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前,邵小蓉來到芙蓉院的花墻旁就見到一道鬼鬼崇崇的影子……認(rèn)真說來也不算鬼鬼崇崇,穿著煙紫色撒紅比甲的二等丫頭繽紛正認(rèn)真的將花梯擱回原處,拿起花剪修剪花木。
本來這不是她的分內(nèi)之事,園子里的事自有人負(fù)貴,她該伺候茱萸院的新主子邵姨娘,為姨娘梳妝綰發(fā)整理衣物。
但是邵姨娘為人古怪,不喜人近身服侍,凡事喜歡自己來,不論一等、二等丫頭都很空閑,根本是只白拿月銀。
而她不想當(dāng)個吃閑飯的,看到哪里有事她就去做,太閑了反而渾身不舒服,不料,修剪到一半就被叫住——
“你站!”
“邵姨娘有何吩咐?”她半彎腰聽候差遣。
“你把我的梯子拿到哪去了,我有用處!睋]了揮手讓她起身,擁有現(xiàn)代人靈魂的邵小蓉見不慣有人動不動行禮,她覺得別扭,很不人道,人生而平等,無貴賤之分。
“管事嬤嬤說了,上面有交代梯子不能放在墻邊,除非用來修樹,否則都要收好,不可隨意擱置!”繽紛回答得不卑不亢,比偷儀無賴的主子更有大家閨秀的端莊。
“管事嬤嬤是聽誰的?哪來的上面,我要梯子你給我拿來就是,別管那些連主子都不是的人的話,管事嬤嬤能越過我這個姨娘嗎?”
白布放在染缸里總會染出顏色,在人人以仗勢欺人的侯府待多久了,邵小蓉也懂得什么是以勢凌人,學(xué)會擺出架子免得被欺侮。
她曾一次、兩次被人當(dāng)傻子糊弄,被指使去搬花盆、刷恭盆,不給她飯吃。
后來她學(xué)聰明,有趙大少這座靠山,此時不靠還待何時,一句“我請大少爺為我做主,看誰有理無理?”一群縮頭烏龜就氣弱了。
雖然還是有人不買帳,認(rèn)為大少爺無權(quán)無勢,是個遲早要分出去別居的庶子,那她這現(xiàn)代人也只能豁出去當(dāng)潑婦,到最后大家還是會讓她。
“不行,奴婢的月銀是周嬤嬤發(fā)的,我要聽她的!毙⊙绢^很堅持。
一聽到周嬤嬤,邵小蓉就蔫了,面色發(fā)綠“你叫什么名字?”
太……太有骨氣了,寧折不彎。
周嬤嬤是內(nèi)院管事,是錦繡堂的人,服侍老太君快三十年了,同時也是老太君當(dāng)年的陪嫁丫鬟,后來嫁給府里管鋪?zhàn)拥拇笳乒,這么多年來沒離開老太君一天,始終忠心耿耿。
就是太過耿直,為人嚴(yán)肅了些,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唯老太君唯命是從,連老夫人隨口說的話她都徹底執(zhí)行,且誰都別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出花樣。
沒想到周嬤嬤“后繼有人”,石頭窩里生出小石頭——
“奴婢繽紛!崩_紛語調(diào)輕軟,像江南小調(diào)。
“繽紛……你不會還有個姊妹叫落英吧?”
落英繽紛,多美的景致。
邵小蓉是順口猜的,可她還真猜中了,主子賜名看心境。
“落英姊姊和我同一天入府,她也在茱萸院伺候,專管邵姨娘你的衣箱。”姨娘身上穿的這件蜜金色半臂衫,以及海棠色百子裙便是落英姊姊經(jīng)手打理的。
“等一下,你說那個竹子……呃!是話不多,老是垂著頭,默默做事的丫頭叫落英?”她對那個老用背對著她、頭低低的看不清楚長相,年約十七、八的丫鬟印象很深。
那根叫落英的“竹子”也很直,除了不抬頭見人外,她也是會把主子的吩咐做到讓人挑不出錯處的奇萌,簡直是完美的典范。
可是主子若不開口,她便一動也不動守在一邊,讓人聯(lián)想到站衛(wèi)兵。
“是的,落英姊姊不愛說話,她說多話多是非!鄙頌橹髯拥呐牛齻冎灰龊弥髯咏淮氖,其它莫管。
有眼勿視,有口勿言,有耳勿聽,有事先做,四有做到了便是好奴才。
“嗯、嗯!她說的有道理,你要跟她多學(xué)學(xué)!鄙坌∪仡l頻點(diǎn)著頭,覺得茱萸院還是有好人才,她要多抽空回來培肓培肓,養(yǎng)出幾棵大樹。
她外面的鋪?zhàn)、莊子也要派人看管,還有田地該播種了。
邵小蓉仍打著獨(dú)立自主的念頭,和人共享一個丈夫她可做不來,出府自個兒過日子是她早就打定的主意,她還是習(xí)慣一夫一妻制的婚姻。
雖然趙大少目前只有一妻一妾,可是不表示日后不會廣置妻妾,而三妻四妾算是明面上的,底下偷著來的不知凡幾,早早看破才不會苦酒滿杯。
暗自思量著,邵小蓉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人欄住了身影。
“邵姨娘,那邊去不得!睕]人看見她怎么動的,煙紫色的身影一晃,抿著唇的繽紛擋住邵小蓉去路。
“繽紛,我是主子你是丫頭,我走到哪你該跟到哪,但不能攔阻主子!笔撬刍藛幔坷_紛動得好快,像是身懷絕世武功的高手,會飛來飛去……
邵小蓉難免有小抱怨,她好不容易擺睨跟前跟后的細(xì)柳、似巧,又甩開嘮叨不休的郭嬤嬤,打算繞過幾個院落到前門,趁機(jī)溜出府到街上逛逛,卻又被繽紛攔住了金絲雀。
“那邊是芙蓉院!毙℃慕,一入必死無疑。
“芙蓉院又怎樣,不都給人住的!
