好,才不會帶給你負擔。
怎么這么說?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死了,我該怎么辦?她回頭怒瞪著他,知不知道找不到你的那幾個月我是怎么過的,一開始我尋遍每個地方,還去敲別人的大門看看你在不在里頭,是不是被人救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別再說這些喪氣話。
為了他,她已犧牲自己的情愛、失去自己的心,如果他還不肯活,那她干脆陪他一起下地獄好了。
可是——
別再說了,你就把身子養好,然后好好念書,將來有機會求取功名,就不必再過苦日子了。
唉……嚴雪峰輕喟了聲,見她將飯菜端上桌,就算再沒胃口,他還是勉強起身吃幾口飯。
看來,如今他唯有將身體養好才是對姊姊最大的幫助。
以后我會盡可能多帶些好吃的回來,也會做些咸餅放在柜里,餅咸不容易壞,可以吃個兩、三天。說著,她便找出之前買來的面粉,開始和水、搟面。
在外頭看著這一切的汪洋只覺得雙腳像是生了根,幾乎無法移動。
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死了,我該怎么辦?
原來在她心中早有了別的男人,這才會對他說出這么殘忍的話,既然這男人在她心底這么重要,他還能再爭取些什么嗎?
再看看這破舊的屋子,她不是跟娘要了一大筆銀子,怎不住好一點的屋子?這些還真是困惑了汪洋。
再看看那男人的年紀下大,但是身子骨似乎不好,也難怪她需要銀子為他治病了。
唉……他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
第二天起,雪沁便回到廚房工作,雖然這么做不能完全阻絕丁小璦的刁難與騷擾,但至少她可以藉由買菜或送餿水到外頭的時間喘一口氣。
雪沁,你怎么老是嘆氣?一個早上我的頭發都要被你給嘆白了。廚房的林嬸邊挑菜邊回頭看著正洗著碗的雪沁。
……對不起。她趕緊收回心思,要自己堅強些。
是不是在想少爺?林嬸睨著她。
沒……沒有。雪沁慌張地搖頭。
不用隱瞞了,我看你那張臉就知道,充滿相思苦,我可是也年輕過呀!林嬸將挑好的菜拿過來,本來我聽人家說你有意誘拐少爺,但相處之后,我發現你下像是個壞女人呀!
林嬸!她垂下臉,苦澀一笑,我是真心愛著少爺,不過也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不敢妄想。
你能想通是最好的了,只是我看那位丁姑娘剛剛又來找你麻煩,真的很讓人生氣,如果少爺娶這種女人進門,我第一個不干了。林嬸屬于性情中人,毫不避諱就說出口。
快別這么說,她只是針對我而已。她將洗好的菜放一旁,接過林嬸手中的菜。
我看她待會兒一定還會過來,你出去避一避吧!林嬸替她著想。
可是廚房很忙。
該洗的揀的都差不多弄好了,你去幫我買明天的菜回來。林嬸好意地說,并交代她該買些什么。
好,我現在就去。
等等,這是銀子。
雪沁接過銀子,漾出微笑,我會快點回來的。
慢慢來,做晚膳前回來就好。林嬸朝她擺擺手,快去吧!
嗯。
雪沁推著菜車出門,先去市場買了些食材后,便繞到藥誧子為弟弟抓幾帖補身子的藥,打算趕去熬藥給他喝,卻在半路遇見兩個讓她毛骨悚立的男人。
就是他們……就是他們將爹抓走的!雖然事隔一年了,她也只見過他們一次,但是那張臉是她永遠都忘下了的。
她趕緊躲到墻后,背對著他們,額上泌出涔涔冷汗。
他們怎么會到這里來?莫非是來找她和弟弟,死都不肯放過他們?她撫著胸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會讓他們發現。
直到好一段時間后,她才敢現身,而那兩人已不知去向。糟糕,雪峰還在屋里,要是被他們找到就完了。
她愈想愈焦急,顧下得危險迅速奔回住的地方,一進屋里便大喊道:雪峰,你在嗎?雪峰——
姊,什么事?嚴雪峰從屋后走了進來,這個時間你怎么有空過來?
你沒事吧?她急喘道。
我怎么會有事呢?發生什么事了嗎?他看著雪沁蒼白的臉龐,心中頓起疑惑。
我看見他們了……我在這里看見他們了……她的身子還在發抖,以至于連句話都說不好。
你看見誰了?
抓走爹娘的人,我看見他們了。她上前握住雪峰的手,你快走,快離開這里——
可是我能去哪兒呢?他搖搖,不要……我不要再過乞討的日子了。
姊不會讓你去乞討的。雪沁想了想便道:姊攢了些銀子,晚上我拿過來給你,你就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的過日子吧!
那你呢?
我還是待在汪宅,以后少出來,他們不會知道我在那里的,就這么說定了。交代過后,雪沁這才稍稍放寬心,臨走前仍不忘叮嚀道:你也是,盡量別出去,就在屋里走走好了。
我知道。
我們約好時間地點,一定可以再見面的。雪沁不舍地再次抱住他,一定可以再見面的。
對,我們一定會的。我也會好好努力,掙得一官半職,讓姊姊不再吃苦。
雪峰同樣淚流滿面。
我得走了,晚上再拿銀子過來。她再次交代之后,這才迅速離開。
一路上她躲躲藏藏的,只希望能安然回到汪府,至于未來,也只能請求老天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