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天空下,宋均均從放置農具、種子的糧倉走了出來,再到廚房里拿出待洗的一籃衣物,走到院子,汲了桶水井里的水,蹲下身來洗衣服。
爹娘一大早就去做農活了,她徹夜縫補衣物睡晚了,兩人也沒喊她,只留了早點跟紙條,要她在家做點家事就休息。
她邊搓洗衣物,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從沒想過,有那么一天,她會在如此偏遠的鄉間生活,舉目望去,不是山就是田,但她欣喜于生活在如此恬靜的風景里。
農家生活儉樸,食衣住行,爹娘能省則省,存下來的銀兩只想給她辦嫁妝,但她想給兩人平凡生活里一點點的小幸福,像是爹喜歡吃臘肉,娘喜歡吃蛋,這都不是很難辦到的事,偏偏爹娘怕她亂花錢,她多做的活兒賺多少,他們就替她存多少。
其實,相處這一年多來,春耕秋收,日子過的是腳踏實地,但對錢要賺、要存也得花的想法,爹娘卻一直無法理解。
她的感觸倒是很深,重生前的她,日以繼夜的操持顏家瑣事,替他們賺了許多,結果一命嗚呼,一回想,她竟好像連一頓飯也不曾輕松吃過……
思忖間,擰干了衣物放進籃子里,她走到曬衣桿旁。
“小均均,你在晾衣裳啊,你們兩個快去幫忙。”
驀地,一個開心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一抬頭,她就看到一身華服的施大鈞、施友辰父子。
他們身后的兩名小廝聽命的快跑趨近,“交給我們吧!
她搖搖手,拒絕了,“我自己可以,多謝!
兩人只好尷尬的退到一旁,她的目光對上一臉橫肉肥胖的老地主,還有自以為瀟灑的大少爺,“施老爺有何指教?我爹娘都到田里去了!
兩鬢斑白的施大鈞挑剔的眼來來回回的打量她,“嗯,雖然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但真的出落得愈來愈標致了,你今年十六?”
“是啊,爹,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還有,我也說了小均均又賢慧又能干,當你的媳婦是最有面子了。”施友辰邊說還邊跟她眨眼,像要她感念他說了她不少的好話。
又來了!宋均均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她一直知道他喜歡她,而她也不怎么討厭他,畢竟他個性爽朗,但就是頭腦簡單了些、貪色了些,是城里妓院的?,生為大少爺,整天閑晃,完全沒吃過苦頭,不知人間疾苦,所以要論男女之情,她還真的不行。
施大鈞撫了撫胡須,看著兒子,“均均的父母都是佃農,家世與咱們家配不上,就讓她當個妾——”
“爹啊,小均均怎么可能給我當妾,她爹娘第一個反對!”施友辰馬上打斷父親的話,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而是,他早背著爹找媒人上門說要納她為妾,但被狠狠的拒絕了。
施大鈞吹胡子瞪眼,大手啪地一聲,重重落到兒子的額頭上。
“噢,爹,你干么!”他撫著發疼的額頭。
施大鈞生氣的指著宋均均,“她當你的妻,爹也第一個反對,爹早跟你說了,爹已經跟城里的王老爺說好,過些日子就上門替你說媒,你別忘了!
“王老爺的孫女一餐要吃一桶飯啊,她的身形與曹彣有得比,我才不要!”施友辰馬上抗議,走到宋均均身邊,一臉認真的宣示,“我只要她,不要妾,一個也不要!”
“胡說什么,這村里有多少土地是咱們家的,你要像爹一樣多娶些妻妾、開枝散葉!
“爹娶那么多,也只有我這么一個男丁,所以我就不必有那么多女人了!”
