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梁曉妃也到了即將考大學的年紀。
她慢慢知道了別人指著她的身材指指點點,是一種歧視,由一開始的難過自卑,到現在她也能慢慢接受現實,對那些譏嘲的話語一笑置之。
其實那些話仍是刺耳,不過她發現當她也跟著一起笑時,大家就會把這一切當成一個玩笑,仿佛她受到的傷害也會比較少。
所以,她只能笑。
抬頭看著屈家人在客廳里晃來晃去的身影,她不得不承認她很羨慕。姊姊大學畢業后就開始工作,回家的時間更短了,爸爸更是定居在日本,聽說有了論及婚嫁的女友,從很久以前就沒再回家過,只會偶爾把生活費匯過來。
偌大的一個家里,總是只有她在,連說話都有回音似的,空洞得可怕。
而在屈家,屈爸屈媽待她像自己的女兒,三個兒子也疼她如妹,總是有吃不完的東西、聽不完的笑語,所以她常常一放學就直接到屈家,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
這一切,都是屈大哥給她的,她真的很感激他,雖然她對他的心情復雜到用“感激”兩個字也難以形容。
屈大哥目前就讀研究所二年級,只剩論文口試過了之后就可以取得學位,果然她的屈大哥好了不起,他念的東西她一個字也看不懂,他卻甘之如飴。
“可以開飯了!”
這次叫的人是屈爸,他的廚藝比起五星級大廚師真是不遑多讓,雖然只是偶爾煮煮,但只要他開伙,沒有人敢不回來吃,因為他對待兒子的嚴厲可是赫赫有名的。
所有人坐定,梁曉妃環視了一圈,有些失望。
“屈大哥今天沒有要回家吃飯嗎?”
“會,昨天才聽他說要帶朋友回來,怎么現在還沒到家?”屈父也搞不清楚。
“朋友?該不會是女朋友吧?”屈衍衡打趣著。
“無聊!”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梁曉妃,屈衍軍只吐出這一句。
“我想很有可能呢!衍明也該帶個女朋友回家讓我看看了,否則都讀到研究所了,也只帶回來妃妃一個女孩子,我真擔心他是同性戀!鼻咐蠈嵉卣f。
“妃妃?她哪算啊!”此話一出,卻是大家都笑了,只有梁曉妃抬起的嘴角有些無力,無法融入這一次的笑語。
屈大哥交女朋友應該很值得高興啊,可是她就是心里快活不起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要被搶走了……
“哎呀!回來了!”
隨著屈母的低叫,推門而入的是屈衍明,后頭跟著的,是一個長發飄逸,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
“媽,我們回來了!彼麑⑷藥У讲妥肋叄虼蠹医榻B著,“她叫于巧怡,是我研究所的同學。”
“伯父、伯母好。”于巧怡大方打了招呼,又在屈衍明的介紹下,認識了他兩個弟弟,但其中令她特別注意的,卻是始終默默無語的梁曉妃。
“這位小妹是你的……”她低聲問著屈衍明。
“她是……”和妃妃的關系一時難以說得清楚,他只能用最簡單的話帶過,“算是鄰居吧,就像我妹妹一樣!
妹妹?于巧怡松了口氣,剛才見到餐桌上的妙齡少女還令她嚇了一跳,畢竟她現在和屈衍明還不是情侶關系,今天和他回家,也是借著請教實驗的理由硬拗來的,所以眼前有嫌疑的情敵,都必須先搞清楚底細。
不過,想想屈衍明應該也不會那么沒眼光去看上一個小胖妹,她的顧忌算是多慮了。
于是她欣然坐下,和屈家人一起用餐。
席間,大伙兒說說笑笑,但于巧怡只見屈衍明不時地為那個小胖妹夾菜,還輕聲細語地和她談天,話語間笑口常開。
她一直知道他待人溫柔,卻從沒見過這么呵護備至的樣子,這讓她有些不是滋味。
“衍明。”她露出微笑打斷他們的聊天,“妃妃妹妹和你們認識多久了?”
“應該七、八年有了吧!北贿@么一問,他也恍然驚覺時間竟過得這么快,他的小妃妃都長大了。
“喔?那這七、八年間她都在你家吃飯嗎?”
