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玦的腳在京城時曾由太醫院院判給看過,斷骨接了,也上了藥固定,倒是不打緊,要命的是他腰際的那處刀傷,傷口很深,皮肉外翻,一個黑乎乎的血窟窿。原本也是用好藥敷著,但連日在路上奔波顛簸,也沒人替他查看換藥,此刻傷口已經開始發黑,還往外淌著血水。
寶臥橋沒想到這么嚴重的傷口他居然能忍到現在,或許是被痛醒的也說不定。
大夫幫陸玦把腿上的夾板重新固定,腰上的傷也包扎了,叮囑他好生將養,還要堅持每日換藥,否則容易留下后遺癥。
「多謝大夫,我讓人把診金給您奉上!龟懌i臉色蒼白,因為強忍著劇烈的疼痛而汗流浹背。
「尊夫人已經給過了。」
大夫把寫好的藥方交給寶臥橋,又跟她叮囑了要注意的地方,要多補充營養,由著她送出了門。
寶臥橋回來的時候看見瞿伯,苦笑著向他說道:「大人好幾日沒有進食,我給他送吃食進去他肯定不會吃,勞煩你給他熬點清粥,我照著藥方給他抓藥去。」
方才屋里發生的一切瞿伯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大少爺為什么對夫人有那么大的偏見,無非是前段日子夫人的作為涼了大少爺的心。
當她把藥抓回來時,陸玦已經趴下睡著,床頭柜上放著空了的碗,寶臥橋把水壺里已經冷掉的水換成熱水拿了過去,就見他霍然轉過身來,眼神全是防備和高深莫測。
寶臥橋才不背這黑鍋,「我可沒那閑功夫下藥害你,這水給你換了熱的,你愛喝不喝,不喝渴死你吧!」
嘴皮已經裂得都滲出血絲來了還倔什么強。
「我不想見到你,去叫瞿伯來!」他吼著,可又干又澀的喉嚨卻嘶啞得很。
瞿伯是熬了粥送過來了沒錯,但他畢竟是個糙男人,辦事雖然靈通,衣食住行的侍候卻遠遠沒有女子來得精細。
這不,只知道送粥過來,連勺子都沒拿一根,甚至不知道給腿腳不方便的人送壺水到床邊。
「你沒嘴啊,有力氣吼我,干么不自己叫!」她也不甘示弱吼了回去,她又不是婢女,吼什么吼,有種自己來!要不是她心軟,看不得他又陰郁又頹唐的鬼樣子,誰理他。
氣咧咧的罵了一通,寶臥橋把空碗收走,甩門出去,但她沒有立刻走開,而是悄悄的站在窗外往里頭偷看。
在她離開后,陸玦構著手碰了碰茶壺,發現換了熱水,猶豫片刻后給自己倒了一杯,閉起雙眼決然的往嘴里送。
寶臥橋搖搖頭,這人不會是有被害妄想癥,聽不得好話,非要罵他兩句才踏實嗎?她朝屋里的男人比了比中指,「老娘又不是你的老媽子,這樣侍候你還嫌棄,老天爺,禰太不公平了,我跟禰無冤無仇卻讓我穿到這鬼書里來,到底有沒有天理?」
踩著憤恨又納悶的腳步去廚房,在角落找到她要的火爐,并把火爐搬到院子。
她要做什么?還用問,當然是煎藥給那個恨不得她立馬蒸發消失的臭家伙。
這宅子就一進的小四合院,朝向還不錯,坐北朝南,院子里梅子樹的枝頭上掛著小小的青果。他們初來乍到,什么都還來不及置辦,廚房里就一些瞿伯剛領回來的油鹽米面,所以院子里還是空蕩蕩的。
她往爐子里添了炭火,放上煎藥的藥壺和水,如果可以,她真想放巴豆進去,讓那不可一世的混蛋拉肚子。
她會把火爐搬到院子,一來是讓屋里的陸玦可以看見她煎藥過程,不要疑神疑鬼,省得還要她浪費口水解釋半天,二來她還真得想想自己的未來了。
把扇風的蒲扇放在地上,一只手不自覺的往胸口摸去,剛摸到一個形狀,寶臥橋的眼淚就餐在眼眶里了,那是前世媽媽留下來的遺物,一個橢圓狀綠瑩瑩的翡翠玉牌墜子,正面用陽刻的手法鏤雕著一座須彌山的圖案,背面通體鑒刻著球路紋,只是一個小小的玉牌,卻是寶臥橋全部的念想。
她記得媽媽曾經對她說過,須彌山有著寶山的意思,同時也是神話中的世界中心,周圍環繞著天空地三界。
她當時年紀小,聽得一頭霧水,就只記得須彌山是寶山,后來長大查了書籍才知道,所謂的寶山,就是應有盡有的意思。
本來以為她穿過來就再也不會和過去有聯系,卻沒想到這個玉牌墜子不只在前世陪著她走過許多孤寂的路,還陪著她來到異世界。
她醒來的那一刻發現這塊墜子攢在自己的手里,便小心謹慎的將它掛在脖子上,還不放心,把紅色的絲繩緊了又緊,確定它不會掉,才寶貝的把它塞進衣服里,玉牌貼著心口,所有來到這世界的惶恐不安,都因此消失,她徹底安了心。