父子倆竟當著宋均均的面爭執起來,她一時無言,晾好衣服后,拿起籃子,“請二位到別的地方談這些事好嗎?我還有其它事要忙,還有,我一點也不想嫁入你們家。”
“口是心非,嫁過來就算是妾,也是吃香喝辣、丫鬟伺候!笔┐筲x一臉不屑。
“施老爺,我就是沒興趣,請走吧!彼黜宄翰灰娨唤z虛偽,腦海里只思索著該怎么從爹娘那里拿點銀子,去買些家用、還有吃的。
“你不能沒興趣,我的心意你明白的啊!”施友辰急急的道。
“終身大事,理當父母作主,你就好好聽你爹的話,娶王老爺的孫女!睂@張純稚的臉龐,她不說惡言。
施友辰忍不住委屈的埋怨起來,“你太沒良心了,均均,你知道我不是嫌王老爺的孫女愛吃,她胖也沒關系,但心地要善良,對長輩要尊敬,偏偏她驕蠻不說,對父母、爺爺、奶奶都不禮貌——”
她看著他,內心嘆息,這也是她不怎么討厭他的原因,他算是個好人,與他父親對佃農的苛刻差距甚遠,但她還是無法因為這樣就嫁給他。
“女人娶進門就可以好好管教,看不慣的,通通可以改變!你看爹就知道了!”施大鈞受不了的打斷兒子的話。
施大鈞共娶了三妻四妾,其中有幾個脾氣不太好,但入了府,個個都成了乖貓,因為施大鈞有著霸道的硬脾氣,但要施友辰學他是絕對不可能的,宋均均心想。
“爹,我不要!”
施友辰氣呼呼的抗議,但施大鈞眼尖的注意到有一輛馬車正遠遠駿來,看清駕車的人,他雙眼一亮,直叫兒子閉嘴,“先別談了!
宋均均也看到了那輛漸漸靠近的馬車,駕車的是韓易跟曹彣,所以車內坐的是難纏的唐紹羽?
馬車駛近,施大鈞想也沒想的就拉著兒子快步接近馬車,神情恭敬,顯然他想的跟宋均均的一樣,認為里面坐的就是尊貴的王爺。
“跟王爺介紹自己,咱們跟王爺一同擁有這一大片土地,好好交流交流,日后買個小官來做,咱們就不只是個大地主,懂嗎?”施大鈞搗著嘴巴,小小聲的叮嚀著兒子。
但施友辰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深情款款的看著緩緩走過來的宋均均。
馬車緩緩停下,韓易跟曹彣分別下了馬車。
“靖王爺安好,草民是另一個地主——”施大鈞笑咪咪的馬上拉著兒子跪地行禮,沒想到——
“施大爺,我家爺沒來啊!辈軓ㄒ荒樀哪涿睢
施大鈞馬上變臉,拉著兒子又站起身來,“真是的,白跪兩個奴才了——呃——”他尷尬的看向面無表情的韓易,“不是不是,曹彣是奴才,我口拙,呃,兒子,咱們還有事,先走!先走!”他早就打聽過了,韓易與靖王爺情如兄弟,也好幾回備了禮品想見見王爺,攀權附貴一番,但幾個月下來,他吃了不少閉門羹。
“爹,我哪有事?我跟均均的婚事還沒談完!笔┯殉讲挪幌胱撸貌蝗菀椎敢飧麃硪惶。
但施大鈞哪容得兒子不從,瞧韓易那張冷颼颼的臉多可怕,萬一他去跟靖王爺告狀,怎么辦?有權有勢的人要整死一個人多的是辦法呀!
他愈想愈覺可怕,急急拉著兒子上了馬車,要車夫快快駕車走人。
“均均要嫁給友辰少爺嗎?”馬車答答走遠后,曹彣問得可直接了,她的婚事是村里的大事,何況,還有不少城里的官家、富豪都想摘下她這朵花。
她只是搖搖頭,不想多談,卻注意到韓易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臉上,“我臉上有什么嗎?”
這一問,韓易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臉上微紅,“我先上車。”
她一臉困惑的看著他陡地轉身,走向馬車,坐了進去。
“均均,你應該知道他是王爺的貼身侍從韓易吧?”曹彣看了他一眼,再看著眼前的宋均均,“你別看他那么沉默,他功夫過人,身形快若閃電,出手更是凌厲而不留余地,但卻來不及阻止一樁悲劇的發生,讓爺從此困在輪椅上!
“你家主子是怎么殘的?”她忍不住好奇。
“我不知道,無論是爺還是韓易都不說,爺帶來的兩名小廝更不敢多嘴,我只知道,韓易說了,爺不笑,今生他也不會笑!闭f到這,曹彣忍不住嘆息。
怎么這么愚忠?她不忍的看向刻意將馬車門簾掀開的韓易……他似乎在等她?
“他有事跟你談,叫我帶他來找你,也希望你跟我們去一趟別莊!
