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院外一道黑影翻過府墻,如同上回那般,來到留真面前跪下。
“郡主!”那黑影的口音,與上回是同一個。
“過兩日,我有事要你去辦!
“請郡主吩咐!
“兩日后我與大阿哥會一起出府,你子時以后潛進王府,把住在渚水居那女人綁走。記得事情要干得干凈利落,要做得像是那女人自己逃走一樣,不能留把柄!
“屬下明白!”那奴才問:“將人綁走后,關在京城嗎?”
“不,你得漏夜把她帶走,到了東北,賣到朝鮮邊防的妓寮里,那兒龍蛇雜處,一個說滿語的女人,不會引人注意!
“可,住那院落里的不是——”
“是又如何?我就要把她賣了,讓她從此在京城消失!
那奴才不敢答話,吞了幾口口水,像是十分擔心。
“怎么?你怕嗎?”留真冷笑。
“干下此事,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對貝子爺的事不知有何幫助……”
“蠢貨!”留真罵道:“我心里籌劃的事,你怎么能想得到?照我的話去做便是,不必啰嗦!”
“是。”奴才不敢再多言。
“記住了,我與大阿哥回到王府前,那女人就得消失不見!”
“是!迸盼ㄎ☉Z。
“你去吧!”
得到郡主口令,奴才這才尋原路,依舊翻墻出去。
夜深人靜,府內的仆役也已歇息,留真不在外頭做逗留,很快就轉身走進屋內。
。
直到兆臣離府當天,天剛亮之際,馥容好不容易才將小畫完成,已累得趴在桌上睡著。
桌上的小畫工筆精細,將小畫與本人對照,簡直無二致。
早上醒來,她睡得迷迷糊糊,發現自己已臥在炕上……
是他醒來后,將她抱上炕的嗎?
這兩夜他回屋睡,夜里一定要摟著她才肯上炕,好不容易纏夠了,等他睡下她才能下炕,繼續畫畫。
想到兆臣,她心里有一絲甜。
桌上的小畫已經不見,想必是他取走了。
馥容看見屋外天已大亮,時候已經不早,沒時間再讓她胡思亂想,她只得趕緊下炕,往廚房幫姥姥的忙……
“小姐!”稟貞進屋的時候,神色顯得有些慌張。
“怎么了?”馥容剛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小姐,奴婢……奴婢有話要對您說!狈A貞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她拖延了那奴才兩日,可那奴才死纏爛打,非常不好應付,連她稟貞都拿他沒轍!實在沒辦法再拖延下去,她只好硬著頭皮來找小姐。
“什么事?”馥容問她。
“就是,就是關于金大人的事。”
馥容愣了一下。
“小姐,奴婢知道不該拿這事煩您,可金大人聽說今日就要啟程返回朝鮮,聽說這趟回去,有可能就再也不回來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見您一面,然后再走——”
“這是不可能的!别ト莸男θ菔諗俊
果然是稟貞預期中的答案。
馥容繼續往下說:“我不能去見他,他要離開是一件好事,過段時間后他會漸漸忘了我,如果現在又見面對他沒有好處,既然沒有好處就不如不見!
她明白金漢久對自己的感情,拒絕他,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再怎么難受也絕對不能再見面。
“可是,小姐,金大人的奴才一直纏著我,死活都不肯走,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他了!”稟貞一臉為難的表情,氣急敗壞地說。
“難為你了,可你一定也明白道理,知道我真的不能見金大人,所以請你代為轉告,這就是我的意思。”話說完,她垂下眸,離開了渚水居。
稟貞愁眉苦臉地愣在屋里。
苦的可是她稟貞呀!
“唉喲!小姐說完話自己就走了,可我到底要拿什么去轟走那奴才?真是難死我了!”扭著十指,她又跺腳又唉喲,真是無法可施了!
