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月吸了口長氣后,走到門前,先將房門關上,再走來走去的將幾個窗戶也關上,連丁荷晴面前的那扇窗也給關上了。
丁荷晴詫異的看著這個一向理性的丫鬟,再看著她雙手握拳,身子微微顫抖,還有那雙含淚的眼眸,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她也不拐彎抹角,問道:“你將門窗全關了,要跟我說什么秘密?”
鈴月深吸口氣,哽咽的道:“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我家小姐!
這件事,她已經懷疑很久了,但她逼自己不要多想,可是今日王爺休妻,主子的反應讓她無法再漠視,眼前的女子絕不可能是她家主子,她的主子會哀求、會哭泣、會害怕,而不是如此的云淡風輕。
丁荷晴直視著她,坦承道:“我的確不是你家小姐,所以,如果你想離開,我會給你一筆足夠優渥過一生的銀子,你隨時都可以走!
“我家小姐呢?”鈴月咬著牙,不敢狂吼而出,但淚已狂肆的落下。
“她死了,我則在因緣際會下進入這個身體。”丁荷晴說得平靜。
鈴月的臉色悚地一變,踉蹌倒退兩步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她曾在別莊聽幾個下人聊過一些鬼故事,也有說書人說過附體重生的聊齋奇幻故事,但那些都只是聽說,流傳許久也無法考證,沒想到如今她居然親眼看到,她有些害怕緊張的吞咽一口口水,“你不怕我告訴別人?”
“別人會信嗎?”丁荷晴笑著反問。
鈴月愣了愣,是啊,誰會相信附體還魂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就在她還在怔愣之際,就見丁荷晴站起身,走向她,再蹲下身來,朝她伸出手。
“別坐地上了!
鈴月眼也不眨的望著她,腦海里迅速閃過這一年來的點點滴滴,她很清楚是聰明果斷有主見的她保護了自己跟瑩星……
她咽下鯁在喉間的酸楚,忍著盈眶淚水,伸出手牽住她的手,讓她將自己拉起身來,隨即問了自家主子是怎么死的。
丁荷晴沒有隱瞞,簡略交代。
鈴月的淚水再次克制不住地落下,她突然雙膝跪下,對著門連磕三個響頭,雙手合十,低頭喃聲說著對自家主子的不舍難過及祝福。
丁荷晴只是靜靜的站立,原主有這么忠心的奴仆,也是她的福氣。
鈴月說完了心中要對主子說的話后,以跪姿轉向丁荷晴,挺直了腰桿,“我愿意一輩子留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剛剛說的話,鈴月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敢讓你知道,就有把握你不會說出去,至于你要一輩子跟著我,可以,但時間到了,我會讓你跟瑩星嫁人生子,如果有遇到喜歡的,就主動告訴我,我也不必費神。”
丁荷晴說得理所當然,鈴月卻傻了,怎么突然說到嫁人了呢?
見鈴月一副呆樣,丁荷晴不由得勾起唇,催促道:“去幫瑩星收拾,我們主仆得在這里住個幾天呢!
結果,朱靖只花了短短兩天,就滿足了丁荷晴的所有條件,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想擺脫這個妻子。
第三天上午,丁荷晴主仆就上了馬車,由何誠駕車,前往新的宅第,朱靖甚至沒有出現,倒是李芳儀還特別出來送行,臉上的笑容比當頭的烈陽還要燦爛。
寧王休妻的事瞬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皇室那方也默許,沒有反對的聲浪出現,這雖然是在大家的預料之中,但事情的發展似乎與眾人先前的預設有些不同。
丁荷晴雖然成為下堂妻,得到的補償卻令人稱羨,聽說寧王府大總管何誠親自載送幾箱的金子到丁荷晴的新住所——頤明園。
頤明園是城中鬧中取靜的園林宅第,是皇上賜給最寵愛的五皇子的,價值連城,寧王竟然就這樣轉贈給她。
這個消息已經夠震驚的了,另一個更令人震撼的消息是,丁荷晴出族,從此與景寧侯府再無瓜葛!