“嗯……應該算常常來。”而他也被養成習慣,太久不見到她就像少了什么似的。
“原來如此。”她突然捂著唇輕笑,“真羨慕她和你的家人處得這么好呢!我也好想有這么好的鄰居可以讓我常去吃飯,不過要我天天叨擾人家,還真是不好意思!
屈父、屈母當場收起笑容,屈家兩兄弟皺了眉頭,而梁曉妃也不再是那個不知人事的小笨蛋,總覺得于巧怡這番話有幾分影射的味道。
“巧怡,你不明白我們的情況幾乎和親人一樣,沒什么好不好意思的!鼻苊饕猜杂胁豢欤皇撬撬麕Щ貋淼娜耍约阂膊缓谜f什么。
“喔!庇谇赦峦孪闵啵浪龍A滑的溝通能力,很快又把話題帶到別的地方,氣氛又活絡了起來。
可是梁曉妃卻有了疙瘩。她從不覺得自己到屈家會是種打擾,然而仔細想想,她成天在這里白吃白喝,還讓屈爸屈媽操心她的課業,要屈二哥和屈小哥替她補習,大家對她這么好,她卻也沒什么可回報,是否真造成了他們的困擾?
思路回到國中那一年,屈大哥帶她去烤肉時發生的慘事,而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跟著屈大哥出門,她越想越冷汗涔涔。
此時屈母的聲音悅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于同學,怎么不多吃一點呢?”
“喔,我已經飽了,謝謝屈媽媽的招待!
“只吃這一點就飽了?你至少還有半碗飯呢!”
“因為我是易胖的體質,所以不敢吃太多啦!這么大一碗飯,女孩子通常都吃不完的!彼B皮地聳聳香肩,余光卻若有似無地瞄向梁曉妃!翱偛荒艿壬聿淖冃卧賮頊p肥吧!我只要超過五十公斤,就覺得自己好像豬喔!”
屈家兩兄弟除了翻白眼再沒其他動作,而屈父、屈母也下意識地將眼光投向梁曉妃。
只見莫名成了眾人目光焦點的人兒,尷尬地捧著碗,不知是否該繼續扒下一口飯。
她好像超過五十公斤很多,呵呵……呵呵呵……
不敢肯定于巧怡是否在暗示什么,但梁曉妃仿佛在眾人面前被揭了什么瘡疤,只能苦笑。
原來在美女的世界里,胖是一種原罪,而她從沒到達過那種境界,只能背負原罪。
“飲食均衡最重要,身材隨時都會變,只要健康,都是好身材!鼻苊鞯卮蚱平┚,刻意夾了一大筷子的菜放在梁曉妃碗里!暗故抢速M食物不太妥當。學妹,你食量小應該先說,我可不想塞爆你的胃。”
他說得很婉轉,玩笑似地帶過,于巧怡很捧場地笑了,屈家的人也加入這一片笑聲,讓這場飯局還能有個圓滿的結束。
不過梁曉妃的心情,卻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坦然了。
。
晚飯后,屈衍明和于巧怡就一起到了屈家的溫室里,里頭有屈衍明正在研究的一種植物,好像是聽說什么萃取液可以增強免疫力的……
瞧!她連屈大哥在干什么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此時她真羨慕于巧怡能和他對答如流。
梁曉妃癡癡地望著黑暗的庭院,頭一次覺得她在屈家,被隔離了。
“屈爸!屈媽!”她拿起自己的外套,向客廳里的長輩報告,“我先回家了。”
“今天這么早就要回去?”八點檔都還沒演完呢!
“嗯,因為明天要小考,所以我要先回家看書。”這倒是實話,不過看再多的書,對她這顆笨蛋腦袋大概也沒啥用處。
她只是……開始對自己在屈家的處境感到不自在了。
“好吧!這么晚要小心一點,要不要叫他們兄弟其中一個送你回去?”
“不用了,屈大哥在忙,屈二哥和小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家很近,走十分鐘就到了。”
“那你回到家記得給屈媽媽一個電話!
