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忖著,外頭突地響起一個洪亮的嗓門,喊道:“我說蘇嬤嬤,就算要讓王妃娘娘熟悉府里上下,也犯不著急于一時,側妃娘娘身子金貴,外頭的日頭毒辣,怎么好讓側妃娘娘一直站在外頭候著?”
談瑞秋抬眼望去,就見是某位側妃身邊的婆子揚著和氣生財的笑,用字卻是犀利得很。
就見蘇嬤嬤微抬眼,神色不變地道:“孟夫人身子金貴,還請孟夫人先回院落,要是身子有個萬一,老婆子擔待不起!
“我說蘇嬤嬤是宮里來的,怎會一點規矩都不懂,稱呼咱們側妃娘娘為夫人呢?”那婆子眉頭一擰,老臉當場刷了下來。“咱們側妃娘娘可是皇上指給七王爺的!
“陳嬤嬤,祖宗有訓,除了正妃,其余皆為妾,要稱側妃,得先有封號,王爺未封,何來的側妃之說?”見陳嬤嬤臉色黑得像被雷劈中,蘇嬤嬤沒事人般地道:“要是陳嬤嬤不信,老婆子可以親自走一趟宗人府,取來玉牒讓陳嬤嬤瞧瞧!
蘇嬤嬤一點顏面都不給,陳嬤嬤的臉色瞬間變了好幾款,最終只能抿著嘴不語,就怕說得更多,招來更多訕笑。
談瑞秋算是開了眼界,打從心底佩服這位前任宮中女官。
蘇嬤嬤說的也沒錯,就如皇上也是這般比照辦理的,想成為妃,得要賜封號才成,未有封號,當然是稱喚夫人,不過一般而言,由于她們的身分尊貴,加上是皇上指婚,自然是側妃無誤。
尤其這位孟夫人來歷不小,老爹是當朝的次輔,孟家族人在朝中為官的也不少,這些想必蘇嬤嬤比她更清楚,但蘇嬤嬤態度依舊強硬,絲毫不讓,嘴上一點便宜都不給,還當場打臉,就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孟夫人曾經得罪過蘇嬤嬤了。
等蘇嬤嬤確實地將府里管事的嬤嬤娘子介紹完畢后,瞧外頭兩位夫人都還候著,便差人把兩位夫人給請進花廳。
“妹妹給姊姊請安。”孟寄蘭搶在另一位夫人之前開口,上下不住地打量著談瑞秋,嘴角微掀了下,滿是輕蔑!霸趺存㈡⒛樕险种洘熈_,是臉壞了見不得人,還是習慣拿帳子當帷帽?”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對眼前的叫陣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來,她和嬤嬤們的彩排沒提到側妃會出場,二來,被一個年歲比自己大的人喚作姊姊,再加上直截了當的無禮質疑,實在是讓人對這王府的前景未來感到悲觀。
“孟夫人,依禮,王妃娘娘為正室,你不過是個妾,豈能過問主子之事,更別說用詞如此輕佻?”蘇嬤嬤不慍不火地說著,教談瑞秋忍不住地朝她投射欽佩的目光。
“我要是個妾,至少也是半個主子,你也不過是個奴婢,主子們說話何時輪到你這老東西插嘴!”孟寄蘭這是新仇舊恨一并算,老早就瞧蘇嬤嬤不對眼,三番兩次遭蘇嬤嬤羞辱,要她怎么吞得下這口氣。
蘇嬤嬤正要啟口,談瑞秋已經搶白!懊戏蛉思惹宄约翰贿^是半個主子,就該有半個主子的分寸,蘇嬤嬤是宮中女官,是不是奴婢,不是你一句話說了算的,身為官家嫡女千金,你太失儀了。”
蘇嬤嬤聞言眼中詫異一閃而逝,而談瑞秋一出口便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瞧她這是在做什么!她不過是個過場客串的,還真端起架子教訓人了……她為人最講求和平共處,可今天卻主動嗆了人,她想,都怪她沒睡飽,腦袋不清楚。
“你!”
“寄蘭,夠了,你今天已經夠失態了!绷硪晃怀聊S久的夫人鞏云栽輕聲阻止著。
“我的事你管得著嘛你!”話落,孟寄蘭氣呼呼地轉頭就走,后頭跟著十幾個婆子丫鬟,陣仗頗壯觀。
談瑞秋眼角余光注意到蘇嬤嬤的臉色一沉,似乎對孟寄蘭的態度極不滿意,甚至暗藏著某種惱怒,她把這事偷偷地記下,往后要是遭到孟寄蘭的惡意欺負,她想找蘇嬤嬤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突然椅腳又被踢了下,談瑞秋真想跟玉露說下次別踢這么大力,動作這么大,誰會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暗吸口氣,她把目光移到鞏云栽臉上,不禁贊嘆她真真是個美人胚子,如果說孟寄蘭烈艷如朝陽,鞏云栽就是嫻雅似霽月,兩人的臉蛋都是無可挑剔的秀妍若畫,只是前者的劣質氣韻多少還是折損了美貌。
“妾身閨名云栽,給姊姊見禮。”鞏云栽態度落落大方,完全是千金閨秀的作派,與孟寄蘭相較,可以說是云泥之差了。
“鞏妹妹客氣了!闭f著,便從腕上摘下兩只翡翠玉鐲給她。“這是我給妹妹的見面禮,還請妹妹別嫌棄!
