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沇微瞇起眼,看似信服了,目光隨即落在她書寫的字上。
“你的狂草瀟灑不羈,落拓狂放之中又藏著幾分拘謹,剛硬的筆觸又帶著幾分柔美,如風遠揚卻又頻頻回首,矛盾共處,倒是少見!
一句矛盾共處讓毛知佳微愣了下。
他這么一句話就簡單地點出了她的個性,他究竟是對字體有多深的研究,才能以字體推論筆者的性情?明明是她臨時捏造的角色,怎么厲害到已經脫離她能掌控的范圍了?
想想也是,圣經里上帝造人,也不是人人照他的心思去活。
看來,她必須稍稍糾正先入為主的觀念了。
“表哥認為這樣的字還是無市無價?”
“有價有市,但只要是姑娘家所寫,哪怕寫得再好都無市無價!敝苷龥W說著,思索這樣的字怎會出自一個才剛及笄的姑娘家之手,但她是在他面前親手寫下,要不是親眼目睹,他還真不敢相信。
毛知佳輕抿了抿嘴。“那就別讓人知道是個姑娘家寫的,有的時候身分愈是隱密愈吸引人注意,是不?”
“倒是可行!敝苷龥W總算露出一絲笑意,但抬眼瞅著她笑意斂去,眸里藏著憂愁!跋惹澳阍诤罡^得很苦時,我不是不想幫你,而是真的幫不了你,而今你出閣了,卻到我這兒賣字畫……”
“表哥別誤會,二爺待我很好,我賣字畫純粹是想攢點私房罷了!鼻f別誤會范逸,她可不想把任何黑鍋都往他身上扣。
“是嗎?”
“是,是我自個兒異想天開又帶著幾分自負,心想就算是姑娘家也能賣字畫,所以才想試試!
“多年不見,你的性情倒是變了不少!
“不好嗎?”難道會太狂妄嗎?
“我覺得極好,不過你這幅字就只寫一句嗎?我覺得這詩句的意境相當好,難不成也是你自個兒做的?”
毛知佳眨了眨眼,疑惑他竟不知道這是元稹的詩,難道說因為是架空的歷史背景所致?要真是這樣,她應該也能當詩人喔,因為她腦袋里還有好幾首詩,不過剽竊別人作品的缺德事她是不干的。
“是二爺作的詩!钡频揭粋不相干的人身上是可以的。
“范同知……倒是不知道他在詩詞方面造詣如此高超。”
毛知佳呵呵干笑,權充回答了。
“所以是首完整的詩?”
“是啊,我可以把它寫完。”
周正沇站在一旁,看著她蘸墨落筆,強勁又極具韌性的在紙面上似書似畫地完成了一首詩,教他贊佩不已。
“半緣修道半緣君……范同知看不出來是這般情長之人,看來待你該是極好,我也放心了。”周正沇低聲喃著。
原本周家就是京城的富戶,所以平安侯對周家也相當客氣,小時候母親就常帶他進平安侯府與表妹玩耍,可后來父親經商失敗,平安侯便與周家斷了往來,姑母病逝時就連喪禮都沒有,更別想表妹會過得好了。
想起性情怯懦的表妹,在侯府里沒了娘親,獨自一人,他就擔心不已。
正因為如此,更加激發他向上的念頭,他放棄仕途專注于商場上,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本想著往后能照拂她一二,誰知道她竟被送去沖喜。
還好,范逸待她是好的,要不怎會有這首詩?
毛知佳聽他這么說,也只能報以呵呵兩聲干笑掩飾心虛。
這首《離思》是范姜逸很喜歡的一首詩,他常說,所以她就常拿來練手,久了她也很愛這首詩。
“對了,起個別號,明兒個我讓人依你的別號刻個章!
“別號……”就是筆名了,要想個男人的筆名倒是不容易。她在取名字方面相當的弱,通常她都比較喜歡借別人的名字一用,省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
“不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這字畫我可以先裱,到時候你再補落款就成!
可是毛知佳認為這事要是不打鐵趁熱,待她回去之后也不一定有厲害想法,倒不如……“就叫范姜吧!闭f著,她提筆寫下落款。
“怎會取范姜?時下的別號以花木或星辰為主,這個范姜教人不知所謂!
“不知所謂才好,要是大夥都一樣,在一片花林星空之中,誰記得誰是誰?”
取別號范姜,就當她把這幅字畫獻給范姜逸吧,因為他一直跟她討要一幅書法,她卻從來沒送給他。
“有道理。”周正沇輕點著頭,眸底笑意濃!氨砻,你說這字畫寄在我這兒,咱們要怎么拆帳?”
“表哥說了算!彼皇菍懽侄,行銷是要交給他的。
“這般信我?”
“當然,你是我的表哥,還能誆我不成?”當人兄長的,自然是要疼妹妹的。“橫豎只是想攢點私房,表哥別給我克扣太多就行!
“放個幾天,要是有消息了,我會讓人通知你!
“這可能比較不方便,不如我讓我的丫鬟到牙行找你好了。”她指著一直守在外頭的采薇。她不是掌家的人,要是有面生的人進府里走動,就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行,就這么著,咱們七三拆帳,你七我三!