她點點頭,揮手道了再見,門一關上,笑容隨之消逝。
踏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往黃銅大門邁進,卻在經過溫室旁時,聽到了里頭傳來的對話。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可是……
“那個小胖妹真的這么逗啊?小學作文題目是‘我最喜歡的家人’,她居然寫你?”
“是啊,還拿了全班最高分呢!唉!你不要叫她小胖妹……”
“有什么關系?你呀,不會覺得她太依賴你了嗎?這對她也不好吧?你不是有出國留學的打算,到時候她怎么辦?”
“我考慮帶她一起去。”
溫室外的人兒震驚地捂住嘴。她沒聽錯屈大哥的話吧?
“有沒有搞錯?她又不是你親妹妹?你還不如帶我去,這樣我們還可以一起做研究!”
“你不一樣!
“我當然不一樣,我比她漂亮多了嘛!說實話,剛才我看你對她那股殷勤勁兒,還以為你們有什么曖昧呢!”
“那是不可能的。”
圓亮的晶眸瞬間失去了光彩。屈大哥說,和她之間是不可能的,是什么不可能呢?為什么會讓她的心里這么難過……
“就是嘛!我想你也不可能喜歡體型那么龐大的女生,有沒有看過史前巨鱷?壓都壓死你!”
溫室里只傳來他的輕笑,卻讓溫室外的人兒流下了淚水。
她明白是什么不可能了,白馬王子終究是騎白馬,不會想要換成史前巨鱷的。
梁曉妃突然很想看看他此時的表情,看看他對口口聲聲疼愛的妃妃妹妹是否變了質。偷偷推開門一看,卻驚訝地發現于巧怡吻住了她的屈大哥。
“ !”外套掉在地上,她控制不住全身發抖,腳步卻如鉛塊般沉重。
“誰!”
屈衍明推開了突然獻吻的于巧怡,他對她的舉動十分意外,一時卻也無法追究,他必須先搞清楚溫室外是誰。
推開溫室的門,昏暗之中他看見了梁曉妃的身影,微微錯身讓背后的燈光打在她身上,走上前的腳步卻因她滿臉的淚水而愣住。
她哭了?為什么?是因為她看到什么,或是聽到什么?
屈衍明整個背都涼了。回想方才和于巧怡的對話,他因不想和她沖突,因此沒反駁她說的話,難道妃妃全聽到了……
一顆心懸到了喉頭上,他伸出手,卻碰不到她,他不知道她受到了多大的委屈。
他是她最崇拜、最喜歡的屈大哥,而她的屈大哥,卻躲在這里聽別人說她的壞話,還欣然附和……
該死!他有什么資格說疼她愛她?他當初對她越好,今天肯定就傷她越重。他真的后悔了,今天根本不該帶于巧怡回來,他不該給她希望,更不該給她傷害妃妃的機會!
“妃妃……”
梁曉妃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她想強迫自己微笑,但淚光中的笑,卻比哭泣還丑。
“喂,小胖妹,你太沒禮貌了吧?居然偷聽別人談話!”被打斷了告白,于巧怡很不高興。
“對、對不起……”梁曉妃顫著音,努力地想把話說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經過……”
“我看你是要回家了吧?那就快回去,于姊姊和你屈大哥有重要的事要談,沒空和你玩!”還是趕快攆走,她才能繼續她的好事。
“我馬上回去。對、對不起,于姊姊,對不起,屈大哥……”她一步一步后退,退到光照不到的地方,馬上回頭拔腿就跑,不敢再多留在這傷心地一秒。
瞧人走了,于巧怡斂起的眉終于松開,對著屈衍明道:“衍明,剛才被打斷了,但我是很認真的……”
“晚了,我送你回去。”他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于巧怡以為自己聽錯了,溫文儒雅的屈衍明從未以這么冷淡的語氣與她說話。但當她看清了他陰鷙的臉色,當下嚇得噤聲。
“我和你只會是單純的同學關系,沒有其他的可能,以后別再有那樣的行為!走吧。”決然地丟下一句話,溫室的門被他極為用力的關上,砰的一聲擊碎了一顆芳心。
但這不是他所關心的,他怕的是,多年來那個完美大哥哥的形象,從今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