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城每年都會由當地官府會同富賈士紳于江畔辦上一場煙火大會,這事原本就是城內的年度大事。
只是,今年燈會臨時提前數日,改由南宮嘯天獨自出資,規模卻比往年更加龐大。
全城之人都曉得南宮嘯天此舉,都是為了一圓來日不長的妻子的心愿。大伙兒于是更加爭先恐后地競搶位置,希望能見到這位讓神采不凡的南宮半城傾倒的女子。
煙火大會這一晚,江畔兩岸密密掛滿燈籠,映得江面熠熠生輝。城里稍算小富之人,莫不早早租了河船,怎么樣也要來湊這一場熱鬧。一時之間,江道喧然較之往年煙花大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見江畔架起一座高臺,高臺四周全以毛氈圍住,里頭還燃了木炭、備了大氅與軟榻,為的全是受不得風吹的金映兒。
高臺下方的一座平臺,則是為南宮府里之人而設的宴席,宴席丈余,無一不是山珍海味。府內人兒個個面露歡悅,暢快吃飯飲酒,因為他們知道唯有展露笑顏,夫人才會開心。
畢竟,從南宮府里到江邊,不過是一盞茶時間,可路上的顛簸卻讓夫人昏沈地干嘔了好多次。
幸好,抵達江邊之后,被老爺抱在懷里的夫人,精神看來像似好了許多。
金映兒望著南宮嘯天、望著她爹、石影夫妻、春花、秋月及下頭以洪管事為首的眾人,唇邊始終帶著化不去的欣慰笑容。
南宮嘯天望著金映兒的眼,總覺得她這幾日身子雖然繼續瘦削,但雙眼似乎有神許多;蛘,老天垂憐他,她不會像大夫所說的,只剩幾日性命。
他轉頭看向洪管事,洪管事連忙上前吩咐了一聲——
煙花開始于夜空綻放。
「黃蜂出窠!」金映兒瞧見一團黃色煙火在夜空噴灑而出,興奮地想坐起身,卻是體力不支地倒回他的胸前。
「小心。」南宮嘯天索性將金映兒抱到大腿上,像抱著孩子似摟著。
春花和秋月兩人互握著雙手,不忍心再看下去。
金佑寧則是紅著眼眶,不看天上煙花,只看著女兒。
一旁的石影望著躺在她腿間的夫君,推了推他的肩。
男子翻了個白眼,一定要石影再喂他吃了些果子,才肯勉為其難起身。
天上煙花再度一閃時,石影相公離開了高臺。
金映兒往那人的方向看去一眼后,又被天上煙火給引去注意。
「哇……天女散花……我從沒看過這么盛大的煙火……」
南宮嘯天望著她眼里煙花星光,恨不得時間就此停留。
臺下眾人看著夫人此時笑顏,老一輩的人卻都鼻酸地說是回光返照。
等到第四次煙火時,金映兒拉拉南宮嘯天的手,輕聲說道:「我想去解手!
南宮嘯天派來一艘船泊在江畔,船上并備有幾名大夫以防不時之需。
「我陪你去!鼓蠈m嘯天立刻起身擁起她。
「你抱我到船上,讓石影陪我即可。」金映兒睜大黑眸,渴望地看著他!肝蚁胱詡兒走幾步路,大夫不也說過這樣對身子骨不錯……」
「你……」
「我曉得你會心疼,怎么會硬撐著身子胡來呢?」金映兒小手撫著他的臉龐,輕聲地說道。
「煩勞你了!鼓蠈m嘯天對石影說道,抱緊了金映兒繼續往前走。
石影點頭,走在他們一步之后。
南宮嘯天跨過高臺與船身間的橋梁,走上甲板,將她放置到一間燒著暖炭的房里。
「好了,你走吧……一會兒再來接我,省得南宮家的人沒瞧見主子,一個個全擔心了起來!顾捠沁@么說,手卻緊揪著他不放。
「我會照顧她。」石影說道。
南宮嘯天撫了下金映兒的額頭,低聲說道:「別淘氣。」
金映兒對著南宮嘯天一笑。
她希望這一笑夠美,夠讓他印象深刻,因為這可能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金映兒望著南宮嘯天的背影,轉身讓石影關上了門。
★★★
稍后,金映兒與石影及石影的夫婿、也就是隱逸的「鬼醫」莫浪平,從房間的另一側溜走。