“多謝表哥!彪m說不知道一幅字畫能賣多少錢,但只要有市有價,就是她累積財富的第一步。
毛知佳回府時,手中又多了不少戰利品,各式各樣的紙張和紙箋,筆墨硯更是樣樣不缺,交給采薇放在寢房旁充當小書房的暖閣,她便獨自回房,吩咐采薇不需要伺候。
她迅如狡兔沖向床,抓起藏在枕頭底下的鋼筆。
寶貝!她終于知道為什么會帶著這枝鋼筆穿越了!
老天關了她一扇門,卻為她開了一扇窗,只要有這一枝筆,她根本不需要擔心往后的生活。
哪怕剛剛和周正沇并沒有討論出一個價碼,只要等一會她拿著鋼筆寫下價格,肯定就會是那個金額成交,所以不管是一百兩還是一千兩,只要她親筆寫下,那就是鐵一般的事實!
而且,她還可以卑鄙地附加設定,如今正是狂草盛行之時,所以狂草叫價狂飆,她甚至不需要靠范逸給的銀兩就可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想著,她立刻從枕頭邊抓出小冊子,趴在床上就要執行她完美的計劃,猛地一頓,她看著手中的鋼筆。
如果,這枝筆可以決定她在故事里的命運,那么……她要是直接寫上,送她回原本的世界?
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她整個人狂喜到渾身發顫。
她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去了!
狂喜到最后,她已經熱淚盈眶,她總算明白什么是喜極而泣的滋味,原來人在開心到喜悅的極點時真的會掉淚。
她抹了抹淚,吸了吸鼻子,抓著筆的手有點微顫,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雖說覺得就這樣一走之了對采薇很抱歉,但沒關系的,在她離開之后故事還能繼續下去,等她回到她的世界,一定會給采薇一個幸福的人生。
稍稍平緩了情緒之后,她握著筆,在小冊子上寫……
咦,怎么沒有墨水?
毛知佳直瞪著筆尖,懷疑眼淚模糊了視線,胡亂抹了抹臉,確定視野清晰了才再一次地寫下……
“怎會這樣?”她突地低吼出聲。
怎么沒有墨水?還是……斷水?她有摔到嗎?不可能,她寶貝得很,可是不管她怎么寫,就是寫不出字。
還是不能寫送她回去,而是要寫讓她回去?
她再試一次,沒有,還是沒有!
她絞盡腦汁地擠出無數不同的用詞,可是始終一點墨水都沒有……
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在這緊要關頭筆居然寫不出字……老天是在整她嗎?毛知佳忍不住又哭了,這一回是氣哭的。
太過分了!怎么可以把她送到天堂又瞬間讓她摔到地獄,沒這樣整人的!
她氣到用力地捶著床褥,依舊發泄不了這股悶在胸口的怒火和失落。
她真的以為可以回去自己的世界,以為可以回家的……嘴一扁,她再也遏抑不了地放聲哭泣。
“夫人?”聽見低泣聲的采薇在門外敲著門。
“……采薇,我沒事!彼咧鴿鉂獾谋且粽f。
“可是……”聽起來不像沒事,她無法理解夫人回府前還喜笑顏開的,怎么回來沒多久突然哭了起來。
夫人大病一場后也沒掉過半滴淚,沒瞧她為什么事憂愁過,今天不過見了個表哥就……她猛地抽了口氣,暗想著莫非夫人心怡周表哥,所以在見過他之后無法再壓抑悲傷?
她攢眉深思,愈想愈覺得是如此,否則在平安侯府時,怎會放任二爺被人拆卸入腹?
身為大丫鬟,她本就該替夫人分憂解勞,可這事她要怎么幫她排解?
都已經嫁人了,別說侯府丟不起這個臉,就怕二爺那兒也過不去呀。
唉,怎會如此?
“采薇,你不用管我,我一會就沒事了!
她吸了吸鼻子,盡情發泄過后,知道自己只能面對現實。反正已經回不去了,那她還是照原計劃,和表哥合作賣字畫,相信也能闖出一片天的。
看著手中的筆,就算寫不出字,她也會好好珍惜,畢竟這是范姜逸送給她的。她輕柔地套上筆蓋,哪知手抖了一下,筆尖往指頭上一劃,留下一條墨水痕,教她死死地瞪著指上的痕跡。
她抓過冊子立刻再寫,還是沒有水,于是她不死心地攤開手心,見鬼的依舊寫不出字!
這是怎樣,到底是怎樣!
毛知佳火大了,狠狠地瞪著筆!澳悻F在是要跟你的主人一樣整我就是了?”
她用力地在小冊子寫著“范姜”,眼見清晰的筆跡,她瞬間瞠圓眼,緩緩地瞇起水亮的杏眼,再一次地寫下“送我”,該死的還是沒有水!
這是什么意思?她坐在床上思索著,秉持著科學實驗的精神,拿起筆緩緩地寫下范姜狂草即將名聞天下。
看著上頭的筆跡,她不禁打個哆嗦,覺得這枝筆有點邪門。
可是再邪門也邪門不過她穿越到書中這檔子事!
這肯定意味著什么,她得要一一試過才成,也許她才能從中找到破解之道,說不準她還有回家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