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拓言定了定思緒,才對管家淡淡地說:「我累了,明天再說!
管家聽到他的回答,為難地沉吟了幾秒才開口。「但夫人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如果可以,還是希望少爺趁夫人意識還清醒時去和她說說話比較好!
以往季柏言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會去和母親說說話……無論她醒著或是昏睡著。
但大家都知道,夫人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根本沒人敢告訴她兩兄弟出意外的事。也因為這樣,每次清醒時,夫人見不著兒子便會問起兒子,要人去喊他過來說說話。
而管家趙叔因為看大少爺有別以往的反應,卻又怕夫人失望,才拿捏著說話的分寸,小勸了一下。
聞言,季拓言的好心情被攪得大亂,臉色沉郁地繃著臉不說話。
他不是季柏言,他是那個被母親遺棄的可憐蟲季拓言!
他從小過著孤單的日子,沒有體驗過正常的家庭生活,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愛,母親更沒有盡過半點身為人母的責任,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在乎她是死是活?
聽到他冷淡得幾近無情的回答,丁萌萌不解地來到他身邊。「阿言……說起來你真的好久沒去看姑姑了耶!」
季拓言半垂下眼睫,掩飾內心的恨,態度強硬地冷聲重復!肝艺f了,我累了,明天再說。」
丁萌萌看著他臉上浮起和他的個性完全不搭的冷漠、陰郁,墨黑眸底還藏著一抹難解的情緒,便揣測地問:「你是怕姑姑看到你的腿受傷會為你擔心嗎?」
她所認識的季柏言是個十分孝順的男人,因此她直覺地為他冷硬的態度做解釋。
但季拓言卻在瞥了她一眼后,逕自轉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夜色。
在彼此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丁萌萌被他眸底濃重的憂郁、憤恨給深深震撼住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那眼神讓她想到死去的阿拓哥哥。
「趙叔,我再勸勸他,你先下去吧!」
「那再麻煩表小姐了。」趙叔一臉憂心地望著季柏言那仿佛被黑暗籠罩的背影,向丁萌萌點了點頭才走了出去。
丁萌萌走向那佇立在窗邊的高大身影,突然覺得他的背影看起來落寞而孤單,讓她莫名地感到鼻酸……因為那背影……好像阿拓哥哥!
她覺得好奇怪,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么一直想起季拓言。
她暗暗嘆了口氣,甩開那讓她難受的心情以及早已遠離他們的人,緩緩走到他的身側,看著有著挺直鼻梁及俐落線條的完美側臉,試探性地開口。
「阿言,你還好嗎?」
季拓言抽回陷入黑暗中的思緒,這悄悄挨到他身邊的小女人像小貓,怯生生的,那可愛的模樣一下子就將他的負面情緒給吸走,讓他不得不甩開孤僻,側眸看她。
「沒事!
「那……為什么不想見姑姑呢?」
明知她開口一定會問這件事,可他還是無法不理她。
季拓言微微皴了皺眉,才道:「萌萌……我現在真的不想聊。」
他有太多不能輕易抒發的情緒,又因為重生成了哥哥,過往屬于季拓言的委屈,是無法對任何人說的。
見他仿佛真的不想談,丁萌萌不敢再問下去,她咬了咬唇,又問:「那……你在生氣嗎?」
「沒有!
「才怪!」
他錯愕地抬起眼看向她,下一秒便看到她由他身邊跑開。
季拓言的視線追著她,只見她拿了剛剛吃一半的杯子蛋糕,跑回來直接湊到他嘴邊,甜滋滋地說:「那咬一口吧!」
他皺眉,不懂她怎么會突然要他吃杯子蛋糕?
他向來對甜食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她用好天真、好期待的眼神看著他,他怎么都硬不下心腸拒絕。
丁萌萌見他微抿薄唇就是不張嘴,一雙深邃幽亮的眼沉靜而憂郁地望著她,她擔心地抬起手,摸摸他的臉,溫聲問:「怎么了?為什么要露出讓人這么難過的表情?」
他微微扯唇,想將內心沒辦法說的話一口氣說給她聽,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若把他重生在哥哥身上的事告訴她,說他其實是季拓言,不是季柏言,她會以為他瘋了吧?
丁萌萌看著他欲言又止,柔聲問:「你不想吃嗎?吃一口心情會變好喔!」
這種說法只有像她這樣單純的小女人才會輕易相信,他沒好氣地扯唇!肝也幌嘈牛瑳r且……我沒有很愛吃甜的……」
他說著,極力不顯露半點情緒,整個人顯得沉靜而平和,仿佛剛才的情緒已經離他很遠。
丁萌萌沖著他燦爛一笑。「我也不信呀!但總得用個理由讓壞心情飛走吧!信者恒信,也許這一口甜就真的有魔力喔!」
她看得出來,他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但壞心情應該沒那么快飛走吧?她希望他快樂,希望看他笑,所以仗著他在發生意外后更加寵她,逼他相信只要是大人都不會相信的魔咒。
季拓言定定看著她足以融化冰雪的燦爛甜笑,無法不認同她的話,因為她就是他的一口甜、他的魔法!
