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回家是天天盼望的,可現在徐皎月開始害怕了,即使她極力反對這個害怕。
她不喜歡自私偏狹的自己,不喜歡只顧自己開心卻不考慮別人立場的自己,她喜歡方方面面俱到喜歡歡歡喜喜、熱熱鬧鬧,所以逼迫自己時刻保持笑意。
何況值得笑的事那么多,她怎么能夠不開心?
本以為只能當小妾的,可是皇命一下,她立刻升級為北陽王側妃,了不起吧!
再說啦,董叔、衛叔、娘和哥哥都和她一起回到慶王府,全家人團聚,外婆寵她、舅舅疼她,外公更是把她當成眼珠子看待。
和過去不同,這是個再溫馨不過的家。
而娘和爹……是的,她愿意認徐靖杉為爹,愿意在他身上得到不曾擁有過的父愛。
娘教導她,而爹爹對她百般呵護。
徐靖杉不是讀書人,認得的字、念過的書全是娘手把手教會的,說穿了,他就是個武夫,他不屑朝堂規矩、世俗禮儀,是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徐皎月嫁進北陽王府。
他說:「我就不信,我的閨女當不了正室!
徐靖杉認真拿她當親生閨女看待,他對蕭承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百般阻撓他進慶王府看徐皎月。
他的疼惜,徐皎月全都感受在心。
徐皎月很感動,但她靠在他肩膀上撒嬌說:「爹,我知道您疼我,可是……不嫁給他,我不會快樂!
為了她的快樂,徐靖杉把滿肚子的不悅吞下了。
真的,有這么多人的在乎寵愛,她沒什么好抱怨的。
這個晚上,蕭承陽又偷偷跳進她的房,很過分,不過再過分的事他都做了,這一點點小過分算什么?
徐皎月躺在他懷里,叨叨地同他說話。
她知道回就城后他有多忙,但再忙,每天晚上他都過來聽她說話、陪她玩笑,他對她的心疼,沒有中斷過。
她回饋他的心疼,因此給他更多的理解與包容。
何況她哪來的理由怨恨秦若水,秦若水不過是政治籌碼,若有機會選擇,她肯定更愿意嫁給一個她愛也愛她的男子吧。
「我今天也忙得團團轉呢,我完成一幅雙面繡,本來是要送給外婆的,可外婆拿去做成屏風,說要送進宮里孝敬皇太后!
蕭承陽明白,這是慶王妃在悉心為徐皎月謀劃,她想讓徐皎月在皇奶奶跟前留個好印象,日后徐皎月和秦若水一起入宮,能多照拂徐皎月幾分。
「哥哥說,開繡莊的錢他要出,以后留給我當嫁妝,賺的錢全進我的口袋里,誰也搶不去。人哪,最怕兩袖清風,那種連吃一塊肉都要等過年的日子,我過怕了,每次想到埋在董叔小屋院墻下沒挖出來的三百多兩銀子,都會心疼呢!
蕭承陽一笑。「以后不會了!
「不會什么?」
「不會有苦日子!顾f得斬釘截鐵。
「我信你!
「鋪子已經弄好!惯B掌柜、伙計、繡娘,全招攪好,只等著把人送過來,向她學習雙面繡法。
這件事對他而言很簡單,不過是一聲吩咐,自有人去操辦。
「那是我的嫁妝耶,該由娘家給。」
「沒說不是你的嫁妝!顾,通通是她的,誰都不能多說半句話。
「那是哥哥對我的心意!
「我的心意更重要。」
霸道……但算了,這事自有哥哥去跟他抗議。
她換個話題!竿夤裉烊ザㄟh侯府了,是衛叔、哥哥陪他一起去的。」
「那邊怎么說?」
「孫家愿意和離,但定遠侯想認回我和哥哥!
哼,蕭承陽輕嗤一聲,定遠侯還真是無利不起早。
過去慶王府沒落,孫宇笙睜一眼閉一眼容許寵妾害妻,如今一對雙生子,一個是二品將軍、一個是北陽王側妃,就不肯放手了。
「慶王怎么說?」
「外公當然不同意,但哥哥同意了,有條件的同意。」
「什么條件?」
「把當年害我娘的兇手送進大理寺!
這是要讓定遠侯和秦相府對上?果然是師父教出來的好徒弟,腹黑得緊。
「他們可以隨便找個替罪的。」
「衛叔咬定是秦氏的手筆,說他握有足夠的證據,只要把秦氏送進大理寺,就能讓她有去無回。衛叔還說……」想到這里,徐皎月忍不住呵呵笑開,衛叔真狠呢!
