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只是短短相處,但經歷過危難,藏在這對初識情滋味的男女心中的小小愛苗,以著驚人速度滋長。
彼此雖未言明,但牽掛著對方的心緒一絲絲、一縷縷,密密纏繞在兩人身上。
縱使再不舍,時間依舊無聲無息流逝。
翌日黃昏前,嚴碩順利將人帶回皇宮,安了宸妃的心。
見女兒有驚無險平安歸來,宸妃一方面命宮女迅速為趙芙縈梳洗一身狼狽,并傳御醫號脈,心里更是對嚴碩有訴之不盡的感激。
對于宸妃的感激,他沒聽進幾分,心思全落在內苑的嬌嬌女身上。
這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再見,一思及此,嚴碩心里不免有些惆悵。
沒想到,在他準備離宮前,卻見本該乖乖躺在楊上休息的趙芙縈,僅著宮衣、赤著腳沖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哭喪著臉的宮女。
瞧眼前那副情景,嚴碩莞爾地揚了揚唇。
顯然,這被寵上天的嬌嬌女回了宮,依舊是令人頭痛的人物,我行我素到了極點。
宸妃驚見女兒模樣,凜聲輕喝:“芙兒,你怎么能這么跑出來……這、這成何體統?”
說話的同時,她不動聲色挪到女兒面前,擋住嚴碩可將閨女看透的視線。
瞧見宸妃的動作,他心里有數,旋身便往寢宮外涼亭步去。
雖是暗暗將趙芙縈帶回宮里,但畢竟是在深宮中,必得謹言慎行。
無視母妃薄怒的語氣,趙芙縈還來不及順氣便急著開口!澳稿,我有話想同嚴碩說。”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這么放縱,若傳到他人耳里……”
不讓謹慎戒慮的母妃叨絮,她擺出小女兒姿態,甜甜地撒嬌。
“我怕晚一步,就見不到嚴碩了。母妃,您就讓芙兒同他說說話,一下下就好!
她央求著,略顯蒼白的粉臉染霞,眸子發亮。
瞧女兒春情蕩漾的模樣,宸妃心里疑云暗生。
嚴碩到底做了什么?不過是短短一日,竟讓女兒在乎、緊張起他來了?
“這么急,想同嚴碩聊什么?”
她怔了怔,兩抹霞紅再次染上莢頰,悄悄泄漏女兒家心事!八攘塑絻骸<毠澟畠和硇┰偻稿f,好嗎?”
宸妃繃著臉,猶疑著。
“母妃,求求您,一下下就好了!币娔稿樕系莫q豫,她卯足了勁撒嬌。
禁不住女兒的央求,宸妃面有怒色,語氣卻已緩和!澳呛,想說什么去換件衣衫再出來,我會讓嚴碩先別走!
她嘟了嘟唇,滿是不甘地嚅了句。“女兒會去換,不過母妃可以先行回宮了!
“你想同嚴碩說什么話是母妃不能聽的?”意外被趕,宸妃微訝挑眉,深覺這女兒真是被她與皇上給寵壞了。
“母妃……”她大發嬌嗔,想與嚴碩獨處談話的意圖卻是再明顯不過。
“你是未嫁閨女,允你同嚴碩說話已經是最大讓步!
“母妃……”
回到宮中,她明白之后要見面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次若不將心情告訴他,不知要等到何時。
那股急切抒發的沖動,讓她顧不了宮中禁忌、禮教,只想讓嚴碩知道她的心。
不知女兒心思,宸杭板起美顏厲斥!败絻海灰浤稿鷮δ阏f過的話,若是一時行差錯步,牽連的不會只有你一人!
未料母妃會阻止,她癟著嘴。“母妃……”
這些話她不是不懂,但她只是想同心儀的男子說幾句話,為什么這么簡單的心愿,這么難實現?
