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雅!”隆磬心酸地看著她,哽咽道:“太委屈你了……”清心小筑怎比得上寬敞的西院!
西院如今雖然一片荒涼,但只要精心收拾,絕對是肅親王府最舒適的地方,身為一個福晉,理應住在他的寢院,要是讓人知道她住在宗祠后的小院落,絕對會淪為達官貴人之間的笑柄。
“住在哪里都無所謂,我最關心的,是你的快樂!
撫上那張帶著淚痕的臉,他眼角也濕了。“隔了幾年,阿瑪又為我定下一門親事,英薇的娘進門后,我帶她住在書房里,她回娘家哭訴,鬧得滿城風雨,說我苛待她,結果,我不得不帶她搬回西院,后來她有了身孕,我幾乎留在王府里日夜看顧她,那段日子,我夜夜從惡夢中驚醒,無法安睡!
“貝勒爺,我絕對不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壽雅,你知不知道,自從英薇的娘死后,我就決定,即使是死,也不再應承任何婚事,孤老終生也好,反正我是個不配得到幸福的人。
“這些年,我只想著好好養大英薇,讓她快樂健康地長大,錦衣玉食我一樣也不會少給她,只除了父愛……我怕害死自己唯一的女兒,所以我不敢太親近她,甚至讓她住在隆晉的院落里。
“我以為這輩子會就這樣了,誰知太皇太后賜了婚,抗拒不了,我只好迎你進了門,可我對自己說,這一輩子都不接受你,只跟你做掛名失妻。但是,壽雅,你根本讓人無法抗拒,你的笑、你的開朗,像投映在我冰冷心房的陽光,我如何舍得推開你?
“盡管你在外風評不好,盡管傳言說你招惹過不少達官貴人,但我不在乎,因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只有外表美麗,最吸引我的,是你讓我的心如同撲火飛蛾一樣撲向你!
“貝勒爺!眽垩牌怀陕暋K亟髮挻,從未因傳言而鄙夷她,甚至愿意放下戍見,好好與她相處……她何德何能獲得他的真心相待!爸x謝你的仁厚!”
壽雅!”他將她推遠,鄭重其事道:“聽完這些,你還愿意陪伴在我這個不祥的男人身邊嗎?我不想相信宿命,可它卻是無所不在,我害怕最后……你會怪我的……”高傲如他,在她面前,卑微哀傷。
“貝勒爺,很高興你這樣問我,很高興你接納了我,我從沒像此時此刻這樣的快樂過。”
“你也別有任何顧忌,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在壽雅的心里,只有對你的濃情和仰慕,無論是歲月多長、變故再多,也不可能改變,更不會有絲毫的怨恨!表难饒远ā
她堅信,以往的不幸并不是隆磬的命,而是上天太捉弄人。即使她最后像那些福晉一樣遭過不測,那也是她的命,也怨不得任何人,為了這份愛,她愿意交出自己,命又算得了什么?
“壽雅!”愛上她,是他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她的勇氣和深情,他不曾在別的女人身上看到過。
“我們相約,你若不棄,我便不離!”
“好!你不可以先離我而去,聽見了嗎?否則,我絕對追到黃泉路上!
