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后的日子,大概是魏丹容目前為止過得最舒心的生活了。
不用擔心下人端來的是剩菜剩飯,不用擔心過冬的炭火不夠,也不用擔心沒有保暖的衣物可以穿,更不用再擔心每個月買完必要的東西后,剩下的銀兩會不夠花用。
鳳老夫人那里也不需要她去學規矩,頂多就是跟著前頭幾位嫂子平日里做些什么,跟著做就好。
鳳老夫人憐她之前在魏府里過的苦日子,因此不時讓人送來補湯補身子,還說若是有什么缺的,盡管和她提。
光是這句話中關懷,就讓她感動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恨不得能夠天天把時間拿來做針線,繡個好東西送個老夫人,也總算表達自己的一點心意和孝心。
只是她的日子舒服,某人就更不是滋味了。
鳳元之這天興高采烈的回府,誰知道還沒踏進自己的院落,門口守門的小廝就說到:“少爺,少奶奶還在老夫人那里呢!”
他一聽,臉色馬上就拉了下來,也不管手里拿的東西還沒放好,直接就轉頭往祖母的院子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忍不住抱怨著,“這真是太不像樣了,把我這個夫君丟著,卻老是陪著奶奶和娘,陪著她們會有比陪我重要嗎?”
厚藝跟在后頭小聲竊笑著。難得見少爺吃癟呢!不趁這時笑該什么時候笑?
本來就已經心情不爽的鳳元之聽見他的笑聲,更是一把火沒地方發,直接掉頭朝他勾了勾手,說:“最近太清閑了是吧?要真的那么清閑,我把少奶奶的工作讓給你,讓你陪奶奶去!”
他連忙搖頭,“少爺,我可忙著呢!而且,要是沒有了我的陪伴,你該有多無聊呀!
“哼!”鳳元之沒好氣的斜眼看他,“少油嘴滑舌,本少爺我才不稀罕你陪,去去去!”
兩人說鬧之間,走到了鳳老夫人的院落,還沒等丫頭通報一聲,他就自動自發的走了進去,里頭不知道在說什么說得正有趣,全部的人都笑到不行,不管是坐在上頭的鳳老夫人或者是一邊陪著的丫頭都是,就連魏丹容也輕輕地笑著。
鳳家二嫂坐在里頭,一見到他進來就忍不住打趣道:“哎唷,這不愧是剛成婚的小夫妻呢!這一回來只怕椅子都還沒坐熱就來尋媳婦兒了吧?奶奶,您瞧瞧,說不定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讓您抱到元之的孩子了呢!”
鳳老夫人也笑了笑,跟著她一起打趣,“還早呢,我們家的媳婦哪個不是先進門調養個幾年再生孩子的,丹容進門的年歲又比你們小,只怕還要再養養,到時才能生個健健康康的曾孫子,這樣我才高興呢!”
二嫂也是過來人,連忙幫腔,“可不是,外頭的姑娘家都想鉆洞進鳳家當媳婦兒,就是看重這點,一進門,這婆婆、奶奶都怕媳婦兒沒養好,拼了命的調養,果不其然,這生出來的孩子,一個個都活蹦亂跳的,看起來就是比別人家的孩子聰明靈活。”
魏丹容本來面皮就薄,被兩人這樣一來一往的打趣,忍不住臉紅成一片,雖然還是端著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是小臉明顯紅通通的,更是逗得她們覺得好笑。
鳳元之可沒有什么臉皮太薄的問題,他站到魏丹容身邊,笑著看向二嫂,“好二嫂,你也知道我娘子臉皮薄,就別說這些打趣的話了吧!
“怎么?心疼媳婦兒了?”
他點了點頭,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是呀!”
二嫂因他這樣坦率的承認,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哭笑不得的轉向鳳老夫人,“奶奶,您瞧瞧,這家里臉皮最厚的果然就是元之了,都已經成婚了,說話還是那個調調!
鳳老夫人粲笑如花,“誰教你沒事就逗人家新媳婦,你就欺負人家面皮薄,誰知道她后頭有個臉皮可比城墻的讓她撐腰呢。”
二嫂逗趣的佯裝失落模樣,摸了摸自己的臉,“唉,我這臉皮是沒城墻厚,我認輸、我認輸了。”
一語方休,屋子里又是笑聲一片,最后鳳元之也不再多說,打了聲招呼便直接拉著自己的娘子從里頭走了出來,馬上惹來某人的抗議聲。
“怎么就這樣拉我離開?我還想跟奶奶多聊聊呢!”魏丹容有些掃興道。
鳳元之好不容易把人給扯了出來,怎么可能就這樣又讓她回去,只能裝得一副可憐兮兮的瞅著她。
“你都已經忘了你有個夫君了吧?妻以夫為天,你嫁過來這些日子,不是陪我娘就是陪奶奶,我這夫君活像個擺設,難不成要我天天在你耳邊唱著,悔教夫婿覓封侯?”
魏丹容還沒罵他瞎說一通,跟在鳳元之后頭的厚藝和跟著她的奶娘及兩個小丫頭全都笑出了聲。
她也忍不住笑了,嗔了他一眼,“有男人會把自己比喻成怨婦的嗎?還有我是去尋了什么封侯了?不過就是到奶奶和娘那里隨便坐坐……”
“每日都坐了快三四個時辰了,還說隨便坐坐,那要是認真的坐坐,只怕我從早到晚都見不到我娘子了!
魏丹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雖然臉上還是沒有太大表情,但是眼底的縱容卻很清楚,“要不你說該怎么辦吧?隨你。”
“真的隨我?”鳳元之笑的一臉算計。
“嗯。”
“那走吧!我們先去城外的莊子小住幾天,這樣你就不用再到奶奶和娘那里坐坐了,我們兩個就能像以前一樣談談心、說說話!”鳳元之心里暗忖著,最好親親娘子能夠談著談著叫他一聲夫君,那他也不用忍得那么辛苦了!