嚴碩遠遠看著母女間沉肅的氛圍,知曉他與趙芙縈是無法說話了。
風中,趙芙縈透著倔強的小臉,裹著單薄中衣的纖柔身子與未梳髻的長發隨風飄蕩,看起來像是隨時要隨風飄去似的。
瞧她那模樣,嚴碩有股想上前將她擁進懷里的沖動。
但,進密衛部后,訓練出的冷靜、理智讓他抑下心里的躁動。
他知道在宮里,隨便一個輕舉妄動,都是以給他扣上罪名。
這對他和她來說都不是好事。
莫可奈何地看了眼她欲訴不能訴的無奈神情,他不得不旋身離開。
送她回宮后,他強烈地察覺兩人之間的懸殊。
她貴為公主,而他只是密衛部部員,再怎么有緣,再喜歡彼此,回到現實,僅止于此,只能畫上句點……
。
密衛部是專門執行朝廷特殊任務之處,最高的指揮決策宮為顧梓雍,行動任務則由大統領容皓風執行率領,大統領之下還有左、右副統領,共同為皇帝效命。
數年來,皇帝對密衛部的表現甚感滿意,多次參與私宴與部員同歡。
未料,這一回與部員再會,竟是在左副統領步云威的靈堂之上。
因為痛失英才,皇帝帶著幾名皇子公主奠祭。
除了宣明他對密衛部的重視外,皇帝也想借此讓子女知曉密衛部對朝廷的貢獻。
所以不意外地,趙芙縈這一次也隨同皇帝到步府吊唁上香。
靈堂上,原本肅穆哀凄的氣氛因為皇帝的出現,起了小小騷動。
顧梓雍與其他在場部員交換了個眼神,趕忙上前,未料皇帝卻對眾人擺擺手。
“今日只是以長輩的身份來給早逝的英魂上炷香,不必拘禮!
這么一說,眾人才發現,皇帝僅是做一般百姓的裝扮,身旁幾個皇子、公王及一行護衛也是一身便衣,行事極為低調。
而趙芙縈跟在皇帝身邊,心思全陷在深深的震懾皆甲中。
一路上,她聽著父皇訴說關于密衛部的一切,加上在她遭綁時是因嚴碩的營救才脫險,對密衛部有著說不出的崇敬。
雖然她未見過左副統領,但知曉一個為朝廷效忠的漢子就這么沒了,她心里有說不出的沉重。
在她擰著眉,陷在思緒當中時,忽然感覺到一道灼熱的凝視,驀地回神。
一抬眸,趙芙縈眸底映入嚴碩的俊顏時,芳心激動不已。
那日一別,原以為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卻因為密衛部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意外讓兩人見面。
她想上前去和他說說話,卻礙于肅穆的氛圍,只能在彼此眼神交會之際,暗暗地朝他頷首。
上完香后,皇帝在靈堂一隅與密衛部部員交談,趙芙縈苦尋不到時機與嚴碩單獨見面。
百般無奈之際,她卻突然瞥到一個一身縞素的小小身影,往外走了出去。
天色漸漸暗了,靈堂里的大人忙著,無人注意到那個小身影離開,怕她發生危險,趙芙縈不假思索地跟在才兩歲的小姑娘身后。
而趙芙縈的心思落在小姑娘身上,并未注意身后跟了多少人。
聽說小姑娘是步家遺孤,在步云威遇襲當時,她也在場,雖然幸運逃過一劫,卻因為目睹雙親遇害、又被漫天風雷凍傷了身子,原本天真活潑的性子,因此變得沉默寡言。
寬大的孝服穿在她身上,讓她小小的身體更顯憐弱,仿佛一陣風拂來便可以將她吹跑,瞧來好不可憐。
趙芙縈看著她的身影,想著她凄慘的遭遇,鼻頭不由得發酸。
驀地,小姑娘的腳步落在離步府不遠處的河畔,她跟著停步,而時刻仿佛就在這時凝滯。
片刻過去,趙芙縈忍不住問:“你……在看什么?”
小姑娘沒理會她,一雙大大的眼茫然落在緩緩流動的水面上。
得不到回應,趙芙縈沒生氣,對她打從心底生起憐憫之情。
跟著沉默了片刻,她的視線被一片不知由哪兒飄落的枯葉給吸引。
而小姑娘不知何時,目光也追隨著水面上的枯葉水流飄向遠方。
沒來由的,她想起多年前在民間看到百姓在中元節放水燈的習俗,聽說放水燈多半作為消災解厄,也有祭祖水界孤魂野鬼的說法。
“你等等我!
不管小姑娘是否理睬她,趙芙縈回步府悄悄拿了往生紙及寸許長的小蠟燭,便蹲在小姑娘的身邊忙著。
沉默的小姑娘終于被她的動作吸引,偏過蒼白的小臉蛋,靜靜看著她。
趙芙縈摺好小船,將蠟燭點燃,滴了幾滴蠟油將蠟燭固定在紙船上后,將其放入水中,雙掌合十地跪在河畔虔誠喃道:“祈求步氏失婦亡魂早日投胎轉世,步家子孫百世安昌!
