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齊靜靜佇立在出版社內,那一面碧潭的落地窗前,等著她的責任編輯如姐去向會計取稿費支票給她。
她雙手環抱著自己,僅著一件露肩白洋裝的光裸雙臂,不知怎的,自昨夜到現在一直覺得冷。
明明,天氣很好;明明,窗外陽光普照。
「蘭齊,這里是支票和收據,來,麻煩你簽收!谷缃闩d匆匆地過來。
「謝謝。」她回過神來,忙接過。
「對了,老板很喜歡這次『影子公主』的繪本故事書,他說要送去德國法蘭克福參加一年一度的童書展啾!」
「真……真的嗎?」陳蘭齊心跳漏了一拍,不敢置信地屏息了。
「當然是真的!國內童書的市場一向很小,尤其是這種偏向大人寓言式的童話故事,可是在德國和日本就不同了,他們對于這方面的作品非常肯定和重視,而且這次童書展的主辦單位還是『特地』發函邀請我們出版社前去參展耶!蘭齊,說不定我們童書部門就要熬出頭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驚喜萬分,又感動得喉嚨發緊。
這些年來,她堅持地走在編繪童書這條艱辛路上,被親友質疑嘲笑冷眼,被父母搖頭放棄、甩手不理,人人都說她是家族里的一頭黑羊,執意做著注定失敗也發不了財的幼稚行業,永遠也沒多大出息。
可是現在,她的作品居然可能有資格參加法蘭克福的童書展了?終于,有機會在大家的面前證明這么多年來,她不是在做一件逃避現實的蠢事,她也不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笑話,并且讓所有人清楚看見童書繪本對于這個世界的,真正價值,以及——
她的價值。
項康……她要立刻打電話跟項康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離開出版社后,陳蘭齊搭上捷運,迫不及待地按下手機里那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喂,項康,我要跟你說一個好消息……」線路一接通,她激動快樂地低喊。
「又是你!故謾C那頭傳來官香華懶得再掩飾的厭惡語氣,「你這回又有什么事嗎?」
「我……呃,請問項康在嗎?」她硬著頭皮問出口。
「請問你為什么動不動就打電話給我男朋友?」官香華冷冷反問。
「如果他在忙的話,那我晚點再打——」
「坦白說,對于你這種老是介入我們、騷擾我們的行為,我已經忍很久了!构傧闳A語氣咄咄逼人,「以前不說,是看在我男朋友的面子上,但是我勸你不要再挑戰我的耐性,陳小姐!
熟悉的刺痛感在胃底灼熱又冰冷地翻攪著,陳蘭齊雙頰難堪地發熱了起來。
「不好意思!顾︶尫啪徍蜌夥盏纳埔,「如果因為我,對你們倆的感情和生活造成了困擾,那么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我真不知你哪來的自信以為能影響我和項康的感情?」官香華態度高高在上,難掩不屑地道:「你不過是項康的朋友、同學,而我才是他的女朋友,也是未來要跟他結婚的人。請你掂掂斤兩,看清楚自己的身分!
「官小姐!龟愄m齊沉默了幾秒,隨即淡然的開口,「你雖然是項康的女朋友,但不代表就有資格侮辱他的朋友!
「朋友?」官香華心里積壓多時的怨恨再也管不住,「你根本就是存心破壞我們的小三——」
「是嗎?」她淡然的語氣也變冷了!缚墒莿倓偰悴耪f『真不知你哪來的自信以為能影響我和項康的感情?』怎么短短幾秒后,我又變成破壞力驚人的小三了?」
「陳蘭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戲!」官香華高貴倨傲的面具瞬間碎裂。
「話說回來,你是他女朋友,我是他的老同學,但按照我和項康認識多年來的經驗法則推算,他的女朋友會換,老同學卻不會呢!」
「你說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 意思!顾乜谝植蛔×移鸱瑪嗳唤Y束通話,稍嫌用力地將手機扔進袋子里。
又一個對她正式宣戰了……
可是關于這類的對話沖突,她不是早已不陌生,又有什么好感到訝異和氣憤的?
