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可想過爹若回來,你們想做什么?」剝著栗子,曬著暖暖的太陽,清秀少女突然發問。
「還能做什么?」迷蒙著雙眼,美婦漾起柔笑!改汩L大了,你爹卻從沒抱過你,也沒見過你嬰孩粉嫩的模樣。我希望有一天,你嫁人生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小女娃,然后我和你爹坐在這里一邊曬著暖暖的陽光,一邊含飴弄孫,那就心滿意足了!
想象著那個畫面,清秀少女恍惚了一下,想笑,最后卻還是沉默。
呵……如此簡單的愿望,可卻是這么的難以實現。
因為答應陪前輩回他想去的地方,沈待君買了一輛馬車當作代步工具,只是不知是因為他的過往經歷所致,亦或是別的原因,每回問他所要前往之地時,他就是不愿給予明確地名,只是態度兇惡的要她照著他所指的方向前進就是,于是時間久了,她也就不再多問了。
說起來這兩人相處也頗為奇怪,從頭到尾,沈待君沒想過要詢問他的名號,一路上皆以「前輩」稱呼,而那位前輩也沒打算詢問她的姓名,一律「小丫頭、小丫頭」的叫,所以這兩人算是……
臭味相投?
總之,不管怎樣,兩人算是一路平順的往特定方向前進,只是愈走到最后,沈待君心中的狐疑愈深!
而當馬車停在紫云峰時,她看他的眼神變得很是復雜,已經不知該說什么了。
「快!快背我上封頂去!」急聲催促,他知道馬車最多只能駛到這里,再上去的路就太狹窄了,馬車是無法前行的。
默然無語的背起他,沈待君足下運功,徑自往峰頂急掠,同時心酸的發現那抱著她脖子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這般憤世嫉俗又暴躁,心情不好就指天狂罵的人,如今竟然在顫抖哪……
「前輩……」輕輕的,她在獵獵風聲中開口問出她早該問的問題了!缚煞裾埥套鹦沾竺俊
爹親的姓名,娘只在她們母女倆喁喁私語時告訴過她,就連師弟妹也是不知道的。
「請教什么?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怒聲呵斥,他瞪眼罵道:「現下加快腳步背我上山,有人在等著我呢!」
是!那人已經等了你二十多年了,等到香消玉殞,化為塵土了……眼眸微微泛紅,沈待君心口一片酸楚,可卻又莫名的安慰。
呵……至少娘親沒有信錯人,她確實是了解爹的,因為他果真沒有忘了娘,只是被殘廢的雙腿與孤絕的山洞給絆住了。
想到這里,沈待君眸底隱隱浮現一片淚光,加緊腳步急奔峰頂的雅致竹舍而去,不一會兒,當那竹屋映入眼簾時,背上之人心情激蕩的大叫了起來——
「蕓娘……蕓娘……讓你苦等了……我回來了……」哽咽粗噶的嗓音在風中回蕩不已,他隱帶著泣聲凄厲的叫著。「蕓娘……是我不好,讓你苦等了……可我終于回來了……我回來了……」
回來,可卻已是天人永隔了……
默默的掉下一滴淚,沈待君靜靜的背著他奔至竹舍前,可卻沒有往屋內去,反而往旁邊一轉,把他輕輕放在楓樹下那座微微隆起的墳前。
男人先是不明其意,本待再次開口大罵,卻在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后,他如遭雷擊,隨即一聲凄厲的哭喊聲劃破天際——
「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人不良于行,只能連滾帶爬的來到墳前,緊緊抱著冰涼的墓碑,聲嘶力竭的哭喊道:「是我回來晚了……是我回來晚了……蕓娘,我對不住你……是我負了你……」
看著他哀慟欲絕的痛苦哭喊,沈待君只能靜立在一旁默默垂淚。
是的,是他負了娘親,因為娘親的早逝,何嘗不是因為癡等不到人回來,長期郁結于心而造成的。
但他也沒負了娘,因為他還是心心念念的牽掛著娘,在脫困之后,就一刻也不愿多延的直奔回來,只是為時已晚……
為時已晚哪……
「蕓娘……蕓娘……是我負了你……」男人悲凄的哀號,其聲不絕,隨即他又瘋狂的指著天,又哭又笑的厲聲叫罵,「賊老天,你個是非不分的沒眼瞎子,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尸骸,作奸犯科的惡人還在快活作樂,真正良善的人卻不得善終。
「蕓娘是做錯了什么讓你收走她?若你要收走蕓娘,為何不把我也一起收走……賊老天,我永不再信你,我詛咒你……永生永世的詛咒你……」
他又哭又叫又喊又罵了好一陣子,然后瘋狂的眼眸倏地惡狠狠盯著沈待君!