「說什么?」
「如果定遠侯不肯這么做也沒系,可以一命換一命,要我們回去就殺了秦氏所出的一子一女!
蕭承陽也笑了,這確實是衛梓會做的事,這會兒他有沖動了,想喊他聲師父。
見他開懷,徐皎月說得更起勁,「哥哥說,定遠侯當場臉色慘白,秦氏都得上氣不接氣了,還不忘記抹黑娘,她指著衛叔說:‘侯爺的兒子一點都不像侯爺,怎么反倒像個外人,許是凌氏不守婦道’。外公氣急敗壞,丟下狠話說:‘既然定遠侯不給個公道,明日我就把事情鬧到皇帝跟前尋求公道!缓笮l叔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都說外甥像舅,皓日像我,哪里不對?’」
現在衛梓的身分是慶王的私生子,在外人眼中不名譽的三個字,他毫不介意。他誰啊,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未婚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好不好。
「定遠候府是不是天未黑就把和離書給送過來?」
「你怎么知道?」
「他能等到明天上朝?侯府的名聲還要不要?」
「外公說,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既然你們已經脫離定遠侯府,我就不必手軟了。」
「你要對定遠侯府下手?可定遠侯夫人秦氏是秦若水的姑姑。」
「又怎樣?」他會在乎嗎?當然不會。
徐皎月搖頭!妇┏顷P系復雜,好像人人都攀著親,真不擔心生出鼠童。」
蕭承陽揚起笑眉說:「秦氏所出的一子一女,在京城里是排得上名的蠢!
「怎么會?」
「秦氏是定遠侯姑母的女兒!
天,近親通婚果然很糟。徐皎月苦笑搖頭,幸好他們沒有這方面的困擾。
雜事說完,蕭承陽談正事!付Y部定了,三月初六迎你入王府。」
徐皎月點頭,她知道的,也曉得秦若水會在三月初三嫁進王府。
「安心待嫁,不要想太多!
「好!
「信我。」
「我信你。」她把頭都點暈了,表達自己對他百分百的信任。
「夜深了,睡吧!
長長的手臂將她攬討去,她像小蝦米似的窩進他懷里,軟聲撒嬌!缚刹豢梢猿杞o我聽?」
「好!箤τ谒星蟊貞。
蕭承陽不會唱歌,但他會哼曲子,是從同袍身上學來的,懷念家鄉的曲子。
她是他的家鄉,是他童年最幸福溫柔的一抹記憶,醇厚的嗓音輕輕響起,她陶醉不已。
眼看就要過年,采買年貨自然有下人操辦,但徐皎月和娘親也上街了,不過她們的目的不是買物,而是買鋪子,她們打算發展新事業。
慶王府不算大富卻也不缺錢,況且徐皓日于流仙之役得了大功,朝廷賞賜不斷。
只不過錢這種東西,有比沒有好、多比少好,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沒事做,很容易惹是生非的。
別忘記,還有個滿肚子想要報仇的董裴軒。
本以為跟蕭陽進京時,秦家便會倒臺,沒想到皇帝護子,只拿趙擎開刀,之后的事不了了之,這讓董裴軒一口氣無法吐盡哪。
蕭承陽一聲「按兵不動」,董裴軒只能再度易容才敢在京城里外活動,可是想到被流放的親人,終是意難平,但蕭承陽向他保證!肝页兄Z之事,一定會辦到!
蕭承陽有股讓人信服的特質,他不多話,卻是出口的每一句都教人深信,因為他總是說到做到,不管對方樂不樂意。
就像繡莊,盡管徐皓日數度抗議,但他一聲令下就搞定,房契、賣身契和掌柜繡娘等人全送到徐皎月跟前行禮。
現在徐皎月每天抽出一個時辰教導繡娘,待技藝學成,鋪子就可開張。
過年時節的街上很熱鬧,娘想要開肥皂和胭脂鋪子,徐皎月見識過娘做的香皂、胭脂和護膚霜,她有預感,產品那么好用,只要有良好的行銷管道,肯定能夠賺大錢。
只是……對衛叔、董叔想開的飯館客棧,她沒有信心,終究是沒接觸過的行業,失敗率太高,直到見識過衛叔讓木匠打造的彈床和沙發,她又改變態度了。
那東西太好用,依她看來不該開客棧,應該賣家具,那些床架柜子桌桌椅椅的,誰看見都會愛到不行。
蕭承陽也看過,鄭重要求要打造同樣的一套家具給徐皎月當嫁妝。
現在董叔和衛叔可是忙得焦頭爛額了。
身為蕭承陽的幕僚,該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又要額外搞定鋪子、辦嫁妝,怎么能夠不忙?只不過他們忙得挺帶勁,倒是真的。
至于爹爹,他投了外公的緣,成天到晚把爹拘在院子里教他兵法、教他武功,氣得外婆出聲恐嚇,「你要是敢把我女婿給弄到沙場上,我跟你沒完!