一個下堂妻自請出族,與原家族斷絕關系,再也無親無戚,無靠山啊。
丁氏家族雖然聲名狼藉,但總還是個百年世族,丁荷晴如此壯士斷腕,不僅讓百姓們霧里看花,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這個消息也傳進了宮中。
御書房里,皇帝坐在御書案后,看著坐在另一邊的朱靖,他正在翻看一些暗衛送進來的書信,這也是他這幾天最專注的事,派人四處查探替天行道組織的消息。
皇帝眉頭一擰,說道:“王妃她……該說丁姑娘吧,她出族的事,是皇兒出面辦的?”
朱靖抬起頭來,回道:“不是,何誠出面給了三箱黃金,侯府就笑咪咪的將丁荷晴從族譜上除名,還寫了一張出族證明,那張證明也已交給了丁姑娘。”
“你休離的條件,朕沒意見,只是你與她見了面也說了話,不覺得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姑娘嗎?”皇帝又問。
朱靖的腦海浮現丁荷晴的面容,還有那天在書房的一幕幕,他不想跟父皇坦承,這幾日,他的心被一股莫名的不安纏繞著,但究竟是為什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他不再跟丁荷晴見面,即使她要離府的那一天,他也只是站在府中的閣樓上,看著她嘴角含笑,翩然帶著兩個丫鬟,步履從容的經過那些面露不忍或難過的奴仆,到了王府大門,坐上馬車離開。
她無絲毫留戀,他卻緊盯著車窗,以為她會拉開車簾,回頭看看寧王府,但是她并沒有……
他沉沉的吸了口長氣,看著父皇,卻是答非所問,“兒臣看了暗衛送來的書信,替天行道組織并非一個圖利的組織,他們處理的一些人,總觀來說,都不是好人。
皇帝知道兒子不想再談丁荷晴的事,也不再逼迫。罷了,既然兩人無緣,也無須強求,他看著兒子,附和了這個話題,“這一點朕也知道,所以在劉閣老與皇后那一派的朝臣要求朕大力掃蕩時,朕雖應下,但并沒有強力下令執行!
朱靖頓時明白父皇是容許這個組織存在的,他翻看其中幾封信函,這一年來,該組織鏟奸除惡的行動力比起朝廷官員更勝一籌。
疏洪防塞的大堰工程,地方官貪污舞弊,導致工程延后,造成水患,老百姓死傷數百,當時父皇正病著,即使民怨沖天,事件通報到皇宮,還是讓同一派的劉閣老給壓了下來,找了幾個替死官員便交代了。
但替天行道組織卻將罪魁禍首,也就是貪污的地方官殺了,他的尸體就被丟在存放貪來官銀的屋內。
這只是其中一樁,另外,還有更多該組織對草菅人命的皇族,甚至將視老百姓為刀俎魚肉的貪官污吏進行不同程度的懲戒,有的慘死,有的斷手,有的斷腳,但留了命。
這些都是她冒著生命危險去執行的?所以她身上才必須帶著那么多物品?想到這里,朱靖心中涌上濃濃的不舍,此刻的她,也許就在某個地方搏命……
他悶悶的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妥當,起身看著父皇,“兒臣跟晨光還有事,先行離開!
“皇后找了幾名閨女在御花園賞花,要皇兒過去……”
“那就讓皇后自己來跟兒臣說!敝炀缚跉鈽O冷地回道。
“皇后說,她對你虧欠,想讓你自己挑選王妃……”
“父皇明知她矯情,為何要替她說話?”這也是他最不喜父皇的一點,太過軟心,太過怯懦,尤其是皇后與劉閣老站同一陣線時,父皇更是連膽子都找不著了。
皇帝低垂著頭,他也不喜這樣的自己,但似乎無力反抗,即使朱靖天天進御書房與他共議國事,他也清楚,批閱的奏章能不能執行還是未知,劉閣老就像個地下皇帝,掌握了另一半朝臣的力量。
“朕覺得好累,朕想提早退位……”
“請父皇想想兒臣,想想黎民百姓,兒臣會竭盡所能的為父皇掃除殘害清明政治的害蟲,也請父皇在這個位置上多坐幾年,兒臣才能無后顧之憂,時候一到,兒臣自會讓父皇休息!敝炀副镏欢亲訍灮鹫f道。
他能理解父皇肩上的重擔及四周環伺的惡勢力,但他無法容忍父皇像懦夫不戰而敗。
皇帝哽咽點頭,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抱歉。
朱靖臉色凝重的離開御書房,雙手握拳走到御花園,就見到蘇晨光遠遠的走來,朝他搖搖頭,雙手一攤。
朱靖心一沉,明白他這樣的意思是,追蹤替天行道組織完全無進展。
兩人走到亭臺坐下,相對無言,他們無計可施。
久久,朱靖才沉重的開口,“放餌吧!
