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內,隨意抹掉面龐上的雨水后,宋蔚南發動引擎,在拉來安全帶時,不經意從車窗看見對面的公司騎樓前停了一部車。他停下系安全帶的動作,看著程明夏從車里走出,他撐著傘走到站在騎樓下、那個名叫梁明愛的女人面前。
兩人交談片刻,就見他帶著那個女人上了他的車,一度還將那女人摟進懷間……這就是他所說的“沒有什么關系”?
宋蔚南眉眼一沉,系上安全帶準備離開時,目光卻晃見公司三樓有一琴房還亮著燈。是忘了關?見一樓門市鐵門已全數降下,他把車開到公司另一側的小門前停下;他下車,找出公司大門的鑰匙,才想插入鎖孔時,小門從里面被打開來。
“哇,宋蔚南,你干嘛淋成這樣?!”正要下班的劉慧慧被門外一身濕的男人嚇了一跳!澳悴皇亲吡耍吭趺从只貋?”
宋蔚南看了她一眼,道:“三樓燈亮著!
“是哦,我想說……。 眲⒒刍巯氲搅耸裁,睜大眼,揚聲嚷著:“我忘了三樓還有江老師在上課,只有通知二樓的老師和學生……”因著風雨漸強大,才會臨時決定停課,她記得通知二樓音樂班的師生,卻忘了三樓還有一對師生。
“江老師?”他聲嗓一低,皺著眉問。
“幼心老師啊,她今天在三樓有一堂鋼琴個別課,就只有她一個老師在三樓上課,我就忘了告訴她要停課!彼Ы辛寺暎奔狈瓷。
“慧慧,我上去叫她,你先回去。”宋蔚南喊住她。
“你要上去幫我叫她啊?”劉慧慧回身看他。
“對,你先走,門我會鎖!闭f罷便越過她,匆匆上樓。
快步上了三樓,他在唯一亮著燈的教室門前停下,透過門板上的玻璃窗,他見到她拿著鉛筆在學生的樂譜上寫字,那學生看上去應是社會人士。這樣正好,不必再通知家長過來接。
敲了兩下門板,他推門而入!敖蠋煛!
江幼心一頓,側過面容!澳恪彼牣愃麜霈F在這里。
“外面風雨大,樓下都停課了,慧慧忘了你在三樓上課,我上來通知你。”他看了眼坐在鋼琴前的她的學生,又說:“你和學生趕快回家。”
她愣了下,才喔了聲,一面收拾物品,一面問學生:“你怎么來的?”
“我開車啊!睂W生收著樂譜,又說:“我剛剛出門前已經在下雨了,所以就開車過來。那老師,我先走哦?”
“好,你快回家,開車小心一點。”學生一離開,她便關了教室的燈。一腳才踏出教室,便見到站在門邊的他!澳恪趺催在這里?”
“等你。”宋蔚南看著她,目光深邃。“慧慧先走了,我要幫她鎖門!
“鎖門?”她圓睜秀目,疑惑地問:“你有鑰匙嗎?”
他笑了聲,黑眸爍亮!坝邪 2蝗辉趺存i?”
那俊朗的笑容讓她閃神了幾秒,才問道:“你怎么會有這里的鑰匙?”在總公司上班的人。有分公司的大門鑰匙?
他思考片刻,徐徐說道:“我從總公司調過來,以后都在這邊上班,一星期要值兩天晚班,鑰匙當然給了我一份!敝低戆嗟臉I務得留著鎖門。
“……喔。”她有些意外,頓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但調職不是新奇的事,她便未再執著這個話題。一滴水珠順著他面龐滑下,她看著他的濕發,還有濕透的白襯衫下那精實寬闊的胸,問道:“你怎么一身濕?淋雨了?”
他低應了聲,然后看了眼樓梯方向!澳阆认聵,我關一下走廊的燈。”
“喔。”她越過他,順著樓梯而下,心思卻未留意腳下的階梯。
距離上一次和他這樣面對面說話,是去年底那場歲末音樂會之后的事了,她說了往后少接觸的話,而兩人自那次之后,也當真極少遇到。
不是沒有想過他,但也僅只能“想”而已。就像傷口一樣,愈合之后若再度裂開,還是只能等它再次愈合,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而她也以為,在這樣不聯絡、就算碰面也要無視對方的情況下,她很快就能淡忘他;可現在再見他,她才明白就算傷愈合了,它還是留了疤在那,不經意一碰,還是會覺得痛。
見江幼心下樓,他熄了走廊的燈,只余樓梯間那盞燈,正打算下樓時,那燈泡閃了兩下,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他愣了下,猜到是臺風的影響。
再沒聽見她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聲音,他在黑暗中喚了聲!坝仔模俊
“嗯……我在!睙艄馔蝗灰话担皇遣慌,只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心底倒也穩實了點!昂孟裼悬c糟糕。”
“嗯?”他應了聲,掌心摸著口袋,尋著打火機。
“停電了,這樣一樓的電動鐵門怎么關?要用手拉嗎?”她微微側過身,仰著下巴試圖在黑暗中尋找他的位置。
“慧慧已經都關了,等等從小門出去!彼龃蚧饳C。
“好。”應了聲,她隨即轉身跨出小腿,可距離沒算準,高跟鞋跟沒碰到下一階,而是碰到了上一階的階緣,重心失了衡,她整個人往前跌下半層樓間的回轉處。
“你站著不要動,我拿——”他正要點火,一面交代,但話未竟,就聽見她細呼的聲音!坝仔模俊
她嘶了聲。“跌倒了,好痛哦!”她咬著唇,手心捧住痛處。
他點火,見著她坐在回轉處的身影,快步下樓,矮下身子看著她握住的地方!芭さ搅?”