金映兒服食了莫浪平給的丹藥,在武藝了得的石影背抱下,躍上另一艘等待在一旁的小船,從滿天煙花中駛離人群。
金映兒坐在船艙里,看向漸形漸遠的高臺,淚水早模糊了視線。
她知道自己這么一走,南宮嘯天必然會痛徹心肺。但她不想給了他希望,最后卻還是死在他懷里。
她和爹看著娘被病魔折磨至死,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走出傷痛。她舍不得南宮嘯天也受到這樣的折磨,所以才選擇了離開。
金映兒躺在長榻間,輕嘆了口氣。
莫浪平拿出一排長針,扎向她的幾處大穴,這趟路程若不扎得她先睡上一日一夜,她是撐不過去的。
而他沒事干么攬個這樣半死不活的麻煩在身上。
莫浪平無奈地看了妻子一眼,收起裝針皮袋。
先前為了不想一年到頭都被病患追著跑,他在妻子同意之下隱姓埋名,想著至少可以過個幾年太平日子,沒想到卻還是被妻子乞求眼神給逼出手。不過,他也承認像金映兒這種半邊都入了棺木的病患,確實是還有點意思……
「不后悔嗎?」石影問著金映兒。
「不后悔,我不要他看到我的死狀,我要他帶著我有可能活著的希望,好好地活著!顾撊醯珗远ǖ卣f道。
「你如果覺得自己一定會死,干么還死皮賴臉地跟著我?」莫浪平老大不高興地把長針往旁邊重重一放。
「因為你是外傳連鬼都能醫治的神醫!故暗f了一句。
「你也知道你嫁了個了不起的丈夫啊!鼓似揭慌男馗,被妻子一夸便飄然欲仙。
「沒錯,我跟著你還有活命機會!菇鹩硟赫f道。
「我可不保證能醫好你,你這種已經爛到骨子里去的身子,搞不好明天就沒氣了!鼓似揭豢吹浇鹩硟海浇橇⒖掏乱槐,齜牙咧嘴地說道。
「如果你都醫不了她,那天下還有誰能辦得到呢?」石影說道。
「不愧是我聰明老婆……」
金映兒看著兩人卿卿我我姿態,一時之間卻是悲從中來。
「為什么是我……我還不想死……」睡意襲上眼皮,她顫抖地說道。
莫浪平從懷里拿出一顆養心丸,塞進她嘴里。
「給我閉嘴,再傷心傷肝一些,剛好一了百了,正好直接把你送回南宮嘯天身邊收尸,也省得我還要去跟皇帝老子要人情。」
「跟皇帝要人情?」石影驚訝地看著莫浪平!改阆氲揭绾吾t治她了?」
「是啊,我要不把她醫好,你也會傷心傷肝。真搞不懂你,明明不是那種容易和人熱絡的性子,偏偏就和這愛說話愛管閑事的小丫頭投緣。以前待我,怎么就全然不是這么一回事……」莫浪平一臉不平地叨叨絮絮起來。
「但你會醫好她。」石影笑著說道,握住了丈夫的手。
「我可不敢拍胸脯保證,你瞧……我才扎了她幾針,她居然就昏了過去。」莫浪平翻了個白眼,拉著石影坐到榻邊,直接就把頭靠在她的腿上。
石影撫著夫婿的發絲,忽而皺起眉,聆聽著遠方傳來的叫喚聲。
「映兒——」
「有人在叫映兒。」石影說道。
「船離得這么遠了,不可能!
「映兒——」
船外傳來的大吼聲,讓莫浪平睜大眼。
「若不是武功高手,叫不出這種石破天驚的獅子吼。就算是武功高手,吼出這種聲音也要功力大失的……」有著武功底子的石影,不解地說道。「可南宮嘯天明明不會什么武功……」
「人在情急之下,什么事做不出來呢?」莫浪平瞄了一眼金映兒。
只見一顆淚水正從金映兒眼眶滑出。
石影別開眼,輕嘆了口氣。
「映……兒……」
遠處又傳來南宮嘯天悲慟得讓人心碎的叫聲。
「他讓我想起你當初掉落山崖時,我那種丟了命也要找到你的不顧一切!鼓似骄o握住妻子的手,粗聲說道。
「我相信他們是有緣人!
「我既答應救她便會盡力,但之后的事就只能看她的因緣造化了,我畢竟不是大羅神仙……」莫浪平搖搖頭,起身讓幾名船夫再加快劃槳。
因為他不喜歡南宮嘯天喚人的聲音,聽得人——
鼻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