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她終于完工。
在整理到一半時,她就已經看出它是什么,當她完完全全把它清理乾凈,當她讓自己停下動作,放下刷子與鑷子,看著它的這一刻,她心跳加快,喉嚨不由自主的緊縮起來。
不是拉瑪蘇。
老天。
她輕撫著自己的心口,凝視著眼前美麗的浮雕,看著它胸上那優美的曲線,和它強壯的獅爪。
是阿帕莎蘇。
守門的拉瑪蘇通常是一對的,一對男性的拉瑪蘇。
像這樣一公一母的拉瑪蘇和阿帕莎蘇十分罕見,她不記得自己曾見過。
這個地區,幾千年來一直處于男尊女卑的狀態,或許因為如此,不知何年何月,不知是誰,拿了泥石重新遮蓋塑造了它,讓它由女變男。
她不知遮掩它的人,是因為它那美麗裸露的胸部,還是因為它自信堅強的微笑,或是因為它強而有力的模樣,抑或是為了挽救這美麗的浮雕被其他人毀壞掉,所以那人才要將其遮蓋起來。
無論如何,不管為了什么原因,它被遮住了,敷上了泥石,照著它伴侶的模樣,形塑成拉瑪蘇,因為如此,它才被保留得如此完美。
燈光下,眼前的阿帕莎蘇彷佛在發光。
這塊阿帕莎蘇真的很美,撫摸著它上頭的紋路,她幾乎能感覺到當年制作工匠的用心。
正當她感動得不能自已時,忽地,門口傳來了一聲輕響。
她反射性抬頭,就看見房間門被人打開了。
開門的人看見她坐在桌前,也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當場。
她也一樣,僵坐在椅子上。
來人還站在門外,走廊上的燈光清楚映照著他的模樣。
是白天那在情況危急時,還笑出來的家伙。
一瞬間,她不知該大聲尖叫,打電話求救,還是站起來逃跑。
大概是看見她在瞄桌上的電話,他揚起嘴角,開口說。
「如果我說這是客房服務,你應該不會相信吧?」
她眨了眨眼,傻掉的腦袋,過了一秒才辨認出他說的是中文,而那是個玩笑。
「現在是……」她瞄一眼桌上的時間,然后小小吃了一驚。
該死,四點了。
看著黑漆漆的窗外,她猜現在是凌晨四點,不是下午四點。
她維持鎮定的看著那站在門邊的男人,說:「……凌晨四點,我想沒有什么旅館會在這時提供客房服務!
他又笑,松開了門把,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笑道:「嘿,事實上,我確定有不少飯店或旅館,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會在房客有需要的時候,盡力提供房客所需要的服務!
她故作輕松的繼續坐在椅子上,一顆心卻提到了喉上,她身邊沒有任何能夠自衛的武器。
現在是凌晨四點,大概所有的人都睡死了,她得弄出多大的聲音才能把人從熟睡中驚醒過來?
這念頭閃過的同時,她也突然領悟這人為何這個時間出現在她房門口。
這時間幾乎每個人都在睡。
眼前的男人雖然沒有繼續走進來,卻也沒有退出去。
他停留在門邊的行為,讓心跳更快,她聽見自己問。
「你是誰?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里?你跟蹤我嗎?」
她很確定她不認識眼前的男人。
相較于她的緊張,他看來輕松自若,強壯的身體倚靠在門框上,走廊上的光線,讓他的臉有些背光,卻更加凸顯了他手臂上的肌肉。
她相信他身上其他地方也同樣結實,白天的情景驀地上涌,從腦海里跳了出來,她記得他有多輕易就將有點重量的自己拋來甩去,也記得他是如何拖著她還能打敗那名大胡子。
她很確定他一拳就可以將她打昏過去。
聞言,他伸手耙過他腦袋上的黑發,又笑。
只是,這回,他臉上那笑,看來似乎有些無奈,接著他還真的嘆了口氣,才從牛仔褲后頭,掏出了她的錢包,道:「我扒了你的錢包,里面有飯店名片,你知道你真的不該將房號也寫在上面!
她呆了一呆,在他將錢包扔過來時,手忙腳亂的伸手去接,他其實扔得很準,那錢包根本是直直落到她懷里,可一直以來,她就是個運動白癡,在驚慌失措之下,本來應該很好接的錢包被她笨拙的右手打歪,她在混亂中又用左手去撈回來,結果太大力之下,錢包飛過了頭,她忙轉身以右手去抓,卻沒抓穩,慌忙再以左手去抓,然后她就連人帶椅的失去了平衡,往后倒去。
驚呼在她即將以臉著地的瞬間,從嘴里冒了出來。
錢包飛了出去,椅子砰然倒地,她沒有。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男人神奇的從門邊移動過來,撈住了她的腰。她并不是真的看到,她的眼睛只差那么幾公分就要因為她的愚蠢被拿來擼地板了,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那在白天把她拖來跩去的大手和鐵臂,再次回到了她的腰腹上。
下一秒,她被拉離了地板,雙腳再次好好的站到了地上。
「哇,真是好險,你還好吧?」
一時間,有些糗。
她匆匆轉身,看見他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他甚至還往后退了一步,噙著笑開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她紅著臉,有些惱,又緊張,退了一步瞪著他道:「我只是個歷史學者,來這里進行學術交流,我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事實上,你有!顾裘迹陧鴰еσ庹f。
她一呆:「我沒有。」
「你有!顾愿吲e著雙手,表明自己沒有惡意,但右手食指點了點她在回來時,隨手扔在床上的包包道:「我扒你錢包時,順便放了東西進去。」
她再一呆。
好吧,那時她忙著搶救拉瑪蘇——阿帕莎蘇,她確實沒注意當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為求方便,她出國時總是有兩個錢包,一大一小,小的拿來裝零錢,和幾張鈔票,平常就拿小錢包付零錢,有必要時才動用那有證件的大錢包,但她一路回來除了付公車錢,根本沒去買別的東西,回來后又被那泥板迷了心竅,所以才沒發現她的錢包掉了。
說真的,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時扒了她的錢包,當然更不知道他何時放了什么東西進去,不過既然他扒了她的錢包,當然有可能放東西進去。
話說回來,當時那么混亂,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有機會做這些事?
