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玄赫將玉如意收進懷中,見丁小苳張著小口,一臉單純,好像自己真是個多了不起的人物,不禁失笑,心中的戒備也稍稍撤去。
「姑娘不是城里的人?」厲玄赫生平頭一遭遇上這么傻氣的姑娘,可愛得讓人想摸摸她的頭。
「我……就住在西歸山附近。」丁小苳也不確定這么說會不會曝露身分,但她不想對他說謊。
「那為什么會到東離山?這兩者之間可是有不短的距離!箙栃障氚衙康兰毠澏紗杺仔細。
丁小苳對這個問題就不需要扯謊了。「因為……我娘就葬在東離山!钩怂龝P心,爹根本不記得了。
「還有其他的家人嗎?」他又問。
丁小苳小臉一黯!肝夷锼懒,我爹……也不在了!瓜氲接H爹居然丟下自己先逃了,大概是巴不得甩掉自己,免得一直在耳邊羅哩叭嗦的,看了就心煩,她心里真的好難過。
原來這姑娘也跟自己一樣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讓厲玄赫對丁小苳多了一股惻隱之心,一個姑娘家在外獨自生活,肯定是很辛苦,就算她原先不是城里的居民,自己也不能視而不見。
「原來是這么回事,不如我在這兒安排一個住處,姑娘就暫時住下來吧,至少住在這兒有人照應。」在府里多安插個人并非難事,既然遇上了,他就不能不管,厲玄赫有他自己的處事原則。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丁小苳驚慌地搖著兩只小手,只希望趕快離開『天霄城』,這樣就不用擔心露出馬腳了。
厲玄赫以為丁小苳只是客氣,不想增加別人的麻煩!甘虑榫瓦@么決定了,姑娘盡管放心地住下來,若是有想到什么,例如那些山賊是往哪個方向逃竄,或是他們的長相,立刻讓婢女來告訴我!
「一定、一定。」丁小苳心中暗暗叫苦,只能陪笑著說。
待厲玄赫步出房門之后,丁小苳沮喪地坐在凳子上,想著接下來該怎么辦才好,如果她不是黑山寨的人,那么她會很高興能住在這座府里,能夠每天看到這位『天霄城』城主,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這么幸運,能這么近距離的看到自己崇拜的人,可是想到萬一身分被揭穿了,說不定他們會把那姑娘的死算在她頭上,她還是趕緊逃出去比較安心。
就這么辦吧!
。
亥時時分——
「那位姑娘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尚未就寢的厲玄赫在和部屬討論過如何尋找趙家小姐的事之后,這才想起丁小苳,于是叫來總管詢問。
總管畢恭畢敬地回道:「小的將丁姑娘安排住在墨竹樓,不過丁姑娘拒絕了讓婢女伺候的要求。」
「既然這樣,就照她的意思吧!乖瓉砟俏还媚镄斩。谛睦镉浵轮,厲玄赫便將兩手背在腰后,臉色凝重地舉步踱開,一邊在心里想著,如今趙家小姐失蹤了,明天該如何跟義母開口,這才是最棘手的事。
厲玄赫習慣在夜色中散步,因為這時他的頭腦反倒最清醒,可以好好想一想如何讓『天霄城』的百姓過得更好。自從十八歲那一年,義父在臨終之前將這重責大任交給他,他沒有一刻不戰戰兢兢的,就是希望能不負重托,如今又添了一樁心事,只怪自己晚了一步,沒有早點去接趙家小姐,才讓那些山賊有機可乘。
沙沙……
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讓沈思中的厲玄赫提高警覺,雙眼炯炯的掃視四周,果然瞧見右前方的樹叢微微晃動著,他停下腳步,想看看究竟是誰躲在里頭,又有何企圖。
「……大門到底在哪里?」丁小苳在樹叢之間慢慢地往前爬,可是她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越想越是心急。「再出不去該怎么辦?好,既然這樣,只好先爬到高處,應該可以看得比較清楚……」想到爬樹可是她的拿手本事,難不倒她的。