外公誰都不怕,就怕外婆,吶吶說:「北陽王和皓日把南方北方都肅凈了,哪還有仗讓阿靖打,你就別擔心了!
話是這么說,外公可沒少使勁兒,再過不了多久,爹爹恐怕就得頂著官身辦差去。
外婆也忙啊,忙著挑選陪房丫頭,還大開庫房挑挑撿撿,她非要十里紅妝讓她嫁得風風光光。
處婆最常繞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就算倒光家產,就算讓旁人說慶王府財大氣粗都沒關系,我們家月月的嫁妝,怎么樣都得是秦家的兩倍!
這話,贏得蕭承陽的全力支持。
他的嘴巴不甜,卻是一看到外婆就笑得眉彎眼彎,一聲奶奶喊得老人家心情無比舒暢。
這天,她們花一整個早上,連連看過好幾個鋪面都不是太滿意。
衛梓說了,不開則已,要開就開最大的。
可京城里外都是老鋪子,哪里可能讓他們買下半條街?
于是他們盯上城西那片稀稀落落的民宅,如果能夠全部買下,開發成新的商業區,那么別說客棧旅店,想開什么鋪子都沒問題。
只不過這樣一來,可是一筆大買賣,要花不少錢,恐怕凌家得傾其所有,何況最近還有個花大錢的工作,叫做置辦嫁妝。
每個人都很忙、都很辛苦,但大家忙得滿面紅光,心情激蕩。
娘說,工作帶給人的,除經濟效益之外,還有信心成就。
女人不該被豢養,若女人把注意力全放在男人和孩子身上,會變得目光短淺、心思狹窄。
她問蕭承陽,認不認同娘親的話。
他回答,「你認同我便認同,你不認同我便不認同!
他對她的寵,俯拾即是。
由于徐皎月對金銀珠寶不感興趣,于是她外婆先前生氣放話了,說:「你們要是再挑不出好的,老身出馬,一定給你們買到好東西!
外婆年紀這么大,怎么好意思讓她奔波?
因此看過鋪子之后,母女倆進了聚寶齋。
她們把匣子里的金簪、玉環逐一看過,最后母女對視,忍不住搖頭。
「這是哪兒來的貴女,這么好的東西竟還瞧不上眼呢?這里可是京城最富盛名的聚寶齋,不會是有眼無珠不識貨吧?」
嬌俏聲音響起,就算不想對號入座,徐皎月和凌虹衣也曉得對方在說自己。
轉身,她們看見兩個女子蓮步輕移進入店內。
兩人都在十五、六歲上下,年輕、嬌美,光滑的臉蛋上帶著些許傲氣,微微上揚的眼尾,充分表現出鄙夷。
「瞧瞧,這是誰啊?不是慶王府的姑娘嗎!表姊,她就是要嫁進北陽王府的側妃。」
拿到和離書后,慶王凌鋒辦了場宴會,正式把母子三人和徐靖杉介紹給大家,也讓徐皎月和哥哥正式入了徐靖杉的族譜。
恰恰好,不需要改姓,從此他們是慶王府名正言順的外孫。
至于當年的事,只用一句「意外」輕松帶過。
失憶的「凌虹衣」嫁與救命恩人徐靖杉,找回一雙兒女,事情不涉及秦氏,是為著不打草驚蛇,也是因為皇帝對秦相的態度……現在不是招惹的好時機。
徐皎月和徐虹兒皺眉,這口氣真挑釁,不過是出個門,怎就惹上京城貴女?
跟著母女倆出門的,是慶王妃身邊的大丫頭紫梅,她低聲在姑奶奶和小姐耳邊說道:「穿黃衫的是秦相府的若水姑娘,穿紅衫的是定遠侯的長女孫巧柔!
原來是她們,徐虹兒恍然大悟,淡淡笑說:「月月,我們走!