她兩只手總共戴了六只玉鐲,照文嬤嬤的意思,該分別給她們兩個一對,可惜孟寄蘭提早走人,她還多了兩只玉鐲,不知道能不能先藏著,改天充作離府后的盤纏?這玉鐲也值個幾十兩的,當盤纏很好用。
“多謝姊姊!膘栐圃砸矝]客氣,讓丫鬟收了下去。
認親大會至此,談瑞秋想彼此都不熟,也不急于一時的開始聯絡感情,根據文嬤嬤的指示,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就地解散了。
然而,不等她開口,鞏云栽便自動提了話,語氣溫婉,但直切重點的問:“姊姊怎會蒙著臉?”
談瑞秋無聲嘆了口氣。她想,這個問題只要是這府里的人應該都很想問,只是鞏云栽還沒等到散場問起罷了。
“出閣前不小心撞傷了,還未痊愈,所以便先蒙著臉!边@是文嬤嬤交代的,但她不得不說這招真的很不高明,顯然文嬤嬤沒料想到七王爺會醒得這么早,也沒想到府里的人會要她出面主持大局,硬把她請出閨房外見這么多人。
“這么巧就傷到了臉?”鞏云栽神色淡淡的,眉眼透著關切。
談瑞秋笑了笑,微微撩起了袖角,讓身旁幾人都瞧見她手腕上的瘀傷。“不止呢,手腳也受了傷,不過都是小傷,褪了瘀就沒事了!狈凑箢^該怎么應對交給文嬤嬤去傷腦筋,她只負責暫時鎮住場子。
不過,這鞏云栽也不像表面看起來的溫順……看似關切,卻處處試探,這年代似乎不管走到哪,女人都習慣為難女人。
“原來如此!膘栐圃誀钏茰赝竦貞鹬!耙粫钊私o姊姊送瓶宮中的玉瓷膏,那可是專治瘀傷的!
“先謝過妹妹了!闭勅鹎镄α诵,用一雙如彎月的水眸目送她離開,自個兒也準備要退場時,卻見胡娘子和蘇嬤嬤一直盯著自己。“……怎么了?”
不會真要拉掉她臉上的軟煙羅,查看她說詞的真偽吧?她不過隨便說說,不需要這么認真啊。
站在門外的文嬤嬤見狀況有異,趕緊走到談瑞秋身邊!疤K嬤嬤,我家小姐剛進府什么都不懂,要是哪兒不妥,還請蘇嬤嬤提點一聲!
“沒事!碧K嬤嬤淡聲說著,看著談瑞秋的眼神卻是五味雜陳,談瑞秋是怎么也參不透她的想法!巴蹂鷦傔M府,許多規矩都不熟悉,明兒個再與王妃細談,至于王爺的傷勢有御醫伺候著,該是不成問題,其余小事老婆子會處理,再慢慢地教導王妃娘娘主持中饋。”
“有勞蘇嬤嬤了!蔽膵邒叽笙驳。
談瑞秋聽完,暗松口氣,她總算是過了關,可以回房歇息了,幸運點還能睡場回籠覺呢。
蘇嬤嬤微頷首,瞧著談瑞秋在丫鬟的攙扶下回內室,望著那背影她不禁有些怔忡,直到胡娘子親熱地挽著她的手。
“真巧呢。”胡娘子嘆了口氣道。
“是啊,真巧!碧嫠隹跉獾南嘟郧椋瑯訐碛姓菩募t痣……這剛新進門的王妃對王爺來說,也許是個轉機。不過,眼前——“月盈,讓人盯著孟夫人,別讓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不用嬤嬤交代,這事我曉得該怎么做的!焙镒痈昧Φ貒@了口氣,就盼在王爺醒來之際,孟夫人不會再鬧出什么事來。
就在孟寄蘭砸完了一屋子的瓷盤杯和擺飾古玩后,鞏云栽踏進了滿目瘡痍的屋子,幾個丫鬟婆子有的忙著收拾善后,有的急著安撫孟寄蘭,直到丫鬟通報鞏云栽來了,幾個婆子趕忙伺候看坐,差人烹茶。
“你這是在做什么?”鞏云栽說話時透著一股安撫人的細柔,彷佛天生就是這般輕柔沒脾性。
“怎么,就連你也來瞧我的笑話了?!”孟寄蘭氣得滿臉通紅,握起的粉拳就要往鞏云栽身上招呼過去。
“瞧你笑話也犯不著等到這當頭!膘栐圃砸话牙滤氖郑沽藗眼色,她帶來的丫鬟隨即會意,笑吟吟地拉著屋里的幾個丫鬟到外頭。
陳嬤嬤眼色好,一瞧就知道鞏云栽是為防隔墻有耳,要來開導主子,可不知怎地,打她頭一次見到鞏云栽,她就下意識地認為鞏云栽不是什么秉性淳良之輩,可偏偏她跟主子提了幾次,主子就是不聽。
“鞏側妃,您來得正好,咱們主子正發著脾氣,還要您跟她說說話解解氣。”另一個婆子眼色沒陳嬤嬤的好,一見鞏云栽有意撤下房里的人,說了幾句討好的話,便自動自發地掀簾出去。
陳嬤嬤眼皮抽了兩下,張了張口,但想主子聽不進自己的話,便悻悻然地跟著退到門外候著。
“瞧你氣的,這是何苦呢?蘇嬤嬤是照料七王爺的女官,二十多年的感情,你怎么斗得過!贝硕茧x開了房里,鞏云栽才徐聲說著。
“可我就瞧她不順眼,不過就是個宮女,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兒個還故意在王妃面前給我難看,將我貶得這般低,你要我怎么吞得下這口氣?”
