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大街說是大街,其實不過只有兩百來米長,卻是戎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來往百姓多,所以駐守邊疆的韓將軍多年前就已下令不得在鬧市跑馬,因此馬匹都只能栓在街口。
才轉進街口,陶東朗就聽到不遠處傳來激烈的碰撞吵雜聲,他微皺了下眉,身為捕頭,對這樣的吵雜異常敏感,他松開了陶朔語的手,「小魚乖,暫且在這里待著,不許亂走!
陶東朗只來得及交代一聲就往聲音出處大步的疾走過去。
陶朔語微驚,下意識的想要跟著陶東朗。
陶東朗走得急,沒有留意身后的陶朔語,目光倒是留意到面前同樣疾行而來的錦衣公子,一身紫色衣袍,面貌白皙,長得俊朗非凡,這等相貌甚至比陶家三兄弟中長得最好的陶南軒還要好看幾分。
這是個生面孔,在戎城,他未曾見過這樣令人一眼難忘的公子?商諙|朗記掛有人鬧事,與那名公子錯身而過,卻在幾個大步后,聽到身后傳來陶朔語的驚呼聲——
他臉色大變,猛然回頭,就見那位疾步前行的錦衣少年郎不知何故撞上陶朔語。
陶朔語被撞,一時沒站穩,直接跌坐在地,一臉驚魂未定。
陶東朗見狀也顧不得前方吵雜,立刻折返,只是他人還未靠近就聽到一陣喝斥。
「狗東西,瞎了眼不成!」
跌坐在地的陶朔語原本還在慶幸自己有捏緊手中的糖葫蘆,不然她一口都還沒嘗到滋味就掉在地上,她會心疼死。只是這聲斥責,讓她整個人如遭電擊,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太過熟悉,刻進骨子里的熟悉……
腦子閃過方才榕樹下的那匹馬,無怪乎她眼熟,因為那是「他」的坐騎!
他給它取了名字叫雷電,隨著他出生入死,直到天下大定,雷電安穩地在攝政王府受照料,日子過得比一般人還舒坦。
「放肆,撞人的明明是你!」
金云陽聽到身后的聲音,面上一惱,微側身將目光落在陶東朗身上。
陶東朗危險的將眼一瞇,縱使長得再俊朗,也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無禮混帳。
「勸你少管閑事,不然惹了爺,我弄死你!
陶東朗聞言,神色鐵青,「我倒想看看是誰弄死誰!
陶東朗冷著臉,對他伸出手,準備捉人。
「哥哥,不要!貴人,誤、誤會……」跌坐在地的陶朔語在陶東朗動手前動了——顧不得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在金云陽的面前跪下來,額頭碰到了地面,「貴人,全是誤會。是我瞎了眼、瞎了眼撞到貴人,貴人大人大量,切勿見怪。」
金云陽拳頭都已經掄起,看到跪在腳邊的身子,突如其來的轉變令他難得有些呆愣。
前些日子他爹趁著他去川地時在外養了個外室,他一怒之下就斷了給他爹的月錢,直接離京來到了云州戎城。一方面是想教訓一下那個好色的惡心老頭,一方面是順便看看多年未見的舅父、舅母。
只不過他八成跟戎城犯沖,才來幾日就被個不長眼的伶人給纏上,那個伶人自以為長得好看就不知死活的妄想爬上他的床,在他的酒中下藥,要不是他機警,就要中招。
一氣之下,他便動手將酒樓全都砸了,誰知道才踏出酒樓就被不長眼的撞上——在他眼中,就算是他撞上了人也是別人的錯,所以他就是一口咬定是別人撞了他,他未消的火氣正好轉移對象。
只是……看著跪趴在地上的嬌小身子,他都還沒出手就求饒,真是有些沒勁……
他出身京城首富之家,有個攝政王外公、將軍舅父,長得俊朗非凡,照理是眾人追捧,但偏偏他性子張狂、喜怒無常、性情多變,一般人家根本不敢與他有半分牽扯,就怕一個不好,惹火了他這個二世祖,弄得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陶東朗震驚非凡,他們兄妹就算在日子最狼狽時也未曾如此卑微,他難得對疼愛的妹妹發脾氣,伸出手要將陶朔語拉起,「陶朔語,給我起來!」
他只有在氣急時,才會連名帶姓的叫她名字。
陶朔語向來聽話,但這次她卻是拍開了陶東朗要拉起她的手。
她的力氣不大,打在手背上不疼,但著實令陶東朗驚愕萬分!改恪
陶朔語不是不怕陶東朗的憤怒,只是她更怕金云陽。
腦子翻轉著上輩子一幕幕的血腥,她對這個人太過熟悉,在她還是一縷魂魄的時候,曾被迫在他身旁度過了數十寒暑……
陶朔語的手暗暗捏著腰間的木雕小魚。上輩子她死時,魂魄莫名被留在她的木雕小魚中,就是這個人——從陶南軒手中搶走木雕小魚,讓她只能留在他的身邊。
她眼睜睜的看他威震沙場,風光一生,富貴榮華。
她佩服他平定戰亂,安天下,卻也怨恨他讓她的哥哥們走投無路,最終走上死亡路。
只是她在他身邊多年,怨恨淡了,說到底……造化弄人,無論是他的兄長或是他,都是可憐人。
重生而來,她也曾經想起他——但終究只能將他壓在記憶深處,她原以為她與他此刻相隔千里之遠,如同天與地,未承想他竟來到戎城,如今就在她的眼前。
金云陽似笑非笑的看著神情鐵青的陶東朗,以及跪在地上的陶朔語。
有點意思。說是兄妹,但性子卻是截然不同。
他將衣袍一拉,在陶東朗殺人似的目光下蹲在陶朔語的面前,「小丫頭,你倒是識趣,只是你撞了爺,難不成幾句輕飄飄的誤會、賠罪就可揭過?」
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兩人靠得太近令她有片刻失神,她想也不想的伸出手。
金云陽沒料到她會突然動作,還來不及閃開,手中就被塞了東西,他微驚的低頭定眼一瞧,竟是……糖、糖葫蘆?
