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棉帕落在圓潤的額上,如水一般熄滅了她滿腔的憤懣,而恨意則是一點一點沉淀在她的心房深處。
眼皮厚重得睜不開,耳邊傳來人嘀嘀咕咕的聲音。
“三小姐還未醒來,這都第二天了!
“不如去跟夫人說一說?”
放在被褥里的指尖微微一動,馮思璇感覺自己的胸口都疼了,她喉嚨干澀得難受,眨了眨眼睛,用力地撐開眼皮。
熟悉的環境讓她瞇了瞇眼睛,她深吸一口氣,就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她也覺得很辛苦。
“三小姐,您醒了!
馮思璇看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臉,碧云,怎么會是碧云!
“碧蓮,三小姐醒了!
“真的嗎?那不用叫大夫來了?”
“不用了,現在天色已晚,也別驚動夫人了,你明早再去說一聲。”
馮思璇混沌的思緒漸漸地清明,碧云、碧蓮是她的貼身丫鬟,比她年長兩歲,可她記得王府大難之前,她們兩個一個要嫁人,一個要回老家。
忽然她默默地在心里笑了,原來早有跡可循了,她們是看準了時機離開的吧,而那時她體貼她們,還給了她們一筆銀子。
“三小姐,您怎么了?”碧蓮疑惑地看著馮思璇,馮思璇平時安靜不愛說話,可眼神怎么這么奇怪。
“水!彼凉瓭卣f,眼神充滿著疑惑。
“是。”
碧蓮端著茶杯,扶著馮思璇起來,小心地喂她喝水,馮思璇一邊喝水,一邊不著痕跡地看著周圍,眼眶一陣火熱。
是啊,這里是她未出閣的閨房,她斜對角看去的角落里放著斗大的汝窯窄口如意平安瓶,插著滿當當的芙蓉花,那上面的露珠早已蒸發了,花瓣也顯得干癟。
馮思璇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還未嫁入王府前半年,她記得自己為了摘清晨的芙蓉花而沾了濕氣,染了風寒,為此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喝了好幾副的藥才好過來。
“三小姐?”碧云看著舉止奇怪的馮思璇,臉上也露出了著急。
“我沒事,我要再休息一會兒,你們下去休息!瘪T思璇抑制著腦海里奇怪的想法,雙手握拳,因生病泛著蒼白的小臉卻有著堅定。
碧云和碧蓮對視一眼,碧蓮開口道:“三小姐,奴婢們留下陪著您!
碧云也跟著說道:“是啊,三小姐。”
馮思璇發出一聲笑,“你們真是的。”她笑著轉過身躺了下來,一躺下她臉上的笑便沒了。
這樣好說話的三小姐才是她們熟悉的三小姐啊,碧蓮和碧云放心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個拿著女紅做著活兒;一個則是支著下巴,兩眼閉著假寐。
在她們沒注意的時候,馮思璇伸手放在床頭,纖細的手指偷偷地扣著床縫,然后她的動作一頓,貝齒死死地咬住了唇瓣。
夾在床縫里的是她那年不小心摔壞了的玉如意,怕被娘親責罰,她便偷偷地放進錦囊里,塞在了床縫里,平日里也沒有人發現,只有她知道。
不是夢、不是她在胡思亂想,是真的,她怎么會回到從前?她百思不得其解,驀然,她驚恐地伸手在她的脖頸處摸了摸,沒有摸到斷頭的痕跡。
高懸著的心緩緩地放了下來,她重新回來了……淚珠一滴一滴地從她的眼睛流出來,浸濕了枕巾,她不受控制地哭泣著,悶著氣哭紅了臉。
不對!她驚弓之鳥般地縮成一團,她為什么要回來?就算是菩薩娘娘心善不忍她去死,可馮家人恨不得她死啊,那些人利用完她,毫不留情地將她拋開,若是老天有眼,為什么又讓她回到這兒,這個吃人的地方。
她閉上眼,想起自己死時的恨意,咬緊牙關不許自己懦弱,也許真的是老天有眼,她不該死,李奕晨也不該死。
如果她沒有心軟地答應了爹爹的要求,在李奕晨身邊當細作,憑李奕晨的能力,怎么可能會松懈,誰能想到一向中立的爹爹居然暗地里站在了太子那邊。
而李奕晨又怎么會懷疑左尚書大人會把自己的嫡女嫁到他身邊當細作,因為她左尚書大人女兒的身分,他沒想過要防她,對他而言,娶她也是大有裨益。
八皇子軒王與太子是死敵,九皇子李奕晨站在軒王那邊注定是要與太子作對,太子早就想除掉李奕晨,她爹爹馮天耀為了向太子表忠心就推出自己的女兒。
馮思璇好想問問爹爹,在她被砍頭時他可有替她說一句話,轉眼她笑自己單純,爹爹如果真的要救她,怎么會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任她一個人在可怕的大牢里一天一天地絕望下去。
哭著哭著,她睡著了,她的曾經在夢里重新演繹著,而她哭著醒過來,又累得睡著了,再因惡夢醒過來,然后睡著……
“三小姐,該起來喝藥,!”碧蓮嚇得摔了碗,黑黑的汁液灑了一地,身子往后退。
馮思璇躺在床上,眼里泛著因難以安眠的血絲,臉色青白,直直地看著床榻邊的碧蓮,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那笑容看著艷麗卻帶著晦暗的光線。
她忘不了,睡下一會兒就會驚醒,怎么也睡不深,一閉眼就看到自己頭斷血流的場面,尸首異處也無人來收。
她惡狠狠地在心里喊著,馮家人,她以后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就如他們當初對她所做的冷酷無情一樣!