她臉上的困惑更深了,“我以為上回——”
他用力點點頭,“我也嚇到了,均均,你膽子真不是普通的大,不過——”想了想,他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韓易要跟你說什么?某方面說來,他跟爺的脾氣挺像的,事實上,很多時候都是他跟爺獨處,別莊里的人,包括我在內,也不清楚他們都在做什么或說什么!
這么神秘?她想了想,“好吧,我去,上回那三套衣服也修補好了,不管我跟韓易談完后,會不會去別莊?都煩勞曹總管帶回去!彼S即轉身先回到屋內,將三套早已包妥的衣袍抱了出來。
曹楚接過手,“你先跟韓易談吧,因為我也不能聽!
到底要談什么秘密?她點點頭,往馬車走過去。韓易身形相當魁梧,卻異常的沉默,原來是心里擔了太多內疚,能有這樣的侍從真是唐紹羽的福氣,不像重生前的她,連名忠誠的丫頭也沒有……
他示意她坐進馬車,她沒有多想,就坐“上去,但這人識禮、也懂男女之別,沒將簾子放下,兩人面對面坐著,也能瞧見曹彣距離馬車約五步之遙。
她看著他,他也沒啰唆,直言,“爺從你離開那天起,幾乎就沒怎么睡!
干她何事?她心想,但委婉道:“這話太重了,均均應該沒有那么大的能耐!币馑际撬亲锟準祝覡敳凰脑驊摿碛衅渌。
韓易直視著她澄凈的明眸,“均均姑娘那日說了一些逆耳‘忠言’,事實上,有些話很不中聽,也沒人敢說給爺聽,但某一些指控,對爺并不公平!
“我的話無足輕重,中不中聽、公不公平,也都是五天前的事了!
“但爺受到的刺激……我必須承認,某方面而言,對爺似乎是有幫助的!彼麘{心而論。
她莞爾一笑,“聽來,‘某方面而言’你是認可的。”
他沒否認,但表情更嚴肅,“卻也讓我更不忍心!
她被搞胡涂了,收起笑意,“韓爺到底想說什么?”
“姑娘叫我韓易即可!
“韓爺比我大吧,我今年十六——”見他點點頭,她繼續說:“我叫你韓大哥,你喊我均均,別姑娘姑娘叫,你的爺還叫我‘小村姑’呢!彼跉饫镞有那么點笑意。
他被她弄迷糊了,明明是個農家女,但大方的言行舉止,還有如天仙的面容,真要打扮一番,送入皇宮,一點也不輸任何妃子。
“爺很辛苦——”似乎要斟酌用字,他擰眉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爺在人生路上跌了一大跤,但他擁有的還是比尋常人多。”
“我的爺絕非因此怨天尤人,更不是無病呻吟,”胳臂往里彎,韓易的口氣略顯激動,但很快的平靜下來,“抱歉!
她搖搖頭,“我也抱歉,我沒有資格去說你的爺如何,畢竟我們是不同的人,過去不同、現在不同,未來也不同,我太自以為是了!
他詫異的看著她,心里有個念頭更加確定了,雖然從此以后,他得斷了對她的欣賞與一絲絲的心動。
也許待他像親兄弟的爺自己還沒發覺,但他和爺是很相似的人,他知道爺對宋均均是印象深刻的,這么多年來,能入得他們主仆眼里的極少,爺的前未婚妻、現任弟媳是一個,現在,則多了一名偏鄉僻壤的農家女……
“均均臉上究竟有什么,韓大哥看得好專注!币皇且阉懒艘换兀练不少,被韓易這般俊逸的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視,她都要臉紅心跳了。
他連忙收斂心神,“韓易失禮了,但想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別莊,也許爺會恨我,但是,爺……請姑娘走一趟吧,有些話我也說不來!
該怎么說他高貴無比的主子,一連幾日嘴里叨念著的都是眼前這個美麗又勇敢的小小農家女?
“好吧,就走一趟,但有個條件!
他蹙眉,在聽完條件后,表情略顯古怪,但毫不遲疑的點頭,“沒問題!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留個紙條給我爹娘就走!
下車,她越過曹彣,走進家中,寫了張字條,告訴父母自己拿衣服去一趟龍泉別莊,要父母別擔心后,這才步出門外,坐上馬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