“那是大少奶奶住的院子!崩_紛聲調(diào)無起伏,告知的消息卻令人心驚。
“大少奶奶?”她伸出去的腿又悄然收回,欲哭無淚。
怎么她會走著走著上這來了,到底要怎么溜出大門。
“邵姨娘請回茱萸院,別給大少爺添麻煩,他還在病中!
她干笑著露出編貝白牙!澳抢_紛告訴我,走哪一條路出府比較快,我給你買幾朵珠花戴戴,”這是賄賂。
繽紛表情凝肅,直言不諱!澳愫竺婺且粭l路!被仡^路。
唉!她怎么竟遇上腦筋不拐彎的人?如今她只能什么招數(shù)都試一試了!鞍!候爺來了!
“什么,侯爺……”繽紛看邵小蓉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忍不住回頭。
多活了一世,知識和常識哪是這些小丫頭比得上的呢!她隨便虛晃兩招就上當(dāng)了,真有欺負(fù)小孩子的感覺。
邵小蓉在騙得丫頭分心后,嬌小的身子往她身后一閃,她想她運(yùn)氣一向不差,偌大的院子還不至于撞上小老婆的上司。
誰知好死不死地,東閃西閃繞路走快出芙蓉院了,偏偏穿著華麗的女子大陣仗地從她要過的月洞門走來,一下子沖得太快的她停不下腳,閃避不及,竟闖入大少奶奶的視線中。
“你是誰?竟敢擋路!”
“我……呃!賤妾是茱萸院的!鄙坌∪匕底韵MF人多忘事,千萬不要記起茱萸院住的是何人。
“茱萸院……茱萸院……”席夢芝口中輕念著,驀地眸光一閃,如箭矢冷銳。
“你是茱萸院的邵姨娘?抬起頭來讓本少奶奶瞧瞧你生得何等姿容!
“賤妾不敢。”她跪下,垂首一臉謙卑。跪就跪吧!越卑微越好,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要是真遇上什么事,要等那大少爺來救,她就剩白骨一具了。
“我叫你抬頭就抬頭,你還裝什么小媳婦,怕我把你吃了不成!毕瘔糁テG麗無雙的瓜子臉微微一抬,倨傲立現(xiàn)。
“是!彼钠鹇、幫子裝胖扮丑,很慢很慢地面朝上,雙目低垂女人的通病是愛比較,只要自覺美貌過人,對丑的那一個非但會寬待,還會同情。
邵小蓉知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引起大少奶奶的嫉妒,就算只有一絲絲也不行,女人的醏壇子一旦打破,肯定不死不休。
“看著我!编?這女人的臉好像不對勁。
說看就看呀!她不是很沒面子。邵小蓉腹緋但沒種的聽話,“唔——眼、眼睛痛……”她故意瞇成大小眼,外加斗雞眼。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用斜眼看我,入府的規(guī)矩全拋到腦后去了!”席夢芝突然發(fā)火,找個理由就想發(fā)落小妾。
不是美丑的問題,而是心里堵著氣,看誰都不順眼的席夢芝正想找個出氣的,邵小蓉只能說她少拜了菩薩,哪里不好去偏要自尋晦氣。
“我沒看……”邵小蓉話還沒說全,善于看主子眼色的大丫頭芳如已經(jīng)一腳踹向她的背,疼得她差點(diǎn)兩眼淚汪汪。
“真是反了,居然沒把我看在眼里,你一個商戶出身的小妾倒是眼睛長到頭頂上,我今天不替大少爺教訓(xùn)你,明兒個你都丟他的臉丟到外面去了!”席夢芝藉題發(fā)揮。
“我沒有……”這次學(xué)聰明了,她見婆子,丫頭又要落腳,趕緊移位置跪,就跪在大少奶奶腳邊。
嘿嘿,她們?nèi)粝胩咚得斟酌點(diǎn),要看準(zhǔn)了,不然踢錯了人可是自己倒霉,她一扭一閃其樂無比……啊!中招了,長得像林黛玉般弱不勝風(fēng)的大少奶奶居然是鳳姊兒,是個狠心的,下起陰招毫不手軟……不,是腳軟。
“把她的眼睛給我挖出來,那眼神飄來閃去的,根本是個狐媚子,挖,不許停手——”
看著那雙干凈瑩亮的星眸,席夢芝頓時眼一瞇,心火熾烈,妒意掩不住。
看到席夢芝的表情,眾人皆知小蓉,死定了。
而當(dāng)事人邵小蓉也知道,馬上撥隨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叫——
“救命呀!趙無眠,快來救你的沖喜小妾,你老婆發(fā)瘋了,要挖我的眼睛……趕緊來救人……我不想當(dāng)無眼的瞎子,她瘋了,瘋得好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