水船順水向東流去,小小燭火若一點星光,朝著幽闐無邊的方向漂遠。
小姑娘默默聽著她的低喃,如雪般的可愛臉容看不出表情,讓人不知她究竟聽懂幾分。
虔心祈愿后,趙芙縈心憐地摸了摸她的臉,澀聲說:“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別讓你爹娘走得不安心。
她不知道兩歲的小姑娘聽得懂多少,卻希望自己可以撫慰她的心。
凝著眼前美得像天仙的大姐姐片刻,小姑娘的視線落在水上漂蕩的紙船,學著她的動作,閉上眼、雙掌合十。
趙芙縈明白小姑娘懂她的用意,頓時,一股熱意涌上心頭,暖暖地翻騰。
就在這時,步府發覺小姑娘不見,也起了小小騷動。
嚴碩與顧府家丁、部員分頭尋找,終于發現了河邊那一大一小的身影。
他不動聲色地走近,便瞧見趙芙縈對小姑娘說話的溫柔神情,心深深地被撼動。
怎么料得到,像趙芙縈這樣尊貴的女子,愿意紆尊降貴安撫一個剛失爹娘的小姑娘。
縱然明白自己不該戀上這樣一個嬌人兒,他的心還是情不自禁被她的溫柔善良吸引。
即便兩人之間有多大的阻礙得跨越,都不能阻止他想要她的渴望。
于是,豪放不羈的野性讓他再次將兩人間的差異置于腦后,決定隨興而走。
篤定自己的心情,嚴碩開口道:“佑寧,你自個兒跑出來,嚇壞大家了!
一聽到那令她思念不已酌嗓音,趙芙縈的心跳漏了幾拍,緩緩望向聲音來源。
彼此視線相接的瞬間,她彌漫著哀傷的心卻為他沸騰著,情愫悸動。
嚴碩靜靜瞅著她,眸底蕩漾著一片柔情。
他很想一把將她擁入懷里,一解多日未見的相思之情,但兩人間梗著個小姑娘,再多的渴望,也只能硬生生抑下。
“入夜后河邊風大,受了風寒可不好,走吧!”
嚴碩上前一把抱起小姑娘,伸出手示意要將她拉起。
看著他那雙結著厚繭的寬厚大掌,趙芙縈心里五味雜陳。
她好想握著眼前那雙手不放,但她真的握得住嗎?
遲遲等不到她的反應,嚴碩沒好氣地笑問:“不走嗎?”
耳里是他帶著笑意的朗煦聲嗓,趙芙縈仰首望著他問:“可以不走嗎?”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走。
一旦回到步府,返回父皇身邊,她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皇上在步府待得夠久了,我想他等一會兒便會——”
趙芙縈幽幽打斷他的話。“嚴碩,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在這里陪我一下下!
哪怕那一下不只有片刻,只是眨眼瞬間,她也想趁這個機會告訴他,她無處可宣的情意。
不說,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說……
看著她眉豐間染上一抹淡淡的憂傷,嚴碩沉聲道:“你等我一下下!
不等她反應,他柔聲對著懷里的小姑娘說:“佑寧,叔叔帶你去找奶娘!
小姑娘沒說話,只是將小小的臉蛋靠在他的肩頭,抱住他的脖子當作答案。
看著小姑娘信任他的反應,趙芙縈摸摸她軟嫩的小臉同她說再見,目送兩人離開。
移開視線,她的目光回到水面上,那盛載著一點星火漂流的小紙船已不見蹤影。
她希望自己的祈禱已隨著小紙船傳至遠方。
驀地,身后忽然靠近的熱意讓她回過神來!澳阕呗吩趺礇]聲音?”
迅速將孩子交給奶娘,嚴碩馬上回到她身邊,不浪費兩人僅有的共處時光。
一見到那透著孤單的纖影,他不顧一切順從心里的想望,張臂由后將她攬進懷里。
貼靠著一篤溫暖結實,趙芙縈貪婪地旋身,將臉貼在他的胸口,雙臂緊緊攬著他的腰。
久違的思念這出彼此心底同樣沸騰火熱的情意,縱使沒開口,兩人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