「慶王府真真是好規矩,見著主子連聲問候都不說的?」孫巧柔擋在門口,擺明挑事。
對,她看她們不順眼,在窮鄉僻壤生活多年就該長得粗鄙丑陋,無知得像個笑話,可她們竟是一模一樣,好似長年養尊處優,氣度不輸名門淑媛。
更恨的是,為著向北陽王示好,凌家認親那天,爹娘還得上門慶賀。
對于和離一事,爹爹擺出寬大為懷的態度,道:「怨上蒼作弄,剝奪我與虹衣的緣分,若不,如今一家和樂融融、共用天倫……」
官員們在表面上對爹爹表達幾句無關緊要的同情,但能在官場上混的哪個不是人精,倘若事情沒有隱秘,為何慶王府寧可讓個出身低的徐靖杉將一對外孫外孫女認下,也不肯讓定遠侯府認回?
更何況身為親爹,有足夠的底氣要回子女,便是律法也是站在親爹這一邊,為什么定遠侯府選擇退讓?
有了想像,就有謠言,如今風言風語滿街傳,傳得身為定遠侯府小姐的孫巧柔面上無光。
再加上凌虹衣身形高挑,保養得宜,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她的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儼然臨風芍藥。而娘為定遠侯府多年操勞已顯老態,兩人站在一起,娘硬生生老了十歲不止,這樣的妻妾,就算他們自己對外說爹爹寵妾滅妻,恐怕也沒人相信。
返家后,爹娘大吵一架,娘哭腫雙眼,這些天孫巧柔沒少往外打聽,打聽凌虹衣,也打聽徐皎月,人人都說她美若天仙,如今一看,果然……
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膚白如雪、眸如點漆,整個人雪雕玉琢,臉上還帶著七分稚嫩清純,簡直就是蟾宮中走出來的仙子。
更令人咬牙痛恨的是,在皇帝賜婚北陽王和秦府嫡女之后,王爺還親自在皇帝跟前跪求賜婚,將徐皎月賜他為妻。
這代表什么?代表比起表姊,他更偏愛徐皎月。
真真是氣死人,憑什么啊,表姊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徐皎月不過空有一副狐媚相,憑什么更得王爺的心。
想到這里,一窩子火冒上來,孫巧柔便忍不住出聲。
對比起孫巧柔和秦若水的不友善,長期被系統大娘訓練的徐皎月并不介意被人抹了面子,直覺忽略對方的惡意,想上前打聲招呼,再客客氣氣把人送走。
只是當娘的不這么想,即使系統是她親自設計出來的。
「這話可真教人聽不懂,哪里來的主子奴婢?」徐虹兒不惹事,卻也不怕事,柔聲柔氣道:「按爵位來講,王府比侯府高上兩等,真要論較身分,王府姑娘怎么也比侯府姑娘來得尊貴,你說是吧?
「更何況輩分擺著呢,晚輩不與長輩見禮,反要長輩向晚輩打招呼?這定遠侯夫人果然不擅長教養子女,但也莫怪,能在成親前暗渡陳倉的女子,怎還能奢望教養?」
徐虹兒掩唇輕笑兩聲,態度無比惡劣。
徐皎月卻紅了耳朵,臉上寫滿心虛,心中暗道:娘親啊,你女兒就是那個在成親前暗渡陳倉的……小姑娘。
孫巧柔聞言憋不住,怒道:「日后,表姊是北陽王府的正妃,徐姑娘不過是側妃,什么叫做側妃?說白了就是姨娘妾室,就是奴婢丫頭,身為奴婢,向主子請安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敢這樣說她家月月!徐虹兒一股火氣往上飛躥,但她面上不顯,反而還笑得優雅淡然。
她看一眼秦若水,雖然自始至終她都沒有開口,卻縱容了孫巧柔的惡言惡行,怕是很滿意她的作為吧。
「方才孫姑娘也說了是日后,秦姑娘都還沒進門呢,就這么急著擺款?會不會躁進了些?人生嘛,處處意外,誰敢保證變化不會跑在計劃前頭?」
見表妹吃虧,秦若水柳眉微蹙,冷道:「鄉間鄙婦,滿口粗俗!
徐皎月凝重了目光,罵她可以,怎能批判她的娘?她娘哪里粗俗、哪里鄙婦了?向來與人為善的徐皎月,咬牙道:「秦姑娘學養好,怎不懂敬老尊賢?莫非秦家的婦誡上,沒有教導這一條?」
「好馬不雙鞍,好女不侍二夫,這等無德之婦,當不得長輩之尊!
「秦姑娘是這么想的?」徐皎月怒起兩道眉。
「是!
「那么對收買刺客謀殺正室的妾室,不知秦姑娘又是如何想法?」
徐皎月語出,秦若水頓住,她深吸氣,想再接再厲時,有人接了話。
「天理不容,國法難容,自該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