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新婚第三天開始,每日三餐,杭傲和琴思淚都會去陪伴杭夫人用膳,還不時把杭蕊和杭蓉也給叫去熱鬧熱鬧,飯后再聊聊天,下下棋,或者只是天南地北的閑打屁,總是讓杭夫人每天都笑呵呵的心情十分暢快。
其余時間,杭傲除了帶領琴思淚熟悉府內各處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陪她去整理那座荒廢許久的花園。
總之,一天十二個時辰,杭傲都很安分的待在府里,再也沒出門鬼混過了。
不說其他人,杭傲自己都很訝異,往常他都是一大早就出門,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府,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也是常事,因為他在府里待不住。
但自新婚夜開始,他就再也沒想到要出門了,成天在府內各處跑動、忙碌,有時杭老爺要他去哪邊幫個忙,他也都很爽快的應允了,而且不是應付應付就算了,他都拿出認真的態度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就連杭老爺都不得不承認,杭夫人評斷琴思淚是有個有幫夫運的老婆,這種說法的確很有可信度。
兩個月后,杭夫人已然能下床走動了。
“娘,要不要到檐廊走走?”杭傲曖昧的眨著眼,一臉滑稽的誘惑神情。
“走了,走了,大娘,去走走嘛!”杭蓉也慫恿著。
杭傲頭一回帶兩個妹妹到杭夫人這里用膳時,杭夫人就要她們喚她大娘,看得出她也很喜歡這兩個老實乖巧的女孩兒,雖然她們不懂得諂媚討好人,但很體貼,很窩心,也是打從內心底真誠的關懷著杭夫人。
“是啊,大娘,三哥和三嫂要給您一個驚喜呢!”杭蕊也細聲細氣地幫腔。
“喔!老天!”杭傲忍不住翻了一個大白眼,“我說小蕊,你還真是老實到不行耶,要給說出來了,就不是驚喜了嘛!”
“對喔!”杭蕊歉然地吶吶道,“對不起,三哥,我好笨!”
“是笨!”杭傲板著臉說,再撲哧笑出來,溺愛地揉揉杭蕊的小腦袋,“但是笨得很可愛!”
杭夫人笑了!昂煤煤,去走走,去走走!”
一走出寢室,杭夫人就自然而然地倚向欄桿,眺目往圍繞著靜苑的磚墻外探,才一眼,她就定住了,不動,也不出聲,只是怔愣地瞪直了眼。
“娘,你好想要一座可以散心的花園不是嗎?所以了,這三個月來,我和老婆一有空就窩在那里,監督工人以最快的速度整治起來……”杭傲很夸張的嘆了口氣,“好幾回,我和老婆都差點為了小湖要開挖在哪里,或者假山畔要種什么花而吵起來呢!”
杭夫人依舊沒吭聲,于是,大家也就靜靜地陪伴著她,等待她平撫下激動的心情。
許久許久之后……
“思淚!
“婆婆?”
“你怎么知道我就想要這樣一座花園?”
“媳婦想,大約是婆婆的喜好跟媳婦差不多吧!”
又過了好半晌,才見杭夫人悄悄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而后轉身綻出一臉喜悅的笑容。
“走,陪我去逛逛吧!”
十多近二十年來,杭夫人首度走出寢室,走下二樓,走出靜苑……
“大娘,大娘,從那假山上的亭子,可以瞧見府外喔!”
“湖中的軒閣,挺詩意的吧,娘?”
“大娘,湖里有魚,小妹還說要偷釣魚烤來吃呢!”
杭蓉心虛地吐了吐舌頭,杭夫人撲哧失笑。
“我倒是沒嘗過那種滋味呢,好,咱們一起釣、一起烤來吃吧,蓉兒!
“那種事可別忘了我呀,娘!”
“你啊,就是……咦?”腳步忽地一頓,杭夫人驚訝地朝前望,“這里居然還有竹林子啊!”
琴思淚淺笑,親昵地牽住杭夫人的手!捌牌,我們到里頭去!
杭夫人又眉輕揚,“怎么?里頭有什么稀奇的嗎?”
琴思淚又是一笑,沒說話,只是默默的領著眾人在竹林子間走著,直至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空地,空地上還有兩張石桌,幾把石椅,一張石桌上置放著一壺茶和幾樣精致的點心,另一張石桌上則是一把古箏。
“夫君提過,婆婆愛撫箏不是嗎?”