如此一想,她的心緒反而平和了,她看著嚇壞了的碧蓮,若無其事地說:“怎么了?”
剛才的三小姐好像索命閻羅,甚是嚇人,碧蓮仔細地看著她,見她并未再有方才的狠戾,“奴婢打破碗,三小姐恕罪!
馮思璇看著碧蓮,心想她待碧蓮、碧云不薄,可她們明明察覺了什么卻獨自逃開了,她身邊的人沒一個真心為她打算。
馮思璇揚著溫柔的笑,收起思緒,“笨丫頭,那就再去端一碗啊!
碧蓮這才放下心來,三小姐還是三小姐,性格溫柔怯弱,她趕緊道:“是,奴婢先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免得割傷了三小姐!
馮思璇看著她蹲下收拾著殘局,輕輕地問:“現在什么時辰了?”
“已經辰時了,大夫交代,這藥一定要一日喝三回,奴婢才叫醒三小姐的!北躺徑忉尩。
“嗯,你讓碧云去熬粥,我想吃些清淡的白粥,輔以小菜。”
“是,奴婢知道了!北躺徥帐昂煤蟀察o地退下了。
馮思璇的娘親張氏溫婉大方,孕有三女一子,馮思璇是最小的女兒,卻不是最得寵的,因為當年她出生之后,張氏血崩,險些命喪黃泉,也因此壞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
張氏不喜歡馮思璇,不僅僅因為這一點,還有馮思璇太木訥、太安靜,沒有她大女兒的溫柔可人,也沒有二女兒的活潑可愛,這個喜歡安靜地待在角落的三女兒在她們的對比之下就不討她歡心了,張氏平日里收到拜帖也很少帶馮思璇出門。
當馮天耀推心置腹地說了一番話之后,張氏看著馮天耀堅定的神情,她微微蹙眉,繼而毫不猶豫地說:“那便讓思璇去吧。”
馮天耀沒有意外,反而鎮定地摸了摸他的胡子,“思璇不夠靈活,只怕這件事會被她搞砸了!
張氏卻是不管不顧地說:“怕的就是弄巧成拙,到時出事,如果是大丫頭和二丫頭,我心疼至極,可如果是三丫頭,我……”起碼她還不會太難過。
“這件事情只可成不可敗,我心中的人選是思怡!瘪T天耀直言道。
“不可!”張氏直接搖頭,“思怡已經定親,鎮國公府的老夫人前一段時間還與我說要定下思語呢!
馮天耀明白地點點頭,“如此說來……”
“只能是三丫頭了,雖然不及她的兩個姊姊好,可最重要的是聽話,老爺,做……”張氏突然很輕地說道:“做細作的要的便是聽話忠誠!
馮天耀嚴肅地看著張氏,看來三個女兒在張氏心中的分量很清楚,孰重孰輕一眼明了。
馮天耀冷酷地想了想,“好吧,不管是哪個女兒,三個都是我的女兒,絕不會比別人差,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可是老爺,太子上位了,可思璇嫁的是晨王,到時候晨王倒了,思璇她……”張氏疑惑地看著馮天耀。
馮天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婦人之仁!
張氏一聽,低著頭,不再多說了。
待馮思璇風寒好之后,張氏便派了葉嬤嬤過來看她,催促著她去張氏的院子里玩,馮思璇經歷過一次,自然是知道張氏找她做什么。
她笑著跟在葉嬤嬤身邊,到了張氏的院子,她乖巧地行了禮,半垂著頭,即便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到張氏對她怎樣想。
“思璇可來了,娘快想死你了,快過來!睆埵侠氖郑屗谂赃。
“娘,女兒怕過了病氣給您!瘪T思璇輕輕地說。
張氏的笑容一瞬間不自在了,“呵呵,娘的身體極好,不怕的!彼睦锇l虛,馮思璇生病多日,她也沒去看,只打發了身邊的得臉嬤嬤去探望,現在聽馮思璇這么恭敬的話,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在人沒有看到的地方,馮思璇眼里閃過一抹嘲諷,以前張氏對她這么親熱,她開心都來不及,現在看到張氏的親熱勁兒,她唯恐躲得不夠快。
“三小姐真真是孝順,夫人有福了!比~嬤嬤笑著說。
張氏表面功夫非常好,點點頭,“沒錯沒錯,思璇越長大越乖了!
馮思璇羞紅著臉低下了頭,眼里卻閃過一絲不耐。
張氏在一旁說著話,說了一會兒,見她就只會害羞,心中一氣,對著站在一邊的葉嬤嬤使了一個眼色。
葉嬤嬤機靈地帶走了旁邊的丫鬟們,退了出去關上門,聽到關門聲的時候,馮思璇總算有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