***
自從馥容帶德嫻去過一趟女兒國后,德嫻再到火神廟,就不再只為一個目的——
“格格,奴婢剛才瞧您當著眾位姑娘的面前揮毫,甭說字兒寫得龍飛鳳舞、氣勢磅礴不輸男人,您剛才揮毫時的表現,既大方又自信,連奴婢看了,都情不自禁地為您的神采著迷哩!”踏出女兒國后,明珠就開始連珠炮似地,稱贊自家格格。
“你這丫頭,嘴里含糖了?什么時候這么恭維人了?”德嫻瞅她一眼,忍不住笑出來。
“奴婢說的是實話,不是甜言蜜語!”明珠整整臉,認真地說:“要奴婢講呀,格格您這些日子來改變得可真大,跟陌生人說話不但不再滿臉通紅,雖不到口若懸河,起碼侃侃而談、信心十足,就連奴婢看了都嘆為觀止!”
“我看你才改變得真大!不過才上女兒國幾趟,就滿嘴成語,都可以出口成章了!钡聥构室庑λ。
“唉呀,格格,您就別嘲笑奴婢了!不過奴婢要是真有改變,這也不是壞事,多少也能給主子您臉上添光嘛,您說是唄,格格?”她逗她家主子。
主仆兩人四眼想對,忍不住咯咯笑出來。
遠遠的,一名男子站在那里看著主仆二人又說又笑,臉上頗帶驚訝的表情。
“貝勒爺?”侍從在一旁呼喚,不解他的爺見著了什么,這么發愣。
少允貝勒躊躇片刻,便決定跨步上前,與佳人攀談。
“格格,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否?”他先有禮。
德嫻一抬眸,見是少允貝勒,她愣了一愣,臉孔隨即漲紅。
明珠在一旁有些緊張,她怕自己的格格一見貝勒爺又成只悶葫蘆,那么這些日子來的‘改變’豈非毫無進展?難不成一對上少允貝勒,這改變就成了‘不靈丹’。
“德嫻很好,貝勒爺您、您也好嗎?”緊張了好一陣,德嫻終于開口說話。
一聽見她開口說話,不僅明珠吁口大氣,少允貝勒更是驚訝地挑起眉。
這好像還是頭一回,他聽見她的聲音。
聲量雖小,卻酥酥軟軟,嬌柔動人。
“格格上火神廟來,燒香拜神?”少允無聲地撇嘴笑。
往常格格一見到他,立即滿臉通紅,螓首垂下,別說同他說上一句話,連瞧都不敢瞧他一眼,可想不到,這回見面,那張雪白的小臉雖然還是發紅,可居然敢開始同他打招呼了!
“嗯,拜神,還逛逛街!钡聥谷匀缓π,可當她發覺自己同少允貝勒再也不會說不上話,除了驚喜,還有嘆息。
原來,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沒有什么好難的了。
“格格經常來這里逛街?”他再問。
“偶爾出來逛逛,透透氣。貝勒爺也是嗎?”她不僅回答問題,還能發問。
“也是。”他答。
“貝勒爺喜歡這里的街景嗎?”
“街景?”
“火神廟這里的街景,與京城其他地方都不同,因為無論平民或貴族,大家都來到火神廟聚集,成就了此處活活潑潑,亦雅亦俗的景致!
德嫻慢慢恢復自信,如在女兒國與素不相識、卻理想一致的姐妹們交談那般,對話內容與聲調漸漸顯得活絡起來。她原就是一名感受力的女子,倘若不是那么羞怯,她能與人交談的事情并不少。
“格格指的是人文景致?”少允瞇起眼,看她的眼色,深了一些。
“貝勒爺來到這里,不圖人文茂盛,難道是為買菜辦貨?”她反問。
少允咧開嘴,深深看她!把灾衫怼_^去不聞格格高見,在下還以為閨閣里沒有女秀才!