「糖。」陶朔語指著糖葫蘆,忙不迭的說道:「我、我給你吃糖!
別說陶東朗,此刻連金云陽都露出同樣的錯愕,他的目光落在陶朔語一臉嬌憨的臉上,近看才發現這個丫頭雖然穿得寒酸,但長得挺好,只不過她腦子是不是有毛病?這個節骨眼兒是吃糖的時候嗎?
「小土妞,」金云陽眼底閃過一絲銳利,「你是存心耍我不成,爺一個漢子,吃什么糖?」
他的口氣不善,陶朔語臉上有片刻迷茫,身為一抹魂魄在他身邊多年,所以她清楚他喜歡甜的,非常喜歡,或許比她還喜歡,只不過他一直隱瞞得很好,除了貼身侍從,鮮少人知。
她隱約知道他是礙于顏面,所以不愿讓旁人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喜甜,只是就算重活了一輩子,她還是沒想通甜食與男子氣概之間有何關連。
不過他現在隱忍怒氣的樣子,倒令她懷念起上輩子的他,想他每每因無人發現而偷吃甜食,臉上露出難得的滿足神情,竟突然讓她有些想笑。
她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個弧度,輕聲說道:「貴人當然不愛吃糖,只是我想請貴人吃糖,吃糖就不會生氣了!
這口氣就像哄孩子似的,金云陽想要斥責,但她的話……他的目光須臾不離陶朔語,就見她的目光不閃不躲。
這個土妞兒,有點意思——他像是給她面子似的咬了口糖葫蘆,入口的酸甜令他滿足,但面上卻是一點不顯。
陶朔語看著他吃糖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也想吃一口,這可是她盼了兩輩子的糖葫蘆,只不過金云陽吃都吃了,她也沒膽子搶回來。
「你也想吃。俊菇鹪脐柣瘟嘶问种械奶。
陶朔語老實的點點頭,「我大哥……」她看了陶東朗一眼,「給我買的。」
「喔——」金云陽瞥了陶東朗一眼,故意似的又咬了一口。
陶東朗氣得倒抽了一口氣,也顧不得可能會拉傷陶朔語,逕自伸手捉向她的胳膊。「小魚,給我站起來!
金云陽卻是眼明手快的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捉住他的手。
「你——」
「你們別打架,」陶朔語擔心兩人真的動手,連忙說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我沖撞貴人,我給貴人磕頭!
陶朔語猛然就要磕頭,額頭要撞上石板路,金云陽立刻松開陶東朗的手,及時的拉住她。
「你真是個傻的!惯@猛一撞上去,也不怕自己額頭見血。
看著近在咫尺的金云陽,陶朔語怯怯的對他一笑,「貴人可是不惱了?」
她清明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祈求,楚楚可憐的樣子令金云陽莫名心跳快了幾分——這還真是見了鬼,不過是個土妞兒,頂多是長得好看一點罷了,只是她叫小魚……
「你叫小魚?」他覺得自己八成是被這個土氣的名字給影響。
陶朔語點頭又搖頭。
金云陽沒好氣的看著她。
陶朔語知道他這人沒耐性,于是忙不迭的解釋,「我叫陶朔語,是我娘給我取的,小名叫小魚,哥哥們都叫我小魚!
得到了答案,他松開手,站起身,「看在你這個土名字的分上,饒了你一次,起來吧!
陶朔語聞言大大的松了口氣,立刻開心的爬起來,「謝貴人!
一旁的陶東朗見了,覺得妹妹失心瘋了,因為陶朔語弄出來的動靜,有不少人圍在不遠處瞧著。身為捕頭,有人認出了陶東朗,正指指點點,他抿著唇,今日的事若傳出去,陶朔語的名聲肯定有損。偏偏他卻無法有半點作為,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憤恨地看著高傲的金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