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算肯多說了點!北绕鹚齽虞m尋死尋活,他倒寧愿她氣勢洶洶地對著他尋仇!霸蹅冘娭幸灿写蠓虻。怎么,怕讓人瞧光了,嫁不了人?”
“我沒打算嫁人,怕什么!既落入你手里,清白全毀,早已不配婚嫁,無需你不舍,要殺便殺,要用刑便用刑,隨大王之意,何必羅嗦!”
“假若你已如此認定,或者朕真該讓你試試清白全毀的滋味,免得你的指責師出無名。”察覺她意料外的純真,他不免失笑。他早該想到,對她,他急不得。
“怎樣的主子就會有怎樣的底下人,你如此剛烈,想必是重華王身邊的機要密探、心腹使女無疑……或是妾室?”問題到最后,還是繞回她身上。
“哼。王上腦中只有這些風花雪月的下流事?”她回以嘲諷冷笑。她必須裝成一切都無動于衷,否則會讓他輕易探查出她的弱點。
“沒關系,你與重華王的關系,朕不問你,問蘭襄好了!
她的冷靜又被他一語動搖。糟!在她昏睡這段期間,到底外頭變化如何了?
“不,你甭心急,朕當然沒抓到她;不過,你若還想尋死,請便。至于之后,朕怎么對付蘭襄……”見她坐直身子,狀似介意,卻又咬唇按擦下,不免失笑。
“你既不在意、也不愿追問,朕又何必說?”
“你——”
杭想低頭,略微抬手,目光眷戀地停在自己手臂上,喉間逸出低嘆。
她睡著時,他盼著她醒;可等她醒了,他卻又寧愿她繼續留在睡夢中。矛盾。但,不想老是同她張牙舞爪怒目相視卻又是真。無奈再嘆。
“說到底,假若你一切行動是為了掩護同伴逃命,那……朕就準了你心愿。東門崩毀,馬廄大火,竊走重華王印信,朕一概不追究。只要你別再尋死,留下來當朕賓客,朕不派追兵、不再追查其他人便是。你活著,便能保住所有人。”
“為什么?”為什么聽來像是……像是杭煜退讓了?伏云卿滿是不解。東丘王杭煜不是、不是以治軍嚴厲聞名嗎?
“為什么嗎……朕也想知道!焙枷胱詈箝L喟一聲。
看著她的一臉困惑,他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趁她還來不及抗拒時,已將她送回榻上,替她蓋上暖被;離去前,命人再送來一份藥粥。
“不過唯音,你記著,假若蘭襄沒逃走,打算自投羅網來救你,你就別怪朕對她無情了。這里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目送杭煜離去,伏云卿驟然渾身虛脫,想就這么沉沉睡去。方才與他僵持一陣已耗盡她所有氣力。
難怪她贏不了他。除卻他詭計多端外,她知道自己不夠狠絕果斷,所以,才讓自己屢次陷入進退維谷的難堪境地。
要自盡,不用刀劍,還有太多選擇;但前一刻還意志堅定的她,此時卻突然無法再決絕。
杭煜不好應付。她至少得等到確認蘭襄通知王兄們東丘或許另有盟友,別貿然出兵迎擊東丘。她要殉死,也得等東丘軍被趕出大齊再說。
她雖看不慣九王兄作為,卻也不想讓大齊落入東丘王手里。
重重疑問,如藤蔓攀上心頭,一圈一圈纏得死緊。東丘王為何讓她活著?
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袖尚殘留著殷紅血跡,伏云卿掀了衣袖,確認臂上舊傷好好地縛著層層紗巾,所以……杭煜方才果然為她受了傷。
但,他何必為個俘虜費心?是想耍什么詭計,還是……
頭痛欲裂。身邊似乎總有人來來去去,不過伏云卿不想費心搭理,隱約感覺那個過于灼熱堅實的懷抱不時出現在她身側;她幾次想抗拒,卻又沒力氣掙扎,最后也只好由著他去。
當她再次清醒,仍是深夜。她甩了甩頭,撐著身子開了窗,忍著寒風陡然掃過,估量著天際皎潔彎月,與她最后所見不同。她怕是又睡過兩天兩夜了吧。
之前困擾她的高熱昏沉似乎已經消退,雖然身子仍有些乏,但至少走動無虞,身上的傷疼饑餓還勉強忍得住。
返回桌前,注意到桌上有覆著鍋蓋的餐盤,一摸是熱的,她卻連瞧一眼蓋子底下都沒興致;再探旁邊壺里茶水也留有微溫,應是備好讓她隨時醒來都不會餓著渴著。她眉頭顰起,極為不耐,厭惡自己胸中瞬間竟昇起不該有的暖意。
他再殷勤招呼她也沒用!他是敵人,沒得商量。她得想法子快逃出此地。
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豎起耳朵,閉上眼睛傾聽門口動靜。
外頭有士兵,她原就負傷,加上雙手不便施力,從正面沒那么容易闖過防守。
“那……另一邊呢?”伏云卿回到窗臺前,往底下瞧去,柳眉摺了幾褶,丹唇緊抿!凹s莫五十尺嗎……”
就算她能撕裂紗帳權充繩索攀沿而下,她的指傷也禁不起如此折騰。
“底下堆了幾個稻草堆……是東丘軍趕著人冬前給馬兒留的存糧嗎?”嫣頰泛起一抹得意!斑@可要謝謝他們給我機會了!