打從一開始,項康交往過的每個女朋友就曾經或多或少、態度悲情或強硬地找她「談判」過。
她們痛恨她是男朋友的「老同學」、「好朋友」,甚至是「多年知交」,咬牙切齒著她曖昧不明的定位與存在。
可是她們害怕失去項康,在項康面前只會適度表現拈酸吃醋的撒嬌樣,卻在背地里警告她——離我男人遠一點!
陳蘭齊疲累地閉上眼睛,頭無力地靠在捷運車窗上。
其實,她們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過是項康的一個影子,就像跟在彼得潘背后團團轉的小鈴鐺,是個連癡心女配角都撈不到手的清水角色,永遠只能看著她的王子為別的公主獻上微笑,根本對任何人造成不了威脅。
★☆★
剛帶領實習醫師巡房回來,項康一進辦公室就看見官香華氣憤地揚高手,狀似要砸他的手機——
「嘿!」他一個箭步上前,及時握住她的手!嘎c,怎么了?」
「你回來得正好!」官香華美麗的臉龐盛滿怒氣,狠狠甩開他的手。
「我問你,你的女朋友到底是我還是陳蘭齊?」
他一怔!笧槭裁礋o緣無故這么問,還把陳蘭齊也扯進來了?」
「什么扯進來?是她一直擠在我們之間,趕也趕不走!构傧闳A抬頭望著他,旋即委屈的哭了,「我真的好害怕她會搶走你……」
項康嘆了口氣,將女友擁進懷里,安慰道:「傻瓜,她是我的老同學,好朋友,我們兩個從來就不是那種關系!
「但我是女人,我感覺得到她對你別有用心,她每次都是故意介入我們——」
「陳蘭齊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只是一個……」項康停頓了下,胸口沒來由的一緊,像被什么揪住了。「是一個……」
「好朋友?」官香華語帶諷刺。
「她當然是!顾拱壮姓J。
「什么好朋友?我看她是你的紅粉知己吧,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官香華瞬間火大,一把推開他。
「我不管一不一樣,她的存在就是讓我不舒服!构傧闳A環抱雙臂,姿態傲然地瞪著他,「我要你跟她絕交,讓她從此都不能再出現在我們眼前!」
「不可能!鬼椏迪胍膊幌,斷然拒絕。
「 你——」官香華怒氣沸騰,美麗臉龐微微扭曲,「好呀,既然你不愿放棄這個一天到晚老是跟你搞曖昧的好朋友,那我成全你們好了,干脆一點,我們不如分——「
「你現在正在氣頭上,也許很難接受我的解釋!顾恼Z氣放軟了些,溫言道,「但是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你,確定你要這么做嗎?」
「分手」二字霎時卡在官香華的喉嚨,再也擠不出可口了。
眼前的男人英俊優秀,擁有出色的談吐和高貴的社會地位,學歷高,家世又好,人又體貼溫柔,她真的舍得放棄嗎?她甘心把他拱手讓給那個幼稚可笑、渾身上下不足她一根寒毛的陳蘭齊嗎?
官香華心念迅速一轉,立刻冷靜了下來,眨眨長得像扇子般動人的睫毛,幽怨地喃喃:「你明明知道我心軟……可惡,你就是吃定我心軟……」
項康笑著上前將她抱入懷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誰教我是男人?有人對我說過,我們男人天生就是睪固酮中毒——」
「哼!」官香華柔順地倚在他強壯胸膛前,微嗔道,「誰呀?說什么睪固酮不睪固酮的,難聽死了!
項康的眼神卻因回想,而顯得溫柔了起來。
還記得當時陳蘭齊說「沒關系啦,反正男人天生睪固酮中毒,有時太粗心太自大也不能怪你」時的情景——
那時他跟交往了兩個月的女朋友鬧別扭,雖然寒流來襲,還是三更半夜跑去把陳蘭齊從暖呼呼的窩里拖出來,硬賴著要她陪他去海邊喝啤酒,隔天他只是宿醉頭痛,陳蘭齊卻重感冒了兩個禮拜才好。
他愧疚地連續買了兩個禮拜的熱姜茶去看她,自責地對她說第一千零一遍的「對不起」,發燒得滿臉通紅、鼻音濃重的陳蘭齊只是笑笑地對他說那句話,還不忘拍了拍他的頭。
話說回來,陳蘭齊……剛剛打了電話來嗎?
他微微怔忡,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