唉!柳下惠實在不是一般人能當的,尤其是這懷里的軟玉溫香還是自己期待已久,放在心上的姑娘家,那可就更痛苦了。
厚藝自然明白自家少爺在打什么主意、不過這兩人都已經是夫妻了,少爺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真的等著她想通吧。
萬一她等到發疏齒搖了才想通,那可怎么辦才好?
再說,他和少爺一樣,身為一個男人,明知道有肥肉在眼前卻吃不到,嘖嘖!
那痛苦是男人都明白的!
魏丹容也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因為太貪戀這種“家”的感覺,的確忽略了他不少,所以也就任由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而且,有些事情他們之間一直沒有說清楚,現在也該是她認真想想的時候了。
她沒有逃避現實的習慣,所以有些她之前一直沒想清楚的問題,剛好也趁這個機會和他兩個人好好談談,要不每天裝睡假裝不知道他占自己的便宜,她也是很為難的。
鳳元之早就安排好了形成,拉著人就要往外走,行李什么的都沒帶,那莊子反正啥也不缺,就算真的還欠什么,還有下人們讓他們去張羅就行了。
于是,兩個人駕著馬車出了城,一路上各懷心思,全然不知道,鳳家即將卷入一場大禍之中。
鳳家的莊子少有為了玩樂而建立的,幾乎都是跟著附近的田地所建起的,平時作為收貨和商行管事們的住所。
鳳元之這次來魏丹容來的也是同樣用途的莊子,不過比較特別的是,這個莊子存放的農作物主要是花卉和一些果苗,江南許多大宅內園林造景要用的花卉都是產自這里,另外果苗育種也很賺錢。
因為主產花和果樹,沿途一路上所見幾乎都是繁花如海的美麗景致,甚至還能聞到許多花果香味間雜,彌漫在空氣中。
“這里很美!蔽旱と葜缘目粗矍暗拿谰,連聲贊嘆著。
鳳元之站在她身邊看著她,“是很美!痹谒劾,人比景更美。
這已經是他們來莊子的第二天了。第一天時,兩個人只是偶爾說上幾句話,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像無頭蒼蠅一樣沉默的走著。
他們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相處變得很奇妙,不能像是之前朋友交心那樣,卻又無法像普通夫妻一樣親昵,只能在遠和近、親與疏之間拉鋸。
周奶娘和厚藝都離他們遠遠的,身為他們身邊最近的人,自然知道這對小夫妻現在的情況有多不對勁。
淡淡的說完,兩個人不自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鳳元之再也忍耐不下去,口氣有些煩躁的說著,“你要和我鬧別扭到什么時候?”
魏丹容深深的嘆了口氣,抿緊著唇,“我沒有鬧別扭。”
“瞧瞧,你現在就是在鬧別扭!”他毫不客氣的開口,“你每次說謊的時候總會先眨一下右眼!
“騙人!”
“我沒騙你,剛剛你眨了!”他一臉的篤定。
魏丹容知道自己沒辦法在胡扯瞎掰這點上辯贏他,只能賭氣不說話,轉過頭去不理會他。
是!她或許是有一點點的……鬧別扭了,但是那又如何?
“我知道你不痛快,但是有些事情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問題在哪里。丹容,我們之間的問題一直都是你想的,所以你不說,我永遠也沒辦法猜中你現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仔細回想這些日子來兩個人的相處,的確就像他說的那樣,因為她不能放下心,總不能完全相信,所以老是進了一步就退兩步,總是有意無意的想把自己保護得更好。
見她似乎有些動搖,鳳元之也難得展現一次男子氣概,將她硬轉過身來,雙眼直勾勾的瞅著她,低聲說:“不管怎么樣,我們現在已經成親了,難道有些話你還不愿告訴我嗎?”
輕嘆了口氣,魏丹容抬頭看著他。這不是她第一次仔細的打量他,只是每一次她總能在他身上發現許多與她想象中不同的地方。
像是他的堅持,他濃烈而肯定的情感,還有永遠包容她任性的溫柔。
有時候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熟睡的面容,她總會想著,她憑什么能夠得到他的愛呢?
是的,那是愛。因為她在他眼里看見了她每次攬鏡時所會看見的東西——傾訴著愛意的眼神。
她明白他愛她,而她也愛他,只是她還是不能放心。
打小她除了奶娘的關心,從來沒有人愛過她,因此,她不懂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更何況他那么好,每一次她問自己憑什么得到他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更自卑的想——是呀,她是憑什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他的感情與付出呢?
越想她就越別扭,就越會找自己麻煩,然后一次次的看著他用包容的眼神望著她,卻始終沒有說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對著她笑時,她又忍不住為他傾倒。
當年她對他冷眼相對,他卻堅持要給她糕點那次一樣,當她真的收下時,他那笑得無比燦爛的笑靨,到現在還深印在她腦海。
那一次他不經意給的溫暖,已經慢慢的植入了她的心里。
像一顆樹苗,一點一滴的隨著她的任性他的包容,她的困境他的幫助,而茁壯生根,然后長成了參天巨樹。
如果不曾擁有,就不會害怕失去,如果不曾愛上,就不會知道原來自己有多么貪戀他的溫柔。
她怕,怕自己貪心的獨占欲有一天會嚇跑他。
她怕,怕自己會因為太過愛他,而忘記了要滿足眼前的幸福,別再奢求更多,因為萬一有一天他不再愿意包容她的任性,她又該怎么辦?
這些無聊又幼稚的想法,一次次不斷的在腦海里轉著,讓她只想蜷縮在自己的繭殼里,將心保護得好好的,不要有受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