這回又換杭夫人不出聲了,她徐步行向石桌,愛憐的撫摸那把古意盎然的箏,再回首環顧四周竹林,漾出如夢般的微笑。
“在這里撫箏,才真的詩意呢!”她喃喃道!八紲I,你會撫箏嗎?”
“媳婦會一點!
“那么,彈一曲來讓我聽聽!
“是,婆婆!
不一會兒,一陣悠遠而飄渺的琴音便徐徐揚起,裊繞在竹林子間。
那琴音并不華麗,更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巧,卻淳樸得如此天然,如此淡泊,回蕩著微風的呢喃、綠樹的低訴、流水的絮語、林中鳥的歡唱,清新的旋律與自然的氣息融合在一起,催走了歲月,也染綠了心田。
“老天,從不知我老婆竟有這一手琴藝!”杭傲不自覺地低語贊嘆。
丁宛君的箏曲是高雅精湛的表演,令人贊賞。
琴思淚的琴聲卻是沁心沁意的音符,足以凈化人的心靈。
“好淡泊的女人!”杭夫人嘆道!澳阏媸切疫\啊,傲兒,要好好珍惜呀!”
“還用得著您說,娘,她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呢!”杭傲盯著琴思淚撫箏的恬然神態,目不轉睛的看,怎樣都拉不開眼。
新婚夜的第一眼,他就為她心動了,而后,三個多月的朝夕相處,每一日、每一時、第一刻,他愈來愈無助地沉溺于她的純凈飄然,好像一腳踩進流沙里的落難者,無法自拔地愈陷愈深。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總是那么恬淡柔婉、飄逸悠然,使他癡迷,教他眷戀,她只要抹現一彎淺笑,就能讓他整個腦袋瓜子都融化了,思緒也跟著蒸發了,于是,只能傻傻的跟著她笑,仿佛被繩線牽引的木偶。
還有她的每一言、每一句,也悄悄地改變了他,改變了這個家。
她生性淡泊,但那只是對自身的欲望而言,對他人,她總是付出無限關懷,真誠的想要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不像有些人,淡泊得連周遭的人都不在乎了,那已經不叫淡泊了,而是無情。
而她,是有情有性的,是一個充滿靈氣又善良的女人,她不貪不求,又毫不吝嗇地付出體貼、體諒的關懷,有時候,他都差點忍不住想跟她計較,她關心別人是否比關注自己的丈夫更多?
對,他就是嫉妒,怎樣?不可以嗎?
所以,他才會那么熱心的幫忙她整治花園,其實是急著要趕緊把娘親大人和兩個妹妹安頓妥適,之后,他就可以要求老婆專心一意在他這個丈夫身上了。
出嫁就該從夫,不是從婆婆,從小姑吧?
“心肝寶貝被我這個老太婆搶去了一半了!焙挤蛉寺唤浶乃频恼f,“很不甘心是嗎?”
耶,被老娘看出來了?
杭傲不好意思地搔搔耳后,“只有一點點而已了!”
見他竟然真的承認了,杭夫人不禁失聲而笑,于是,一曲終了后,她便揮手招來琴思淚,然后把琴思淚的柔荑放入杭傲手中。
“好了,我的身子也差不多痊愈了,又有這園子可以消磨時間,你們就不必老是跑到我這里來陪我了,傲兒有他該做的事,可他又有好些事都還懵懵懂懂,就勞煩思淚你盡心盡力去幫幫他吧!”
老娘終于要放人了!
杭傲狂喜得差點跳起來,不過,在另一件事尚未安排妥當之前,他還不能跳,默默地,他和琴思淚相對一眼。
“沒問題,娘,不過我們也有點事想麻煩娘,還有兩位妹妹……”
他使了個眼色,琴思淚便坐到杭夫人身旁,他自己把杭蕊和杭蓉帶到遠遠的另一邊去說話。
“什么事呀?”杭夫人狐疑地問,“這樣神神秘秘的!”
“婆婆,六妹及笄了,七妹也十二歲,可女人家的事她們不懂,”琴思淚柔聲道。“所以,想勞煩婆婆費心教導她們,免得將來嫁出去會被婆家嫌棄的。”
杭夫人深深注視她片刻,忽爾笑出來。
“我懂了,給我找伴是不是?你真是孝順!”滿足的輕嘆,“好,就讓她們搬到我這院子里來陪我吧,我也會教導她們的。”
“謝謝婆婆。”琴思淚這才安心了。
而另一邊……
“小蕊,小蓉,我要把娘交給你們,請你們幫三哥盯著!焙及羴砘乜粗鴥蓚妹妹,“她老人家要是有什么不開心的,或者身子不舒坦,你們馬上通知我,知道嗎?”