于是,丁小苳身手靈活地往樹上爬,就不信她逃不出去。
原本想出手抓人的厲玄赫,聽見丁小苳的自言自語,想了一下,才認出是她的聲音,全身的肌肉也不再那么緊繃,抬起頭,凝目望向已經爬到樹上的嬌小身影,這才出聲喚道——
「丁姑娘?」
突然聽到有人叫她,可把丁小苳給嚇死了,只聽得自己哎呀一聲,還差點從樹上摔了下來。
厲玄赫用輕咳掩飾笑聲!高@么晚了,你爬到上面做什么?」
「我、我在找大門!苟⌒∑{低下頭,覦著站在下頭的高大身影,就算看不清厲玄赫的臉孔,不過這個聽似嚴肅,但又透著一絲溫柔的低沈嗓音,她是可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找大門又是做什么?」厲玄赫實在下懂這個姑娘的想法。
丁小苳垮下瘦小的肩頭,嘴里忍不住嘀咕道:「當然是要出去,不然還會做什么?難道有人三更半夜想看大門的風水好不好嗎?」
「這么晚了要去哪里?」厲玄赫聽到最后一句話,唇角的弧度揚得更高,心想這姑娘的一言一行還真是有趣。
「當然是回家。」丁小苳很想回寨子里看看,說不定爹還在哪里等她,并沒有拋下她不管,她心里還是抱著一絲絲的希望。
「丁姑娘不喜歡住在這里?」厲玄赫看不見丁小苳的表情,可是從她的聲音里可以聽出有種淡淡的悲傷。
「城主是不會了解我的心情的,俗話說金窩銀窩還不如啟己的狗窩,就算家再破再爛,還是自己的家,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苟⌒∑{幽幽地說。
這番話就這么突如其來地觸動了厲玄赫的心,讓他想起當年若不是義父收留自己,還讓他跟著姓厲,并親自為他取名,那么他永遠沒有家,永遠只是一個人,更沒有屬于自己的家人了。
「可是回去之后,丁姑娘還是一個人不是嗎?那么就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吧!箙栃沼科鹨还上胍疹櫵,讓她衣食無憂的沖動,或許是因為他能深刻地體會丁小苳的感受,也希望她能跟城里的百姓一樣,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地活下去!笍慕褚院,你就是這座『天霄城』的人了。」
丁小苳有些不敢置信。「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厲玄赫要是知道她是山賊的女兒,肯定就不會這么說了。
「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厲玄赫認為這些都是自己能做的,那么就不需要考慮太多,何況對方是個弱女子,他更不覺得這么做有錯。
「那是當然了,又沒有好處可拿!惯@些都是丁小苳在親爹身上學到的事,就是因為她還能幫大家燒飯、洗衣,才勉強留她在寨子里,可不是因為父女之情,那根本值不了幾文錢!肝也坏裁炊紱]有,而且腦子又很笨,城主從我身上得不到什么的!惯是快快讓她離開吧。
厲玄赫聽丁小苳這么說,想她必定吃了不少苦頭,才會有這番令人惻然的認知!付」媚锊灰苑票,每個人都有長處和優點!
「薄?什么薄?我身子一點都不薄,因為我很會吃,一次可以吃上好幾碗白米飯,那可不是什么長處或優點,到時米缸的米都被我吃光,要花上不少銀子,城主可別跟我要!苟⌒∑{繼續把自己說得一無是處,就是要厲玄赫改變主意。
厲玄赫從沒見過有人這么貶低自己,好像故意要讓他討厭,這讓他想不透,換作他人必定是想盡辦法也要留下來,就只有眼前的姑娘例外。「丁姑娘盡管吃無妨,府里的米缸永遠是滿的,要吃多少都行!
