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非夜跟姬鳳九約定的時間,是在五天后。
在這五天里,她將自己跟姬鳳九、身為容家家主的自己跟姬鳳九、她跟他之間過往的細節,都仔仔細細的想了好幾遍,十分謹愼的提醒自己何處該注意,哪里不能出錯、哪些話不能講。
容非夜鎭定如常的做好萬全措施。
所以當姬鳳九跟家主碰面時,「孫女容非夜」自然是「在修行中」不便見客。
但即便千思萬想、千叮萬囑自己不可露出馬腳,事前她也有好幾分的把握,但真的跟姬鳳九碰面后,她還是禁不住緊張起來。
兩人選在占卜堂碰面。
因為事前姬鳳九希望家主也能為他算一算。
容非夜雖沒弄明白他為何突然會有此想法,想來他可能是有點好奇,大抵也就沒有怎么放在心上。
九少坐下后,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上座的容家家主,她仍舊是頭戴面紗、全身黑袍、偶爾露出袖口的手黑皺呈老態,就算她不是七老八十,也應該年過半百。
但他對這位少言寡語的家主卻有莫名其妙的好感,仔細看她的身形跟容小妖孽相差無幾,連頭發的長度都差不多。難不成容家繼承人最終都會被訓練成一樣的姿態嗎?還真不愧是祖孫倆。
姬鳳九的眼中閃過不明喻意的暗光,眼瞼微垂的遮掩過去。他今日的神態不似往常那般風流,看上去尤為平靜,愈是如此便愈顯得他高深莫測。
「家主,好久不見!
容家家主微微點了點頭,一手撫摸著懷中貓咪的背脊,貓咪舒服的喵嗚一聲,一藍一綠的眼珠子很快閉上。
家主——容非夜忽然想起他送來的那些登門禮物,又緩道:「九少有禮了!
還真是來提親的不成?
沙啞低沉的聲音照理說一點也不悅耳,但姬鳳九聽在耳中,卻覺得安定人心、別有風味。
「我還要多謝家主,愿意讓小小姐跟我來往。」
「九少是個大器大智之人,小……夜跟九少相處必能獲益良多!箰海⌒∫,她自己都快吐了。
「但愿如此。」姬鳳九的聲音透著一點說不清的笑意,她聽在耳中不動聲色,心里卻道:別以為她不曉得他在偷笑,跟他在一起獲益良多?獲什么益?彼此都盡享魚水之歡嗎?
但容非夜一點多余的情緒都不敢外露,謹愼非常,心里直盼著他趁早打道回府,晚上才有時間與他一會。
思及此,她便沉穩的問道:「九少此次拜訪,可有事?」
「沒有,只是想來看看家主!
我這副老態龍鐘的樣子,有什么好看的?再說你現在不是天天都能看到我。
「另外,想請家主為我占卜一次。」
容非夜趕緊揮去心里那些有的沒的想法,正色道:「九少怎么突然對占卜感興趣了?」
「總覺得最近有事要發生,感到不太妙。」他從容平靜的說著,卻讓容非夜心里一驚,不知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語言、神態、行為,她應該沒有露出馬腳才對,難道……她忽然想起之前那起蒙面人事件,莫非是他們又想要卷土重來?
「家主,可有所不妥?」見她沒有回應,姬鳳九問道。
「不,承蒙九少看得起,是老嫗的榮幸。那……現在占卜……還是?」
「任憑家主安排。」
「擇時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狗凑急懿涣,長痛不如短痛!妇派傧茸鲂蕚洹!
說著她便喚來貼身女婢綠兒,囑咐幾件事。
綠兒進來時看見姬鳳九,雖沒太反常的表現,但也不若她家主子冷靜,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不經意的瞄了九少好幾眼,最后一眼卻被他的鳳眼逮個正著,還對她露出莫名的笑意,嚇得綠兒趕緊別開眼。
媽呀,嚇死她了!真不知道小姐跟他面對面時,究竟是什么心態。
綠兒領了家主的吩咐,趕緊下去準備,不多時便見她拿了數件物品進來。
姬鳳九本想看看占卜是何等神奇的事,但定睛一瞧,其實也就只是一些普通的紙筆。真要說有什么不一樣的東西,大概就是被家主抱在懷中那只正在睡懶覺的小玉貓咪。
「恕晚輩冒昧。家主的這只貓,可也是占卜時所要用的東西?」
「牠啊……」說到小玉貓咪,家主的語氣中就多了一分溫柔的寵溺和微妙的無可奈何!刚f有用也有用,就是陪著我,打小就很黏人。」
容非夜沒察覺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對勁,但姬鳳九卻聽出些異樣,神色浮動,眉梢若有似無的揚了揚,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小玉貓咪,也不知在想什么。
「九少,請凈手!咕G兒端著一盆清水過來。
原來還有這招……姬鳳九從善如流的伸出雙手,剛打算放進水中,不料容家家主卻突然阻止,口氣有些浮躁。
「等等。」綠兒跟姬鳳九皆朝她投來疑問的目光,她頓感頭皮發麻,卻又不得不開口:「九少不用凈手!