“大概是……”她皺起秀眉。
他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攬住她腰身,直起身來,手臂一提,低頭看著她的腳!澳懿荒茏?”
江幼心試了試,秀美五官皺成一團!翱梢裕菚础彼,透過火苗,看見他隱在后方那雙深邃的眼,有著擔憂,她抿了抿唇,笑說:“沒有關系,忍一忍就好,只是你能不能讓我靠著走到一樓?”
她一手還拿著提袋和皮包,他接了過來,背到自己肩上,再將打火機遞給她!澳隳弥。”
她接過,也點了火,還納悶他為何要把打火機給她時,他已彎身,手臂環過她腿膝,將她抱起來,她睜大美目道:“你、你——”
“這樣比較快!闭f著就要下樓。
“等、等一下!彼皇志o貼她身側,再上移個一公分就會觸到她胸口,而另一手撐在裙面下的腿膝,兩人極近,她甚至感受到他帶著潮氣衣衫下的硬朗肌理,她微扭身子,面色潮紅!澳、你放我下來,只要攙著我就好!
“不要亂動,要是我下小心踩空,兩人一起跌到樓下事小,這火很可能在你臉上留疤,所以打火機拿好!彼戳怂谎,隨即下樓。
她一手攀在他肩頭,一手拿著打火機;她看著他,那隱在火光后的五官依然冷硬,可橙色火苗卻在他面龐上披了一層柔軟,大概是他這樣抱著她,他這刻神情又這樣溫暖,她連開口說話也變得好軟。
“宋蔚南……”
他腳步一度停了下,不過只是一秒的時間,然后他低應了聲,很輕的。
“那一晚……”她頓了下,道:“我是說上次你送我回家那晚,我說話是不是很過分?”她說他臟,意氣用事只是一時口頭上得到爽快,她其實后悔至今。就算他吻過很多女人又如何?她犯不著說那樣的話。
他沒看她,也沒應她,直到走到一樓,才聽到他略沉的嗓音,沒什么情緒地說:“我應得的!彼驹陂T邊,又道:“幫我開門!
她伸長手,拉開門把,他隨即抱著她走出公司,放下她!罢局鴦e亂動,我鎖門后送你回去!彼贸鲨匙。
江幼心靠著墻,扭傷的腳微抬起,只要不使力,這樣的痛她還能忍住,但要她開車回家怕是有困難了。
把打火機熄了,她藉著經過的車燈,看著他的側面說:“我叫車就好了!
轉動鑰匙的手一頓,他低聲道:“這種鬼天氣,哪還叫得到車。我開車技術很糟糕?”
“不是,是覺得這樣太麻煩你,而且我明天會沒車可用。”
確定小門上了鎖,他也沒看她,低低地說:“我從沒說過麻煩兩字,明天風雨不大的話,我會接你過來把車開回去!彼叩阶嚺,將她的物品放到后座后,打開副駕駛座車門,反身走回她面前,彎身又是一攬。
又被這樣抱起來,江幼心張了菱唇想拒絕,卻在見到他冷涼目光射來時趕緊閉嘴,不跟他辯,然后被他抱上車。
時間,可以淡化事情,也可以教人學會遺忘;可更多時候,它給子的恐怕是逐年累月堆積的思念。雖然分手后他不曾動過再去找她的念頭,但也許他只是缺乏一個爆發的時機,而與她之間的那個時機,便是那個春雨過后的夜。
看著她和程明夏的背影,明知她有了對象,他該轉身走開,可思念的牢籠一旦開啟,壓抑便生成了欲望,他不受控的、執意的、甚至變態的,一步一步向她走來,也許就是那個夜,他在被月華遺忘的騎樓下,迷失了方向。
步出電梯,宋蔚南在她住處門前將她放下。
江幼心找出鑰匙開了門,她側過面容看他!拔业搅,那你……”
他只是低眸看了眼她微抬的腳,隨即脫了鞋,然后推開大門逕自走了進去。
她瞠大美目看著他的背影,他想做什么?“你……”她想追上,腳才放下便是一陣疼。她蹙著眉,脫了高跟鞋后,單腳跳進屋,動作滑稽。
“宋蔚南,你要做什么?”她將東西隨手擱在沙發上,跳著追上去,人還沒跳到吧臺,就見他從廚房走了出來,手中拿了一個制冰盒,她動作不及他快,還來不及止住跳出去的腳,他已站在她面前。
宋蔚南握住她手臂,冷聲道:“站著別動!
