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阡陌沉思片刻,問道:「父皇,您說,這世上真有靈魂附體之事嗎?」
「怎么,是圓通法師對你說了什么?」拓跋元治疑惑。
「夏和死后,她的魂魄會不會一直沒散,在這東宮里飄蕩,」杜阡陌抿了抿唇,「直至遇見一個長得跟她相似的女子,附著在她身上?」
「世人都希望自己的至親至愛靈魂不滅,」拓跋元治微笑道:「其實若遇到一個相似的女子,就算不是至愛的靈魂所附,又有何關系呢?關鍵在于你是否會憐取眼前人,若不珍惜,就算她真的是舊愛附體,你也不會與她相處,豈不白白喪失了機會。」
杜阡陌一怔,領悟到了什么,卻還是有三分猶豫。
「朕回去歇著了,陌兒,你自己好好想想!雇匕显螁緛硖O,「擺駕回宮!」
杜阡陌施禮,「恭送父皇!勾酵匕显巫吆,他依舊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要跨出這一步很難,但他還是挪動了步子來到游廊處。
廊檐下的歌聲不知何時停了,那抹纖細的身影仍舊站在原處,正抬眸出神地望著皓月星空。
杜阡陌踱到她身后,問道:「怎么不唱了?」
許是知道他在那兒,這一次她一點也沒受驚嚇,回眸時,淺笑盈盈,「奴婢好像看見牛郎和織女星了!
「瞎說!」杜阡陌被她逗笑,「沒到七夕,哪來的牛郎織女星?」
「真的,太子您瞧,天邊那兩顆星好明亮——」她興奮地遙指某處,「就當是牛郎織女星不好嗎?這樣天天都可以過乞巧節了!
「你還真能自得其樂。」杜阡陌無奈地搖搖頭,而后放柔聲音道:「唱了一整晚,嗓子累嗎?」
「奴婢其實沒用什么氣力,所以不會傷嗓,」安夏笑道:「皇上與太子在里邊下棋,奴婢唱得太大聲,也會打擾您們吧!
「嗯,你倒是想得周全。」杜阡陌思忖片刻,清咳一聲方道:「今晚……你留下伺候吧!
伺候?安夏一怔,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臉頰猛然紅彤彤的,「殿下……是讓奴婢侍寢嗎?」
這些日子她細心觀察,發現他真的絲毫不近女色,但今天他要破戒了。
她歡喜,因為他挑中了她,可她又有些微苦澀,因為這是否意味著他對夏和公主的眷戀,從此蕩然無存?
不過人總要開始新的生活,她懂的。
她輕聲問道:「太子喜歡怎樣的女子呢?」
「總要對我有幾分真心吧!苟炮淠盎卮稹
她看著他,「奴婢若無真心呢?」
「那也無所謂的,希望,將來能有——」
他猛地伸手將她拽入懷,強烈的氣息包裹著她,混合著淡淡的草木芬芳。
她雙目如粼粼春水,凝視著他的深瞳,一瞬間,方才還離得那么遠的兩個人,變得如此親密。
疼!
疼痛像潮水般涌來,一浪接著一浪,仿佛要將她打入深淵一般,再多的忍耐,此刻也瀕臨崩潰。
「啊……」她終于忍耐不住,開口呻/吟,身體像潔白的花朵在溪中綻放。
杜阡陌猛然吻住她,加重了律/動的力道,似乎要硬生生把兩具軀體變成同一個人。
她支撐不住,緊緊地擁住他,像在竭力攀住一塊救命的巖石,任他肆意妄為。
她以為疼痛會持續很久,身體似被劈開一般劇痛,然而不知為何,她忽然在沉淪間有了一點點荒唐的快樂。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始終不肯放過她,直至她戰栗到極點,狂亂如風中柳枝,他才緩緩地將她擁住,平復顛峰的心情。
她聽見他凝重又混濁的喘息,不知為何,每聽一次,方才那種纏綿的感動就又多了一分。
安夏縮進他的懷里,不敢胡思亂想,只數著兩人的心跳,讓自己慢慢靜下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著的,也許是太痛、太倦,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分不清什么時辰,甚至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她以為杜阡陌已經走了,誰料一睜眼,就見他半靠在身側,借著微微的燭光,正凝視著她。
「太子……」安夏往床內縮了縮。
兩人仍赤/裸著身子,她可以清晰看到他健壯臂膀上的光潔肌膚,輕輕吸氣,滿是屬于他的味道,這一切讓她雙頰緋紅。
他忽然問:「想聽故事嗎?」
「什么?」他也太奇怪了,這個時候說什么故事?