姬鳳九會疑惑那是理所當然,但此時連綠兒都略感詫異,小姐在玩什么?占卜前不是都要凈手的嗎?還是說九少有什么不一樣?
不過綠兒也沒傻到當場詢問她家小姐。
在綠兒退下去后,容非夜就朝他喚道:「九少請坐到我面前來!
姬鳳九站起身,從容自得的朝她走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打量自己的目光跟來時有些不一樣。
「請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字?」
「不必刻意去想,隨意即可,心中浮現什么就寫什么。」
姬鳳九執起筆,果真想都不想,便在紙上寫下一個「逆」字。
容非夜接過那張紙,放在自己面前,平靜的看了看,便用手指去捏捏小玉貓咪的耳朵。
「小玉,醒了。」小玉貓咪聽見主人呼喚,喵嗚了一聲,倏地睜開貓眼。
瞬間,那一藍一綠的貓眼迸射出奇異的精湛之光,流光溢彩如璀璨琉璃,彷佛能將人的靈魂給吸進去!
這貓果然不同凡響……姬鳳九有些著迷的盯著它看了好幾眼,只見容家家主伸出手,以指腹撫觸著那「逆」字的棱棱角角。
姬鳳九覺得有趣,便一會兒盯著貓看,一會兒盯著容家家主看。
容非夜被他這等好奇的目光,看得有些哭笑不得,一時忘了自己是沉著冷靜的容家家主,有些調侃好笑的開口:「九少,你可閉上眼睛!
姬鳳九微愣了愣,有些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沒等容非夜多想,便神色從容的坐直身體,乖乖的合上雙眼。
面紗后的臉上不自覺浮出一點笑意。
他可真乖啊!平時也沒見他這么乖……容非夜跟小玉貓咪對看一眼,一指放在唇邊比個「噓」的手勢,小玉貓咪的眼睛靈性般的閃了閃。
容非夜一手抱著小玉貓咪,一手撫著姬鳳九寫的字,面紗后的雙眼也緩緩的閉上,兩人一貓的氛圍尤其靜謐,周遭萬物安寧。
姬鳳九感到有陣清風拂過鬢角,正覺得舒心愜意,不多時便彷若置身于一個恬靜安逸的曠野中。
清新自然的風、心境廣闊的天地,花草細語、鳥叫蟲鳴,身體彷佛開天眼般,萬物如明鏡,一切聲音都明晰清楚。
明明什么都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她在自己的對面,溫柔細膩的、安定人心……
忽然一道破裂聲刺入耳中,姬鳳九聽見一聲沙啞的驚呼,立刻睜開雙眼,見容家家主垂首盯著桌上的那張紙。
雖然看不見她的面容和表情,他竟能感覺得到她此時心中的震撼和驚異。
「怎么會……」桌上那張寫著逆字的紙,竟四分五裂的碎開。
容非夜心里的震驚非語言能描繪,她明明算出春暖花開卻突有阻力,而結果卻是——無解?!
立刻涌上她心頭的便是擔憂和慌亂,占卜這么久,不是沒有過兇兆,只是事關姬鳳九……
正不知所措之際,便聽見姬鳳九問——
「家主,可是兇兆?」
「不……」她斟酌用詞。「但近日你要小心,恐會有不好的事發生,但結果究竟是兇是吉,我……也不能確定……」
借萬物之力的占卜,往往會有模棱兩可的答案,但照理說以她的經驗和力量,應該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我再好好想想,九少……先請回吧!」容非夜下了逐客令,實在是因他在自己面前,她無法平靜。
姬鳳九看出她心緒不寧,倒也沒在意。
臨走前又看了她一眼,但容家家主的心思沉浸在方才的占卜中,沒有察覺。
他踏出占卜堂,走在離開容家下山的山路上,心里疑問重重。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容非夜,為什么總是在晚上來找他,又必須當晚趕回容家?
其實她身上的疑點很多,她自認將話說得圓滿,卻也不想想姬鳳九是何等精明又疑心重的人。
而方才容家家主看似平常,卻也有讓他懷疑的地方:當家主提起那只貓咪的口吻和神情……他沒看見但感覺得出,跟容非夜提起小玉貓咪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而更加深他懷疑的是,她明顯很在意他的手。
明明是占卜前的必行動作,她卻令婢女不用給他凈手,姬鳳九揣測,是因為他的左手掌心受過傷,雖沒有大礙,但傷口還在愈合,碰不得水。
但知道這件事的是容非夜,難不成是她告訴家主的?
姬鳳九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他的腦中幾乎有一個朦朧的念頭,將容非夜跟家主的身影重迭在一起。
這個假想雖然有點荒謬,畢竟一個是嬌俏可愛的小姑娘,一個是聲音沙啞呈老態的老人,但姬鳳九總覺得容家家主有些怪異。
甚至他認為以容小妖孽的性子,會搞出這些匪夷所思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不曉得那小妖孽在玩什么把戲。
九少下山的步子忽而一頓,唇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轉身就往回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沒人替他解惑,難道他自己不會去査嗎?反正他姬鳳九跟正人君子沾不上邊,反悔又如何?密探又如何?只有他不想做的,沒有他不敢做的。
更何況,大爺我的輕功天下第一!而輕功好,最適合做偷雞摸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