丁小苳不禁懊惱!赋侵鞑灰獙ξ姨茫眯牡娜送ǔ6紩蕴澋,說不定我真是壞人,從此賴著城主不走,每天就是要吃香喝辣的,到時你就要頭疼了!顾娴牟幌胝妓谋阋恕
「丁姑娘又怎么知道我會伯吃虧呢?」厲玄赫不自覺得牽動了下嘴角,興起一股跟她抬杠的沖動。
「沒有人不怕的,什么吃虧就是占便宜的話根本都是假的!苟⌒∑{知道今晚是逃不出去了,于是又從樹上爬了下來,開始對他說教!赋侵鞫级啻竽昙o了,這個道理還不懂嗎?到時真的被人騙了怎么辦?不是有句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城主可不要太相信別人,要是上當可就虧大了!
厲玄赫聽她反倒教訓起自己,卻一點都不生氣,而是覺得感動、窩心!赶氩坏蕉」媚镞@么替我著想。」
「那是當然,有多少百姓要依靠城主,所以千萬不要隨便對人太好!苟⌒∑{以為厲玄赫總算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负螞r睡在那間房里,我怎么也睡不著,不如讓我回去吧。」
「是總管安排的房間不好嗎?」他這就不懂了。
丁小苳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因為床躺起來太軟,軟到我睡不著,而且被子蓋起也太暖和太舒服,我這個人就是過不慣好日子,只要隨便在地上窩著就可以了,平白無故住在那么好的房間里會遭天譴的。」其實她從來沒躺過這么好睡的床、蓋過這么好摸的被子,害她心里好掙扎,想要躺在上頭一輩子,又很有罪惡感,因為她沒有說真話,欺騙了他,怎么還能這么享福?
聞言,厲玄赫深深的瞅著在月光的映照下,眼前這張豁達認命的小臉,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卻又甘之如飴,還希望別人不要對她太好,若是每個人都能像丁小苳這么想,必定能天下太平。
「丁姑娘不要想太多,起初當然會不習慣,會覺得別扭不自在,不過慢慢地就會沒事了。」這些心情都是厲玄赫曾經歷過的事,所以很了解丁小苳跟這里格格不入的窘迫滋味。
眼看厲玄赫對她這么親切友善,讓丁小苳越是心虛,就怕撒下一個謊,又得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而且她也會愈來愈舍不得走。
「我怕城主現在對我太好,會讓我養成習慣,以后一個人就沒辦法過活了!苟⌒∑{自嘲地笑說。
「既然你已經是城里的百姓,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我!箙栃障騺碚f話算話,只要說出口就會辦到。
丁小苳發覺自己已經開始想要依賴他了,只要可以吃得好、住得好,什么都不用管,到時趁苗頭不對,再溜也不遲,可是她真的不想欺騙對自己好的人,又是她崇拜的英雄,真是讓她天人交戰。
「唉!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回房去了!顾f得嘴巴都破了,這個男人還是這么堅持,腦袋簡直比石頭還硬,只好再想別的辦法。
「丁姑娘,墨竹樓在這一頭。」厲玄赫總覺得對她放心不下,許是因為是自己帶人回來的,所以對丁小苳有一份義務在,希望讓她往后有好日子可以過。「我送你回去吧!
「這樣太麻煩城主了,我自己走就好!苟⌒∑{就怕厲玄赫一直對她這么好,而她卻得欺騙他,那會讓她有罪惡感。
厲玄赫很是固執!溉羰亲屟惨沟娜俗惨,誤把你當作賊,他們下手可不會輕,還是跟我來吧!拐f完,就走在前頭,等丁小苳跟上。
睇著厲玄赫高大寬闊的背影,每一步都這么有自信,那么值得依靠,讓丁小苳忽然好想當個泯滅天良的小人。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早知道,她就不去追那位姑娘,也不會撿到那塊玉如意,更不會被帶回『天霄城』,自然就不會這么為難了……丁小苳煩惱地心忖。
「丁姑娘?」厲玄赫半側過身問道。
「來了!」丁小苳這才邁開雙腳,等明天再找機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