“知道了!”杭蕊嚴肅地承擔下責任。
“沒問題,三哥!”杭蓉也直點頭應允。
雖然杭蓉跟杭蕊一樣老實乖巧,但還是多了幾分活潑機靈,說起來,她可比杭蕊可靠多了,而杭蕊,她太憨厚了,連照顧自己都不一定行,反而不太可靠。
“很好,三哥就靠你們了!”杭傲疼愛地摸摸兩人的頭
其實,說是要把杭夫人交給她們照顧可又何嘗不是要替她們兩人找個靠山,只要有杭夫人護著,就不怕再有人輕視她們,疏忽她們,甚至欺負她們了。
至于杭龍和杭姵,他們自有蘭姨護著她們,不用他替他們操心。
再過一會后,杭傲和琴思淚就被杭夫人趕走了,轉個頭吩咐婢女去請翠姨來見她。
“大娘,娘做錯什么了嗎?”杭蕊擔憂地問。
“沒有,沒有,你放心吧!”杭夫人笑著安撫她,“我占了你娘兩個乖女兒,總得補償她一些吧!”
而翠姨,頭一回被召喚來見杭夫人,也很惴惴不安。
“夫人,您要見我?”
“嗯嗯……”杭夫人悠然地吃下一塊點心,“翠喜,你跟著老爺多久了?”
“十七年了,夫人。”翠姨戰戰兢兢地回道。
“十七年了?還真久呢!”杭夫人喝了口茶,“我想,該給你個名分了……”
話還沒說完,翠姨就驚恐的撲通跪下去,咚咚咚的開始磕頭。
“不不不,夫人,翠喜從來沒那么想過呀,夫人,翠喜……”
“就是因為你從來沒那么想過,我才想給你個名分的!闭f著,杭夫人親自把翠姨扶起來,親切地對她微笑,“來,該叫姐姐了。妹妹,陪姐姐喝喝茶,聊聊天吧!”
難以置信的瞪著杭夫人,好半晌后,翠姨才信了這件事,于是又掙扎著跪到地上去磕頭,還放聲嚎啕大哭。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姐姐!”
“是,是,謝謝……謝謝姐姐!謝謝姐姐!”
“好了,好了!”杭夫人笑了,再一次親手把翠姨扶了起來,并牽著她一起坐下!皝戆,我們姐妹倆……耶,你們這是干什么?”
“謝謝大娘!謝謝大娘!”
杭夫人不禁哭笑不得!捌饋,起來,不然我生氣羅!”
“是是是,大娘,”杭蕊和杭蓉慌忙爬起來!拔覀兤饋,我們起來,您千萬別生氣!”
還真的以為她會生氣呢!
“你們這三個母女啊……”杭夫人感嘆地搖搖頭,“會不會太老實了點兒?”
翠姨母女頓時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杭夫人不由失笑。
“好好好,不說這了,翠喜,我是想問問你,蕊兒和蓉兒要搬到我這這里來住,你呢,你可愿意搬到我這兒來陪……”
“愿意!愿意!”又一次,杭夫人話還沒講完,翠姨就沖口而出。
杭夫人忍不住又笑了。
其實她也知道,杭老爺兩個通房,受寵的是蘭姨,翠姨只是在蘭姨不方便的時候“墊墊檔”而已,而蘭姨借著自己受寵而把翠姨踩在腳底下欺負,在杭老爺的院子里,翠姨就像個普通丫環一樣伺候著杭老爺,也伺候著蘭姨,可憐得像只耗子。
所以,她才要把翠姨叫過來,給翠姨一點好日子過。
過去,她絕不會這樣做,由于身子底不好,無法成為杭老爺實質上的唯一,那么,她起碼要堅持住名分上的唯一。
但在這三個多月里,從那個恬淡寡欲的媳婦身上,她領悟了世俗的貪欲名利是最無意義的,于是,她不再堅持要固守莫虛有的唯一,也想要學習從付出中得到喜樂,不求回報,只求心安。
果然,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從翠姨母女三個身上,雖然得不到實質的回報,卻得到了無形的快樂。
沒能生出女兒是她唯一的遺憾,但往后,不僅翠喜會成為她的好姐妹,杭蕊和杭蓉也會是她貼心的好女兒,她知道,她們將會愛她如同愛她們自己的親娘,而她呢,也會愛她們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
現在,她也有女兒了!