他道:「從前有一個人名喚薛定諤!
安夏瞪大眼睛,「薛定諤?」這不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嗎?
他繼續道:「此人養了一只貓,他將貓關在一個密封的籠子里,還在籠子里放了少量的毒藥!
她故意問:「他為何如此?」
「他想知道這些毒藥能否殺死這只貓。」杜阡陌道:「可是唯有他打開那密封的籠子,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所以在打開籠子之前,貓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安夏點了點頭,「殿下為何要對奴婢說這樣一個故事?」
他答道:「只是突然想到了!
安夏暗暗喜悅,呵,那個時候她用這個故事來比喻她的清白之軀,此刻他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奇怪,這說明他又在想夏和了。
她很想告訴他,她就是夏和,然而他會相信嗎?她要如何開口?
杜阡陌再度開口,「方才你問我是否能確定彼此的真心!顾D了頓,「其實我們就像這薛定諤的貓,在打開籠子之前,其實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有同等的可能……凡事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呵,說了半天,原來他是想說這個。
的確如此,試一試才能知道,她很高興他愿意邁出這一步,不再當一個守墓人。
也許有天她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分,說不定他真的會相信呢,凡事不嘗試怎么知道?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其實不必言說,只要一個細微的表情就可以展露無遺。
杜阡陌看著站在窗邊的安夏,她仍是那副乖巧的模樣,然而他卻能明顯感受到她的喜悅。
她的嘴角不時帶著情不自禁的微笑,凝望著櫻花樹,陽光投灑在她身上,整個人格外清麗。
現在的她變得更像從前的夏和。
杜阡陌越來越相信圓通法師所言,這世上或許真有離魂附體之事,眼前的她可能真的是從前的夏和。
他撣揮衣袖,親手托著鸚鵡來到她的身后。
安夏正在沉思間,猛地聽到一陣微動,驀然回首,只見鸚鵡鮮麗的羽翼扇子一般于眼前伸展開來,把她嚇了一跳。她一笑,手指伸向那鸚鵡,「殿下又在嚇晚奴婢!
鸚鵡叫了兩聲,輕輕啄住她的指頭,親昵無比。
「在看什么呢?」杜阡陌笑道:「從前你總能察覺本宮站在你的身后,今兒是什么讓你這樣入迷?」
「奴婢不過是在看那片落櫻。」安夏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春天也過了一半!
「來,本宮有一件禮物要送你——」杜阡陌攤開她的素手,從袖中掏出一只錦盒,放入她的掌心。
她不解地將盒蓋開啟,只見其中伏臥著一對羊脂玉耳環,詫異得瞪大眼睛,「這是……」當初她送給杜夫人的那對羊脂玉耳環?沒想到這么多年以后,還得以再見。
看來杜阡陌與杜夫人暗中仍有聯系,也不知杜夫人最近過得如何?想必她仍在蕭都與藍掌柜過著愜意的日子吧?
「這是我母親的東西,」杜阡陌道:「她說這要送給我將來的身邊人!