她上輩子是孤兒,靠著父母過世后留下的大筆保險金,一路上了大學,出社會后也當過幾年的上班族,但實在習慣不了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每天加班加到爆肝還不算,還得面對老鳥同事的排擠。
她尋思著反正自己又不缺錢,也不見得非要靠那調薪永遠沒有通膨快的薪水過苦日子。
這一轉念,她便辭職加入一個資深編劇的團隊,口碑、聲譽都不錯,反正她就是個門外漢,除了一腔對文字的熱血什么都沒有。公司接到不錯的案子,她在下頭幫忙寫,也不在乎中間轉了幾手、拆潤幾次、能分到多少報酬,所以她很快成了公司的正式協力編劇。
畢竟像她這種只付出腦力、勞力不求回報,而且還沒有打退堂鼓的人,如同鳳毛麟角一樣稀有。要知道每年一堆新編劇入行,隔沒多久就會陸續離開,能熬出名聲的編劇和成為知名作家的難度不遑多讓。
而她呢,就缺那臨門一腳,熬過了就鯉魚躍龍門,小媳婦熬成婆,哪里知道過勞猝死嗚呼哀哉。
如今自己成了這副驚天地泣鬼神的模樣,還多了一個不待見她的丈夫,又不時被旁人嫌棄她一身肥肉、又黑又丑,這都沒能擊垮她。
唯一讓她擱在心上的是現代的自己不知道怎么了,是這樣揮揮衣袖不帶一片云彩的走了,或者只是昏過去,又或者也被新的靈魂給占據了?
那邊的一切都成了未知,她不知道有沒有回去的方法。
傷懷了片刻,寶臥橋毫不猶豫的又挺起胸膛,既然穿進故事里,這里就是她的戰場,就像爸媽的離開讓她痛不欲生,但再苦、再疼也只能毫不猶豫的選擇堅強面對。
既然無從選擇,那就迎接吧,生活總是要過下去,上一世的自己都能走過來了,沒道理這一世就過不好。
就算那位男主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還時不時的言語暴力,自己還是要打起精神,把日子過起來。
原書中,寶氏在娘家活得很是艱難,因著嫡庶有別的觀念,加上把持寶府的老太太和太太以及大小姐都不是善類,父親又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都說情分情分,感情的分量是日積月累出來,寶家人對寶氏的所作所為讓她涼了心,也因為長期的不公平待遇讓她心里埋下許多不平衡。
被當成工具人嫁到陸府后,寶氏內心的秤桿完全倒向了自私自利這一方,做了許多蠢事。
寶臥橋和原主不同,她九歲以后就沒有了父母陪伴,形單影只的在城市里摸爬打滾,習慣了不對別人寄予希望,凡事靠自己,隨遇而安,怡然自得。
所以穿到書里面對陸玦這樣的病人,就算她不是南丁格爾,也不是什么以德報怨的圣母,但出世的豁達她還是做得到。
她穿的這本書是架空朝代,叫大珖朝,當今皇帝姓趙,年號建隆,并不是她熟知的歷史中陳橋兵變的趙匡胤,皇帝的名字叫趙珖冉。
不過作者設定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俗多少參考了宋朝,時序也參照前世的歷史軌跡,猶如五代十國的天下大亂已經過去數十年,大珖朝的百姓緩過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那口氣,此時政治清平,雖然談不上太平盛世,還算是風平浪靜。
但綜觀歷史,不管多強大的國家都免不了內憂外患,誰也不知道天下什么時候要出亂子,大珖朝也和所有的皇朝一樣,邊關都免不了有覬覦中原的各個部族,雖然還未給朝廷帶來真正致命的傷害,時不時的騷擾依然讓人煩不勝煩。
許是心事想得太沉,忘了眼前正在熬藥的藥壺,也沒注意自己靠得太近了,等灼熱感傳到腦子里,靛藍的麻布寬袖眨眼就被火焰吞噬了大半。
脫衣服明顯是來不及了,寶臥橋手忙腳亂的試著滅火,免得釀成更大災害,古代走水釀成的都是巨型災禍,誰叫現在的建筑都是木造。
她動作雖然俐落,卻因為一時忘記自己現在的身材有多么粗猜,重心不穩直接從凳子上摔下去,膝蓋磕到地上弄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加上為了滅火,胳臂在地上胡亂摩擦,回過神來,只感覺整只手都擦破皮,火辣辣的疼,然而最嚴重的傷還數方才摔的那一跤,汨汨的鮮血已經沿著膝蓋流了下來。