他厲聲的怒喝道:「你究竟是誰?為何一來到這里就知道有這座墓?你是那個狗賊的人是不是?今天你若不說個明白,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見他神情狂亂,彷佛回到兩人在山洞初見時的癲狂,精神狀態極為不穩,隨時都有入魔之相,沈待君的鼻子一酸,薄淚涌聚在眼底,可嘴上卻是放柔了聲音,「前輩,你大名姓沈名云生,是吧?」
「你為何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瘋狂的眼神稍微清醒了一些,昔日的江湖四大公子之一,如今卻是雙腿盡廢,性情古怪又暴躁的男人——沈云生面目猙獰的厲喝,眼中的殺意盡現。
仿若未見到他眼中的殺意,沈待君只是沉沉的瞅睇著他,嘴角浮現一抹凄楚的微笑。
「你的娘子名叫華蕓娘,在你二十有五那年締結姻緣,你給她的定情物是一枚玉佩,她送給你的是一條她從小戴到大的長命鎖,是吧?」
「你……你……你到底是誰?」沈云生驚愕的瞪著她,不明白為何她會這么清楚自己與蕓娘的事。
緩緩抽出一直隨身佩戴著的玉佩,在他倏然緊縮的目光下,她眼底的薄淚終于滾滾滴落!肝夷餅槲胰∶写敝僚R終前,她依然相信著她癡癡等待的男人終有一天會回來尋我們母女倆,她說她不后悔,始終不后悔……」
沒想到她竟是……
竟是……
呆滯、驚愕的看著眼前清秀的臉龐,沈云生面如死灰,可目光卻是一瞬不瞬的盯視著她……
是了……是了……他怎么魯鈍至此,相處這般久還認不出來?
她明明有著蕓娘的眉眼,自己的嘴鼻,還有那下巴分明就與自己的娘一個樣……他怎會胡涂到認不出?
原來蕓娘還留了個女兒給他……
還留了個女兒啊……
悲喜交集,沈云生的情緒激烈起伏,一時之間竟難以成言,只能顫著手朝她伸出……
「爹……」悲鳴著撲跪到他的懷里,沈待君放聲慟哭!改镆恢毕嘈拍銜貋怼镆恢毕嘈诺摹
「待君,我的女兒啊……」
緊緊抱著一直不知其存在的親生女兒,沈云生縱聲哭號,不斷自責。
「是爹的錯……是爹辜負了你們母女……是爹的錯……」
在他懷里不斷的流淚搖頭,沈待君嚶嚶哭泣,眼淚卻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于是在晴朗的秋空下,這對新相認的父女緊抱著彼此,為喪母、逝妻而哀泣,也為父歸、得女而淚流。
深夜,白日時的哀慟已稍褪去了一些,這對父女倆雖然依然傷心,但已能坐下來好好聊聊,以填補彼此這二十多年來的空缺。
「爹……」輕輕的拉著他瘦如枯骨的手掌,沈待君心酸的詢問:「你怎會落得雙腿盡廢,困在那絕崖的山洞里?」
想他一個人被困在那種地方長達二十多年,這該是多么的煎熬與困苦,能活下來還真是一種奇跡。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沈云生又激動得渾身直顫抖,咬牙切齒的低吼,「是那個狗賊,是那個狗賊害我如此,我不會饒過他的……絕不饒過他……」
見他又有瘋狂的跡象,沈待君連忙輕輕拍撫著他,直到他稍微鎮定下來,并且反手拍拍她的手背,表示自己沒事后,她才輕聲追問——
「爹,你說的狗賊究竟是誰?」到底是誰把爹害成這樣?
想到那狗賊,沈云生不由得目露兇光,恨聲道:「你可知道昔日的江湖四大公子?」
點點頭,沈待君想起俞子南曾提起過,于是緩聲點名,「除了爹爹外,另外三人分別是當今的『松月山莊』莊主、『黑風堡』堡主,還有人稱武仲裁的『武家莊莊主』!
當時俞子南提起爹親名號時,她也曾心存冀望,不動聲色的打聽,只可惜俞子南也不甚明了。
而江湖上確實不曾再有爹親的蹤跡,所以她也無可奈何,誰知最后竟讓她誤打誤撞的救了爹,這真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老天有眼?
只是若要說老天有眼的話,大概爹爹會嗤之以鼻,第一個不答應,說不得最后又要發狂的指天痛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