只要有她在,再多沉痛、陰霾、委屈的心情也會隨之蒸發。
而她,是不是因為很常有壞心情,所以才需要這么催眠自己?
他還來不及開口問,丁萌萌就搶先一步說道:「阿言,我喜歡看見你笑,希望你一直有著好心情,希望你快樂、幸!
她的表情真誠慎重,他開不開心對她而言似乎是世上最最重要的事,他再也難以自制地張臂抱住她。
突然被他抱住,丁萌萌微怔。
相處了這一段時間,他雖然對她很好,幾乎對她言聽計從,卻鮮少對她做出逾越的舉動。
就連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牽手……都是她主動要來的,而此時他會抱她,著實讓她受寵若驚,心里既害羞又甜蜜,乖乖地偎在他懷里不敢動。
季拓言抱著她,感覺她嬌嫩香軟的溫暖身軀,只覺得她的觸感比她的洋娃娃還要好。
此刻能這樣抱著她,像作夢一樣……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讓他把她囚在他一向黑暗的世界里,持續發光發亮,溫暖他……
清晨,本該是寧靜的時候,卻被汪汪狗吠以及興奮的叫聲破壞。
原本熟睡的季拓言睜眼醒來,看了看時間才發現,距離他躺下的時間才過不到三個小時,難怪眼睛有點酸澀。
坐在床上怔了一會兒,他才起身拉開窗簾,晨起的金黃色光芒一下子灑了進來,強烈的日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閉眼適應了會兒才又張開,聚焦的視線清楚看見丁萌萌和十五在前院草地的身影,喧鬧聲就是由這一人一狗發出來的。
他沒好氣地咕噥了句!高@丫頭是不是太心急了?」
在他腿傷漸癒、復健略有進展后,舅舅便開始將他休養期間累積的公事帶回家讓他處理,也定好了回公司上班的時間。
起初他對進公司十分排斥,但意識到自己重生在哥哥身上,公司的事就變得責無旁貸了。
之前雖聽哥哥提過公事,但畢竟是頭一次接觸,他花了不少心力在熟悉公司業務上頭,天天都忙到兩、三點才睡。
而被他取名為「十五」的大狗,手術后在動物醫院住了好一段時間,加上等待為它量身訂制的輪椅,一直到昨天,他才與丁萌萌把它接回家里。
只是他沒想到丁萌萌已經迫不及待要讓大狗適應用輪椅取代雙腿學走,一大早就把他給吵醒了。
既然醒了,他也沒道理再睡回籠覺,雖然想加入丁萌萌的歡樂陣營里,但一想到昨晚舅舅拿給他的公司產品線原物料供應廠商的資料,他還是迅速梳洗完畢,下樓進書房與舅舅討論公事。
一個小時后,他原本想與舅舅回公司一趟,但趙叔又提起母親想見他的事,他不得不暫緩公事,面對這幾天他一直逃避的問題。
丁萌萌正巧回到客廳,聽到他們的對話,索性壯起膽子加入游說的行列。
「阿言,你再過幾天就要回公司上班了,真忙起來又不知幾時才有空和姑姑說話,難得姑姑精神不錯,我們吃完早餐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當她的話再次問出口,季拓言溫和的神色又再度一僵。
「我……」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丁萌萌便斂住笑,小小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認真道:「阿言,你想后悔嗎?」
季拓言定定看著她,不知她問這句話的用意。
不等他開口,她緩聲說:「人生無常,某些人、事,一旦錯過了,或許這輩子就再也不能見!顾鹧凵钌畹乜粗。
「就像我很后悔,上一次見到阿拓哥哥時,沒和他好好說說話,沒多花些時間陪他……你難道沒想過,我們很可能連和姑姑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她就走了嗎?」
據她了解,姑姑在生下雙胞胎后患有嚴重的憂郁癥,不只吃得少,睡得也少,這兩年又因為癌癥纏身,拒絕做化療,身體每況愈下。
季拓言想告訴她,他不在乎,但卻無法否認,除去心頭的恨意,他的心其實是渴望著母親能抱抱他,告訴他,她錯了……
但他知道,這根本是異想天開的想法。
他知道母親患有嚴重的憂郁癥,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從出生就否認他的存在,對他哪還會存有愧對之心?
所以就算來不及見她最后一面,他也不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