她也當真沒動,等發現自己居然這么聽話,想挪動時,就見他走進琴房,又走進她房間,她訝聲道:“宋蔚南,你找什么?”
他從房里走出時,手中多了條毛巾,然后把那盒冰塊倒扣在毛巾上,整個包覆起來,暫擱桌上。
江幼心看他一連串動作后,大概猜到是要讓她冰敷,她才想說話,他已走了過來,身一彎又一把抱起她。
她細呼了聲后,拍了下他肩膀!拔也皇遣即阋徽磉@樣說扛就扛……”
他笑了聲!安灰娧槐硎緵]事,扭傷的人應該讓腳好好休息,你老不安分地跳來跳去,我只能這樣做!彼潘谏嘲l上坐下,自己單膝跪在她腳邊,一掌托起她的傷腳擱在膝上,有點懲罰似施了力道地握住她微腫的腳踝。
她呼了聲痛,眼泛淚光,直覺反應便是抬另一腳踢了他手臂,可這一踢,那細白的足尖卻落入他另一掌中,他低笑,淺露虎牙和酒窩,很是愉悅。
見那笑容,她一愣,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的時光。彼時,他總會故意作弄她,拉她馬尾、捏她臉腮,她惱了就是踢他、咬他……多令人嫉妒的打情罵俏。
感覺自己一雙冰涼的足尖在他掌中慢慢變熱,她敏感地蜷縮了下腳趾,偏這細微的動作反倒突顯出這刻的親昵。宋蔚南眼眸閃了閃,松開那踢了他一下的裸足,拿了毛巾包住的冰塊貼上她的傷腳。
江幼心看著他的舉動,到這刻才發現他手里的毛巾好像是掛在毛巾架上的那一條。“你……你哪里拿的毛巾?”毛巾架旁還吊掛了她昨晚洗的內衣褲。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幫她冰敷。“你家里的東西,你會不知道我在哪里拿的?”
“那你……”她再說不下去,粉臉好紅。
“你以為我會多看幾眼?”他未抬頭,只是抓著她腳掌,適時將包著冰塊的毛巾挪開幾秒,再重新覆上!凹依镞有個妹妹,什么樣式的我沒看過?”
“那又不一樣!”內衣褲被喜歡的男人看見,多尷尬。
“怎么不一樣了?”他抬眸看她,一臉興味。
“看妹妹的和……和……”她硬是憋著羞澀,滿臉通紅,一時間又找不到適當的詞來形容自己,她脫口就說:“和陌生人的怎么會一樣!”
“你怎么會是陌生人?”像是被她帶了稚氣的語言逗樂,這刻的嗓音格外溫柔,兩人皆為之一愣。
對視片刻,他先低下目光,再無話。
氣氛突轉曖昧,自己的腳又還在他掌中,她很不自在,垂眸看了眼他半濕的發,她縮了縮腳,說:“其實我自己冰敷就可以的,你到現在還是一身濕,要不要去洗個澡?要是感冒了就不好!
“你這里有男人的衣物讓我換?”他是有些試探的意思,但她沒聽出來。
“沒有。不過我房間陽臺有洗衣機,是三合一的,可以烘干衣服,你可以把衣服放進去烘,再去洗澡,等你洗好時衣服也差不多干了!
他抿唇默思片刻,直起身來。一身濕黏確實很不舒爽,于是他把冰塊交到她手中,俯身看她!拔疫M去洗,你自己敷,不要再起來亂跳!
她垂眸應了聲,兩手反覆做著一樣的動作,只是冰塊融化,濕透的毛巾不停滴著水,她不得不起身,想再去拿條干毛巾,才一轉身,都還沒移開半步,他已一身清爽地從她房里走了出來。
“不是要你別亂動?”宋蔚南一步出房門,見她起身,冷了聲嗓。
像是被抓到做錯事,她有些無辜的眼神。 “毛巾濕了,想再拿一條!
“我去拿。”他進房拿了毛巾,回到她身前,把融了大半的冰塊放到干毛巾里,再度幫她敷著傷處。
“這兩天都要冰敷,第三天開始換熱敷,要是痛的情況沒有改善,一定要去看醫生!彼椭鄱谥!暗鹊人X時把腳墊高,還有,這幾天不要再穿高跟鞋,聽到了嗎?”
有些意外他洗過澡后竟然又留下來幫她做冰敷。他身上帶有沐浴過后的潮氣和香氣,面龐因著熱氣的關系隱有暗紅,他挽起袖子的臂上有青色血脈凸起,甚是陽剛,這樣子的他,俊魅得不可思議……
目光滑過他手臂時,卻見上頭有幾處不規則的深褐色,有一點像雀斑,也有一點像是傷疤……他受過傷嗎?還是皮膚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