「你摔倒忙著救那塊石頭的時候!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她嚇了一跳,連忙回神,才發現自己剛剛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那不是石頭,是泥板,那是一塊拉瑪蘇——阿帕莎蘇,它們通常是一對的,人們將它們放在門口或埋在家門底下當守護神,它們是很強而有力的守護神,可以趕走惡靈,我已經有另一個了,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塊配對的,它們是——」她習慣性的解說回答著問題,說到一半突然清醒過來,不知道自己和他解釋這干嘛,而且這男人可是闖入了她的房間,她是有什么毛。颗氯思也恢浪业搅藢氊?
她連忙強迫自己住嘴,幸好眼前的男人,看似對擺放在桌上的阿帕莎蘇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只是一聳肩,道:「你知道,我當時不太方便,只好借一下你的包包,我扒你的錢包,只是為了可以找機會把我的東西拿回來,你可以檢查你的錢包,我保證里面分文未少。我到這里,只是為了拿回我的東西,拿了我就走,OK?」
不太方便?寄放?這些字眼還真好聽,他當時根本就正在被追殺吧?
她忍住想蹲下來撿錢包查看的沖動,警戒的看著那男人邊說邊慢慢放下手,撈起她在床上的包包。
顯然,他也不是真的在徵詢她的意見。
他快速的翻找了一下,就從她包包里,撈出了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扁平金屬,那東西是黑色的,上頭還有幾條顏色不同的電線。
他隨意的把那扁平金屬放到屁股后的褲子口袋里,將她的包包重新放回床上。
「那是什么東西?」
話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忙舉起雙手,以掌心對著他說。
「算了,別告訴我,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他抬眼,再次揚起嘴角,露出迷人微笑。
「聰明。」他笑得超開心的說:「不過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這只是——」
「我說了我不想知道——」她在他開口時,忙出聲阻止他。
「一顆炸彈的其中一部分!顾麤]有停下來。
「我說了我不想——Shit!你說什么?炸彈?你放了一顆炸彈在我包包里?」她驚恐的瞪著他:「可惡,我說了我不想知道!」
「不是炸彈,只是其中一部分。」他笑看著她,說:「不是炸藥的那一個部分,白天在追我的人是恐怖分子,他們本來打算炸掉巴格達,我拆了這個元件,破壞了炸彈,讓他們無法成就他們的偉業,所以他們才那么生氣,多虧有你的幫忙!
說著,讓她措手不及的,他低頭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謝了!
她抽了口氣,飛快摀住自己的臉頰,面紅耳赤的道:「我沒有幫你!」
「噢,你當然有,只是你不知道。」他笑得超級開心,轉身往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對了,如果我是你,會拿著那張機票,立刻收拾行李搭機回國!
「什么機票?」她一怔,傻問。
「你短褲口袋里那張!
男人頭也不回的丟下這一句,走出她的房間。
她聞言,忙伸手往褲子口袋里掏,果然掏出一張電子機票,上頭還印著她的英文姓名。
她完全不知他是何時把機票放到她的褲子口袋里的,當她抓著那張機票抬頭,只見自己的房門已經再次被關上。
房間里,再次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若不是倒在地上的椅子和手中的電子機票,她會以為自己剛剛不小心睡著了。
一顆心,仍在胸中狂跳。
她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連忙沖上前把之前忘記扣上的門閂內鎖給扣上。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安心。
低頭看著手中被捏皺的電子機票,她低咒出聲。
「可惡!
雖然不想照著那男人說的去做,但她知道自己的學術交流恐怕只能到此為止了。
恐怖分子?炸彈?
別開玩笑了,就算她再怎么喜歡美索不達米亞和兩河流域,也不想賠上自己一條小命。
她是個學者,不是什么特種部隊,或間諜特務的料。
天知道,她在學時期,一百公尺可是跑了二十三秒才跑完,如果那大胡子想起她,又在街上巧遇她,那她大概有九條命都不夠活。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現在科技那么發達,她回家還是能夠利用網路和這里的學者交流。
主意既定,她一秒轉身回到桌邊,火速開始收拾行李,并寫電子郵件和當地幾間學術機構道歉,還掰了一個家人急病需趕回探視的謊。
天還沒亮,她已經坐車到了機場。
幾個小時之后,她坐上了飛機,離開了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