他沒有說「妻子」,因為他沒有最后認定她,他的心中仍舊放不下夏和,但至少她已經占據了他心中的一隅,有了自己的位置。
他肯跨出這一步,已經難能可貴了,她希望終有一日他能真正認出她來,得到皆大歡喜的結局。
「奴婢也有禮物要送給殿下。」安夏自袖中摸出一枚同心結,黑色絲線編成的同心結在暗處隱隱閃亮,精致如玄蝶之翼。
杜阡陌問:「怎么不是紅色的?」
「奴婢剛剛學著編的,」安夏低下頭去,聲音也變得輕盈,「聽說崎國的風俗,新婚當晚夫妻兩人須各自剪下一綹頭發加入黑絲線,編成同心結以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杜阡陌終于領悟,雙眸微睜!高@是……」
她輕聲道:「昨晚咱倆的頭發纏在了一起……」
當時他將糾結的亂發扯斷了,是順手一扔,她卻從角落里把烏絲尋出,用心地做成這樣特殊的「禮物」。
這禮物讓她有些臉紅。
「本宮很喜歡,定會好好收藏的……」杜阡陌的聲音里變得極其溫柔,「明日本宮去向父皇請命,封你為良娣!
她身分低微,一時半會當不了太子妃,冊封良娣已經是最高的位分了。
安夏忽然感到很滿足。
萬事萬物不可能一開始就很圓滿,月盈則缺,水滿則溢,她喜歡這樣子慢慢的一步步往自己的心之所向走去,最終得到想要的結果。
現在她只是他的「身邊人」,將來說不定能成為他昭告天下的「妻子」。
「太子也要答應奴婢,今后要開朗一些!拱蚕男σ庥,「就像圓通法師所說,殿下開心了,這東宮也會變得華彩熠熠!
杜阡陌無奈地道:「我一向是個平靜的人,很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箯男∷土晳T了內斂,即使現在當上了太子,也沒有辦法變得十分開朗。
安夏眼珠子轉了轉,建議道:「殿下試著每天說一個笑話試試?」
「說笑話?」杜阡陌蹙眉,「本宮不像你伶牙俐齒,怕說不好!
「不如殿下現在就試試?」她不斷逗他,「每天試一試,漸漸的也能伶牙俐齒。」
他思忖片刻,方道:「嗯……本宮想起一個,也是關于鸚鵡的笑話!顾駛大孩子般,別扭地道:「若說得不好,你也要給個面子啊!
「奴婢聽著呢!拱蚕牡馈
「從前有一個皇帝,他微服出巡時,看到市井間有小販在賣鸚鵡。小販說,你若握住鸚鵡的左腳,它就會說‘摔死了、摔死了’,若握住右腳,它就會說‘大笨蛋、大笨蛋’;实塾X得非常有趣,一會兒握住鸚鵡的左腳,一會兒握住它的右腳,如此反反復復地逗它玩,可皇帝忽然靈光一閃,想著如果同時握住它的兩只腳,鸚鵡會說什么呢?」
安夏凝眉,倒被這個笑話吊起了胃口。
「于是皇帝同時握住了鸚鵡的兩只腳,鸚鵡忽然叫道:‘大笨蛋,你想摔死我嗎!’」
噗哧一聲,安夏忍俊不禁,不得不承認,他把她逗樂了。這好像是他生平第一次把她逗樂,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千方百計哄他開心。
「樂嗎?」杜阡陌輕握住她的雙手,定睛看著她,「本宮有時候就像那個皇帝,實在有點笨,放不下過往,惜不了眼前,內心猶豫,矛盾徘徊,本宮希望終有一日……沒那么笨!
原來他繞來繞去,絞盡腦汁說了這個笑話,只為了說明這個意思。
不知為何,她竟有落淚的沖動。
他看到了她眸中淚光閃爍,輕嘆一聲,湊近吮住了她的唇。
安夏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親吻如此美好,輕盈如蝶舞,溫暖如雪化。她的一顆心瞬間像被一根線提了起來兩只腳,如踏在棉團云朵之中,全身酥酥麻麻的,無力抵抗,唯有沉淪在他的臂彎里。
這樣的美好只是個開始,她相信會有更多的好日子在等著他和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