「嘶!」她齟著牙,掀高裙裾一看,膝蓋的褲子已經破了個口,要不趕緊上藥,怕是會得破傷風,現在這時代,隨便一個風寒都能要人命,可她去抹藥,藥壺就沒人看了。
還在猶豫,剛剛因為滅火的動作太大,掉到衣服外頭的玉牌鏈子突然滑落下來,正好砸在她還沒處理的膝蓋傷口上,她忍著痛楚急忙按住玉牌,以免砸碎在地上,令她驚訝的是,玉牌竟將她流出的鮮血吸了進去,還越吸越多。
她整個人傻住了,瞠目結舌的看著一邊吸血一邊泛出熒光的玉牌,感覺上面雕刻的須彌山似乎活了過來,不過片刻,她眼前一黑,人就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寶臥橋醒了,她打量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四周都是白蒙蒙的霧氣,卻一點都不妨礙視線,沒有太陽卻很亮敞,不遠處有一個不大的小池,小池旁的石壁上有個小洞,正緩慢的滴著乳白汁液,汁液順著石壁滑入幽深清澈的小池,融入其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隱隱約約能聞到一股奇香。
小池旁邊還有一塊菜地,嫩生生的小黃瓜、紅艷艷的辣椒,黃澄澄的馬鈴薯。再過去是一塊藥田,大約一畝左右,一半種了冬蟲夏草、三七、烏骨草、川貝、黃英,還有好幾種她壓根不認得的藥草,另外一半種著黑枸杞和七葉一枝花,雖然統共加起來不到二十棵,還是叫人心生興奮。
七葉一枝花這藥材她認得,因為它躲藏在現代千圓大鈔的帝雉身后,為了它,寶臥橋還特地上網查資料,因此一眼就認了出來。
寶臥橋拔了一根宛如翡翠的小黃瓜,用小池的水洗干凈,這池塘干干凈凈的,池水清澈見底,用明鏡來形容也不以為過。
寶臥橋把手伸進去,清清涼涼的,完全沒有一般池塘水的污濁,確切的說,這小池是一處泉眼,池底的巨大石頭間不停有水泡冒上來,卻沒有熱度,可見不是溫泉。
想到自己受傷沾滿灰塵臟泥的膝蓋,她決定用這個看起來很干凈的水洗一洗,等離開這地方后再上藥。
奇異的是,泉水被她用手撈起來澆在傷處后,傷口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被泉水滋潤過的皮膚甚至都白皙了幾分。
她不敢置信的摸了膝蓋好幾下,真的完好如初,甚至肌膚更加細嫩。
她捏了下臉頰,會疼,不是作夢。
看來這是口靈泉,若是拿來喝,會不會有更神奇的作用?
她腦洞大開,掬了一捧水喝下去,清冽甘甜,比她在現代喝過各種標榜天然的礦泉水、大珖朝的天然井水都來得可口。
上般人若是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多少都會有些驚嚇害怕,可她卻有一種快樂得想跳舞的沖動,這就來了嗎,小說和影視作品中穿越女的金手指空間?
既然泉水都有這般神奇的作用,那石洞滴出的乳白汁液又是什么?那股香味老在她的鼻尖繚繞,要不,嘗嘗看?
那石乳滴得很慢,寶臥橋伸出食指,感覺快要等到天荒地老了,才接著半個指頭大的分量。
味道實在太香,她從來沒有聞過這種香氣,大著膽子將石乳往嘴里一送,甘甜無比的味道立刻充滿口腔,她舔舔唇,但也就這樣,似乎沒覺得有什么變化。
沒想到她會有屬于自己的特殊空間,雖然只有一個泉眼、一塊藥田、一塊農地,她不知道能做什么用,但不管如何都挺叫人高興的,對現在的她來說,這可是比中了一億的樂透彩還大的大獎!
寶臥橋摸摸還握在手中的玉牌,一定是它了,它因為吸了自己的血,才把自己帶到這個空間來。
但要怎樣才能隨意進出空間呢?她還是編劇的時候,為了工作看了不少小說和影視作品,系統的、空間的、修真的,完全就是雜食,那些故事里描述進出空間的方式,多是用念力,也就是自我意志控制,所以她決定嘗試看看,在心里想著「出去」,轉瞬間便站在小院的空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