不再多想,她將身上過于累贅的裙裝外袍撩起打了結,攀上窗臺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墜落稻草上頭。
她沒重摔,只是聲音窸窸窣窣地有些吵雜;好一會她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多喘,直到確認沒人被引來,才匆忙爬下那座像小山的稻草堆。
“我讓蘭襄往西面逃,若是我也往西走,萬一引人注意到她就不好,不妨從東面出城,繞過安陽往北走,先去見十一哥,或許比較有機會成行。”
打定主意,她來到馬廄,注意到有士兵正在交談,她立刻隱身至墻角暗處!澳瞧ド虾冒遵R被王上賜死了呢,聽說是重華王的愛駒……可惜太過不馴,惹王上不悅……”
她壓抑著傷心,直到眾人離開,只剰一名士兵收拾馬廄,她才悄悄從那人背后欺近,撿起被擱在墻邊她勉強還能握住的武器上前抵住他背后,冷冷威嚇:
“別動。我手中……利劍可不長眼,敢亂動當心你小命不保。說!重華王的白馬尸首在哪兒?”
“尸首已扔出城外——”士兵瞬間壓低身子,旋身抽刀便想往伏云卿砍去。
“唔!”伏云卿早察覺士兵的盤算,只是略略皺眉,忙用雙手緊握馬廄釘耙就往士兵頸上揮過去!肮贿@東西……不如慣用的長劍順手呢!
她脹紅著臉,咬牙褪下昏迷士兵身上軍袍,火速換上,不免要慶幸東丘軍向來保護士兵,頭盔覆面極為完善,這下沒人可見著她容貌,應能蒙混出城。
還在估量,突然聽到城里響起召集士兵的角笛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該死!不會是被人發現我逃了吧?”沒有選擇余地,她抄起士兵用的長槍,跟著其他人奔往西邊城門口列隊。
身旁全是東丘士兵,她幾乎停了心跳。此時若讓人識破,她絕對逃不掉。她沒特意去尋,但在那百來人的騎兵隊最前方,背對眾人、高大偉岸的銀甲青年早已自動闖進她視野里。明知他不可能發現她,她依舊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單手輕扯著韁繩,杭煜唯一回頭的一次,僅僅往城墻上輕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她與他雖然還遠遠隔了段距離,她就是能知道,那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他極為突然地笑了起來,笑得她寒毛直豎、雙肩不住顫動。
她輕輕扶上手臂,咬唇甩開那股莫名的焦躁不安。“定是冷風吹得愈來愈強的關系……沒什么好怕的。只要一出城門,便能回到大齊的天下了!
代替不知在策劃什么的沉默東丘王、對士兵們發號施令整軍的,是杭煜的副將克倫將軍,就見他穩穩坐在馬上宣令:
“城外十五里的村莊遭到山賊伏擊,眾人準備隨王上出城!”
大隊急馳出城后,有好一段時間,伏云卿必須全神貫注,迎風一路策馬狂奔,如有閃神,恐怕會立刻跟不上迅雷般神速的東丘驍騎,甚至隨時會有墜馬危險。
之前她打算伺機溜出城門就逃,但現在別說是有克倫將軍殿后壓陣,她自己也還牽掛著城外那個遇襲的村子,這一想便給耽擱了下來。
她跟著東丘軍出動,迎擊那批狡詐的北方流寇,觀察到杭煜領軍的果敢強悍,不消多時便俐落驅散了那些想趁亂打劫的山賊。
“杭煜果然是個狠角色。”她雖滿心不甘,也只能認清事實。
她也曾領軍過,卻沒辦法像他一樣在瞬間做出判斷,因應對方的戰術改變迎敵之道;她其實討厭見血,討厭無謂爭執,卻每每必須接下重責。
以前哥哥們在總會護著她,一起出陣時,都讓她負責比較拿手的調派物資等后援或是擔任左右翼的助攻支援;戰術她不擅長,卻能準確執行哥哥們的交代。
不過現在她要想回到哥哥們身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注意到士兵討伐盜賊時幾乎不曾傷及無辜村人,紀律嚴明行動精準;這就是杭煜帶兵的風格,教她不得不懊惱接受……或許他的連戰皆勝不是沒有緣由。
“別追了!克倫,快滅火,安頓受傷的村民!”