***
花園位于靜苑右方,而傲苑就在花園的正前方,穿過傲苑的后門就可以進入杭三少的傲苑了。
離開靜苑后,杭傲就直接回傲苑,一踏入他的地盤上就開始發飆了。
“老婆!
“夫君?”
“現在,你不用再為娘操心,也不用再擔心妹妹了吧?”
“是,妾身安心了!
“那么,可以開始專心在你的責任上了吧?”
她的責任?
琴思淚困惑地瞟他一眼,“夫君,恕妾身,呃,不太明白……”
杭傲吃味地哼了哼,“你是我老婆耶,可是這三個多月來,你的心里只有娘和妹妹,根本沒有我!”
聽這口氣,他……不會是在吃醋吧?
這種可笑的猜測不過出現了一剎那,琴思淚就自己對自己搖搖頭,否決掉那種可能性。
就算他小她五歲,也已經是個二十歲的大男人了,怎么可能吃那這種醋!
“夫君,是妾身哪里做錯了,但請直言無妨!
“對,全都是你的錯!”杭傲恨恨道,“是了,是了,每天清晨起床后,你是有親自伺候我梳洗更衣了,但之后,你不是伺候在娘那邊,就是窩在花園里,整天忙碌下來,到了夜里,你都累得一躺下就睡著了,想找你做做愛做的事都舍不得吵醒你,害我憋得鳥頭都快吐血了,你說,這是不是你的錯?”
撲哧!
后面傳來兩聲偷笑,杭傲立刻回過頭去瞪兩眼,碧香和添;琶Φ皖^,裝傻什么也沒聽到。
由于嫌礙事,杭傲身邊原是沒有貼身仆人那種東西的,但婚后不久,他就主動向老管家要求派給他一位貼身仆人,因為他連一時一刻都不想離開老婆身邊,偏偏又常會碰到那種非暫時離開去處理不可的情況,所以,一個跑腿的仆人就變成迫切的需要了。
而添福就是老管家精挑細選出來的,夠機靈,也夠有耐性,不然肯定伺候不了偉大的杭三少爺。
“……”琴思淚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只好不回答。
“總之,以后你要做什么都得先想到我!焙及烈槐菊浀亟淮安粫K到我,你才可以去做,知道嗎?”
“是,夫君!鼻偎紲I認真的懺悔,男人都很喜歡做那件事,她一定要記住。
以后上床后千萬不能自顧睡著,必須等到夫君熟睡后,她才能夠入睡,不然夫君會吐血……呃……
鳥頭?
夫君有養小鳥嗎?
她怎么不知?
“很好!那現在……”杭傲略一思索,兩眼驀地一亮,“對了,好久沒出去逛逛了,走陪我出去散散心!”
“咦?”琴思淚錯愕地瞠圓了眼。
“咦什么咦,又不是沒出過門,有什……”頓住,眉頭疑惑地攢起來!斑,你……出過門吧?”
琴思淚猶豫了一下,“有,十六歲嫁到何家,還有這回嫁到杭家來!
杭傲怔了怔,然后好像瞪著三頭怪物一樣瞪著琴思淚,委實不知道該看三顆頭里的哪顆頭比較好。
“你是說,除了嫁人時被迎娶到婆家之外,你都沒出過門?”
“是!
還真的是咧!
“沒出門逛過廟會,看看花燈什么的?”
“沒有!
了不起,居然真的有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燒香供奉在深閨內院里的女人,怎沒瞧見她身上哪里被煙熏黑了?
“你不喜歡出門散心?”
“才不是呢!”為免難得一次出門的機會被“剝奪”,碧香忙上前替主子“辯駁”!笆俏覀兝蠣斦f未出嫁的閨女不宜出門拋頭露面,而何少爺也說,既然早晚要被休,最好不要出門被人瞧見,不然我們小姐也想出去走走的!
好好好,一個是迂腐的老人家,一個是自私的龜兒子,聯手“監禁”他的寶貝老婆二十五年,哼哼哼,給他記住!
“既是如此,老婆,現在你的責任就是……”
“是?”
“陪我出去玩個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