這話,是夸她了。
德嫻一聽便明白,臉兒更紅!柏惱諣敚鋵嶉|閣多有女秀才,只是女秀才隱身閨閣,難免埋沒!彼肫鹋畠簢槐娊忝茫芍缘氐。
他笑意更深!案窀窠橐猓c少允邊逛邊談?”提出邀請。
德嫻呆住。“不會打擾貝勒爺嗎?”她喃喃問。
“當然不會!鄙僭室馕渡铋L地道。
德嫻心里又驚又喜,卻不敢表露出來。可一旁明珠卻樂翻了,一直對她的格格擠眼睛挑眉毛,嚇得德嫻不敢看她。
這一路上,得與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逛火神廟大街——
這是德嫻連作夢,都不敢去夢的事!
。
馥容趕到廚房時姥姥正巧不在,她便動手處理擱置在桌上的菜,為午膳做準備。
“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
“你聽說今日咱貝勒爺跟郡主倆,一道出城的事兒了嗎?”
廚房外的院落,兩個丫頭抱菜籃走進院里,坐在井邊挑菜,一邊喁喁細語。
馥容站在窗前選腌菜,正巧聽見丫頭們說話。
“當然聽說啦!”丫頭壓低聲回道。
“我還聽說,這幾日留真郡主膩在咱們爺的書屋里,孤男寡女,真不知道干些什么!”
“還能有什么呢?”另個丫頭接話:“說起今日出城這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上回不是也一塊兒出去的嗎?貝勒爺放著少福晉不理,難不成真要這留真郡主,做咱們的姨奶奶?”
馥容手里拿著腌菜,慢慢站直身子,有意識地凝神聽起來。
另一個丫頭又說:“這還用說嗎?貝勒爺與郡主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那時貝勒爺沒娶郡主進門,卻娶了咱們現在這位少福晉,我還覺得奇怪呢!”
“說的也是,我看咱爺娶姨奶奶進門,那也是遲早的事了!”
“不必你看,這府里誰不料準這事?”
“話雖這么說,我可一點兒也不喜歡那留真郡主!瞧她平日趾高氣揚,走路都噘著鼻子,更別說眼睛根本不看人了!她要做咱們的主子,我可一點兒也不高興!”
“嗤!主子要娶姨奶奶,誰管你高不高興哩!”
“你別說,難不成你高興嗎?誰做主子對咱來說還不是一樣?重要的是對咱好、把咱當人看的!就像現在府里這位少福晉吧,人長得漂亮不說,既客氣又溫柔,待下人向來有說有笑,還每日招呼著哩!你憑良心說,這樣的主子還不討喜嗎?更別說,少福晉做菜的手藝精絕,連咱姥姥都贊不絕口咧!你說說唄,這男人的胃口是不是真大?有這樣好的,還要那樣鮮的!”
“男人唄,不都是這樣嘛!”
“要我說,這天底下的男人我瞧著心冷,把哪個送我,我也不要!
“唉呀,嘖嘖嘖,”另個丫頭糗她:“瞧瞧,說著都上臉了!要是誰送你個貝勒爺,我瞧你不跪在地上哭著謝爺爺、謝奶奶了!”
“我說正經的,你不信便罷了,怎么還來笑我呢?”那丫頭氣了。
另個丫頭聽她嗓門大起來,連忙噓停她:“別這么大聲嚷嚷,你小聲些——”
這時馥容走出屋外來到廊前。
兩個丫頭看到少福晉,嚇得瞪大眼睛、縮起脖子。
“姥姥還沒回來,請你們進來幫忙,因為午膳時間近了,我怕一個人處理不來!彼龑蓚丫頭微笑。
“呃,”兩個丫頭縮著脖子互看一眼,然后囁囁地答:“是,咱們這就進去!
馥容笑了笑,轉身后,她還聽見兩個丫頭壓低聲說:
“都是你!沒事說主子的閑話,活得不耐煩了!”
“別光怪我,難道你不愛說嗎?”
“我說一句,你就說兩句,脾氣能這么牛嗎?”
“那你呢?你就不愛訓人嗎?年紀沒比我大,卻跟老太婆一樣啰嗦……”
“欸欸,我說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