鞏云栽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扶正發上的釵!巴滩幌乱驳猛蹋氵M了王府,就是王爺的人,何必跟個老奴置氣?她還能有幾年好光景,你忍忍也不過就這幾年,眼前重要的……反倒是王妃!
孟寄蘭輕蔑地撇了撇唇!安贿^是個四品官的女兒,我壓根沒放在眼里。”
“你沒放在眼里,人家可是擱在心底,要不是她們互通一氣了,今兒個怎會給你難堪?”
“她倆?”
“人家有的是手段,身段軟嘴巴甜,容易討好人,哪像你是個爆炭!膘栐圃蕴嫠聿杷,兩人坐在一塊細細品茗!耙牢铱,這個王妃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勸你提早防備著,可別著了人家的道!
“她能有什么了得?”孟寄蘭打從心底不信,卻被她說得動搖。
“你走得快,沒聽見王妃說她臉上有傷才蒙了臉,還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傷,你不覺得古怪嗎?”
“她身上的傷關我什么事?”
“是不關咱們的事,但一個即將出閣的姑娘家怎會把臉和手腳都給磕出瘀來,況且還是嫁進王府,哪可能讓她遭了半點傷?”她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孟寄蘭想了想!半y道她領了家法不成?”
鞏云栽笑了笑,順著話意道:“去查查談家不就知曉了!
“對耶,我差人去談家探探口風,不管查到什么,都能對付她,誰要她伙同老婆子欺負我!
“那就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呀沒點心眼,要怎么在這王府里生存下去!膘栐圃暂p點著她的鼻頭,還親自拿著手絹替她拭著額上的薄汗。“不過我得提點你,要對付王妃,倒不如對付談家還比較容易些,而且不留把柄,談家要是沒了,王妃哪還有底氣,對不?”
“我知道了,查遍她祖宗八代,總會給我查出一些蛛絲馬跡的!
“這就對了!彼澰S似地拍拍她的手!敖o你開窗子,省得天熱得你直冒汗!
鞏云栽起身推開了窗,讓房里透點氣,卻沒瞧見一個小丫鬟低著頭,躲在窗臺底下,確定鞏云栽離開了窗邊,她才趕忙朝主屋的方向跑去。
快步來到主屋寢房外,靜靜地站在廊階下候著,一會胡娘子從長廊轉折走來,讓跟在后方的丫鬟先將湯藥送進寢房里,才下了階。
小丫鬟連忙上前附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就見她神色不變地點了點頭,噙著溫和的笑道:“春荷,今兒個天氣熱了,廚房弄了些冰鎮酸梅湯,你去喝點,可別熱著了!
“多謝胡娘子!泵麊敬汉傻难诀邩返弥蓖鶑N房走去。
胡娘子垂睫忖了下,便走回長廊,正要進寢房,聽見里頭傳來七王爺秦文略沙啞的聲嗓問著“蕓娘不是已經去了多年了?”胡娘子驀地頓住了欲推房門的手,秀眉微微皺起。
“是快一年,王爺,你……別將老婆子給嚇壞了,王爺。”蘇嬤嬤嗓音難掩悲傷,細碎哽咽著。
“一年……可為何我老覺得我已經過了一輩子?孩子呢,她不是留了兩個孩子給我?”他還記得那兩個孩子名喚懷安和唯安的。
“王爺……”面對秦文略恍惚的神情,蘇嬤嬤強咬住顫抖的唇,忍住眸底打轉的淚,啞聲哄著,“王爺先把藥喝了,咱們再繼續聊,王爺的身子要緊,否則如何再談其他!
胡娘子站在門外,緩緩地放下了手,黑眸噙著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