才剛擊潰山賊,杭煜雖派出斥候跟上賊人,卻沒乘勝追擊,反而讓大部分兵力留下來協助村民收拾殘局。伏云卿有些訝異地遠遠看著杭煜下令的背影。
她本以為他嗜血好戰,但現在看來又全然不像這么回事;他不只毫不戀戰當機立斷,當軍醫隨后趕來時,她才知道出城前他便已安排好后援,布局縝密細心,極為關心百姓,不如想像中的陰狠殘忍……她不免有些改觀。
“我說這些家伙敢如此肆虐,必然是無道的大齊王授意。說是山賊,不正是以前讓重華王罷黜職位的貪官嗎!就算他們全心虛地蒙著面,我也認得出來!”
“哼,他們從以前就聽命大齊王,沒了官位之后,還三番兩次要擾亂東九州,這回定是想趁重華王不在之時,繼續作亂!币慌源迕裼腥顺雎。
“還好有東丘軍在,才沒讓可惡的大齊王蹭蹋咱們的土地!”
屋檐下有些傷勢較輕的村民開始不滿地大肆議論起大齊王的種種惡劣行徑,同時也對前來援救他們的東丘軍心存感激。
即使伏云卿默默閉眼別開頭,也隔絕不了一再竄進她耳中的傷人話語。
“是嗎?”一道令人心驚的熟稔男聲伴隨著高大身軀,突然從伏云卿右側擦身而過,自然地加入村人們七嘴八舌的話題之中。
“人人都說大齊王無道,那他兄弟重華王又是如何?”
他來了。伏云卿低垂下頭,握緊了發顫的拳背對杭煜,不敢輕舉妄動;她俯下身,跟著身旁其他士兵收拾東西。別慌,不會被發現的。
杭煜沒表明身分,像是頗感興致地放下身段,聽取村民們的意見,還不住點頭,偶爾發問幾句。蘭襄說過,杭煜對重華王有心結……看樣子并非空穴來風。
她沒心思追究,只求脫身良機趕緊到來。
直到天方破曉,克倫過來請示杭煜回城事宜,伏云卿才覺得這宛若凌遲般的難熬折騰總算能結束;爻侵畷r,克倫將軍到了前頭,沒留在最后方督軍,這個大好時機,她不能再錯過。
她技巧地讓自己慢慢落在隊伍最后方,準備在下個轉彎的岔路口便憤悄離開;可當她才拉直韁繩就要掉轉馬頭時,卻驚覺原本無人的身側平空多出了馬蹄聲。
“莫非有其他人也脫隊了?不、不對——”伏云卿毛骨悚然地警覺那是突然由靜到動竄出的步伐,彷佛早已在路旁樹林里等待多時——
“是迷路了?還是累得騎不動馬兒了?這方向不是回城的路呢!
伴隨逼近過來的陰影,鐵索般的大掌擒住她的馬韁,好聽的沉穩嗓音平靜柔軟地提醒她,卻教轉過頭的伏云卿當場僵住。
“你記性不好呢。朕說過要你留在安陽城作客的,唯音。讓你閑得發慌出城亂逛,倒是聯疏忽待客了。怎么,要去哪里繞繞,聯都樂意奉陪到底!
強悍手勁與歉疚的語氣截然不同,杭煜一把掀落她頭盔,讓他滿意地見到底下那張慘白失色的麗顏,在晨曦照耀下格外鮮明。
“你為什么——”她怎么也沒料到明明領軍回城的杭煜會出現在這兒。
教他當場逮著的恐懼讓她再顧不了許多,纖手高舉,對準他坐騎猛然一記馬鞭,趁馬兒靈撕鳴、不聽使喚地靈前蹄時,匆忙奪疆繩,策馬便奔。
沒一會兒杭煜便安撫下馬兒,抬頭尋起嬌小佳人逃脫的方向。
“還真不肯輕易死心哪……也好,這樣才不會一下子便沒了樂趣!
杭煜輕輕抿唇,笑得極為開心。“不過,朕中意的,可從沒失手過。這一回你,又能逃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