蘇晨光是他的知交好友,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如此一來,你的救命恩人也有危險,就我所知,劉閣老那邊也在想法子要將替天行道組織給滅了,畢竟這個組織殺了或傷了的人,有多數都是劉閣老那一掛的!
朱靖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所以才一再遲疑,他不希望她受傷,可是他又渴望找到她……
心思紊亂的他遲遲無法下決心,最后只好說道:“罷了,我再考慮!
蘇晨光點點頭,想起現在京城最熱切討論的消息,問道:“你還是不跟我說,你是怎么跟丁荷晴談休離的條件?是她獅子大開口要了那座宅子嗎?”
他問過好幾次,但好友不說,知道何誠當天也在現場后,他也去問過何誠,但他一臉尷尬,說是不敢說,請他找主子問。
見好友不語,蘇晨光急了,“我可跟你說了,我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你要不嫌煩,你就不要說!
朱靖也知道他的性子,不得已將那一天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說了。
蘇晨光先是呆了,而后笑了,感到難以置信又贊嘆,丁荷晴是個寶啊,天下女子巴不得要投懷送抱的大英雄,她竟嫌棄了?還大贊他休書寫得非常好?!
他當時不在場實在太可惜了,這種奇女子,他沒有好好跟她交個朋友,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抱歉,靖,我知道她是你的下堂妻,但我實在太欣賞、太崇拜她了,這種女子可遇而不可求,我想跟她當朋友,你不介意吧?”蘇晨光開心的看著他問道。
他介意!朱靖的心里立即冒出這三個字,但是他憑什么又為什么要介意?他只好口是心非的回道:“我不介意,只是……不知為什么,我總有一種感覺,我應該是認識她的,甚至我在看到她的眼睛時……”他不知該怎么形容那種直覺,“那雙眼睛尤其令我困擾,很像救我的那名奇女子……”
噗的一聲,蘇晨光抱著肚子大笑出聲,“哈哈哈,靖,你肯定是急了,幻想過頭了,連我這樣的人都無法在鬼魅森林里走出來,丁荷晴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有辦法救你,照顧你大半個月,甚至為我們引路脫困?”這一連串的事跡說出來,他都覺得太神了。
朱靖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謬,“可是,那雙眼睛莫名給我一種熟悉感……”
“雖然我沒見過她,但漂亮的女人,眼睛不都長得大同小異?不管她,我現在滿腦袋都是你的前王妃呢,不對不對,我崇拜她,卻連見都沒見過,像話嗎?”他突然拍腿站起來,笑道:“我立刻去會會她。”
朱靖蹙眉,“她從搬過去后,大門不出,外頭日日擠滿好奇圍觀的老百姓,直到今天,才沒人在外探頭探腦的,你別去煩她。”
蘇晨光愣了愣,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緩緩坐了回來。
莫名的,朱靖竟被硬生生的看出一股心虛來。
“你讓暗衛去盯著她?為什么?你都休了她,你們沒關系了啊?”
朱靖抿抿薄唇,也悶了,要是他知道為什么就好了,對她,他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擔心,“總之,你讓她平靜的過日子吧,她也夠辛苦了,你別去招惹她。”
“她辛苦?!她現在過的是如魚得水、逍遙又自在的生活啊,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羨慕她?”蘇晨光忍不住哇哇大叫。
朱靖蹙眉,“羨慕?”
“是,她雖然是你的下堂妻,但跟你還是有點關聯啊,再說了,雖然休離,你給的條件那么好,代表你們關系頗好,誰還會去招惹她?我除外,但不是招惹,是去交朋友的,我去了。”
朱靖看著笑著離開的蘇晨光,他一直都羨慕他的爽直豪邁,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此時此刻,他更羨慕了,如果他能夠對自己誠實一點,他也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