瑩瑩燭火下,兩人緊緊相擁,暖洋洋的溫度烙進他們的心底。
寅時剛過,睡眠嚴重不足的壽雅早早起身,裝扮一番,坐上馬車,來到午門前候著。
太皇太后及皇后都潛心向佛,每逢初一皇太后特地下旨,命她入宮一起禮佛。
十五后宮必有禮佛誦經儀式,昨日太夜色幽暗,透過車簾,壽雅看見四周停滿馬車和軟轎,各家的車夫轎夫都悄聲靜立,人雖然很多,但一點也不顯得凌亂。此時正值上朝時間,身著官服的群臣陸續走進午門奔往干清宮。
“李全,把車停在角落里。”看這天色,也知道時辰尚早,壽雅決定找個安靜的角落,小睡一會。
閉目不久,只覺車旁晃了晃。
壽雅以為是桂蓮上了馬車,并未睜眼,繼續補眠。
一雙幽深的眸緊緊地盯著她,一身華貴的錦袍襯得他英姿勃發。
隆磬自戶部衙署出來,正欲入宮上朝,走到半路便瞧見自家王府馬車,太皇太后召她入宮禮佛一事他也有聽說,再見到桂蓮和李全身影,便益發篤定車里的人是她,難忍心中想念,他悄悄溜進馬車,只為好好看看她。這兩日他忙于公務,并未回去王府,思念之情更是泛濫。
睡夢中的壽雅兩頰嫣紅,好生誘人。暖暖的馬車內氤氳著專屬于她的氣息,催動著他的心潮。
壓抑不住欲 望,他很快攫住她的芳唇,用吻來紆解對她的渴望與思念。
唇被靈動的舌撬開,壽雅猛然睜開眼,對上那雙熟悉的眸子,她又閉眼迎合,慢慢融化在他的吻里。
她好想他,他為公事連日未歸,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理智上能夠明白,心里還是會覺得寂寞,他的出現是驚喜,稍解了她的相思。
好半晌,氣喘吁吁的兩人才慢慢分開。
下巴枕在她的頭頂,隆磬低啞道:“我先入宮早朝,下了朝,我再來看你,今晚無繁重公務,我應該能回府相聚!彼迩迳ぷ,撫好朝珠,跟她道別。
看看幽藍的天幕,壽雅心甜地揮手。
隆磬離開沒多久,午門前走動的官員越來越少,最后一切歸于平靜,忽然有些響動傳進壽雅的耳里。
“……今日禮佛,又一天不能在府里打馬吊了!睆V場另一頭,兩個女人的對話隨著清晨的風斷續傳來。
隔著遠遠的距離,也不知道那是哪家夫人的馬車。
“你家側福晉怎么沒有來?”
“還沒出月子呢!
“哦,聽說今日做司香婦人的是隆磬貝勒的福晉呢!”司香婦人是叩拜誦經時專為太皇太后向神佛奉香的女子。
“那個……葉赫那拉、壽雅?”
“正是。”
“憑著祖上的戰功,撈了個六品格格,如今又嫁了得勢的隆磬貝勒,她的命可真不壞!
“那個賤人成年后,便跟有權有勢的男入不清不楚,東郡王、石虎胡同那幾位大人,還有些貝子,她都招惹過!
“這門親事是太皇太后指的,隆磬貝勒不想要她也不能拒絕啊!
“她就跟肅親王府前家的石獅子一樣,擺著鎮邪用,隆磬貝勒不會真當她是福晉的!”又出現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
“……宮里沒人給她撐腰,隆磬貝勒也不會護著她,福晉,當年她勾走貝子的魂,害你侄女不能嫁他。”
“前兩年,她差點就嫁給你家爺兒做了側福晉,要不是你……”
聽到這些,壽雅心煩意亂,再也睡不著了。她大概能猜出以前自己做過什么,不過,她忍不住自問:她真能如此不擇手段,為求榮華而周旋于眾人男人之間嗎?
由于午門前又來了幾頂轎子與馬車,那些對話已然聽不清了。
看來,今日是艱辛的一天。
“各位夫人上前來,入英華殿的時辰已到。”天際露出魚肚白,青衣侍衛高聲道。
聞言,壽雅下了馬車,剛一站定,一道道殺人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她心頭苦笑不已,不動聲色地環顧四下,好幾位貴婦都對她充滿敵意,其他的則是一臉陰陽怪氣,還有一些,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兇險。
諒她們也不敢亂來吧,皇宮內苑,她們還是會有些分寸的。壽雅如此安慰著自己。
“婢女不可入內,請各位夫人見諒。”侍衛再次提醒。
壽雅只好松開桂蓮攙扶的手,晃晃悠悠地踩著花盆底鞋,走在隊伍的最后。
幾位貴婦甩著帕子抬頭挺胸地走在前面,過了午門,轉到天街上,她們偷偷地留意著壽雅,趁領路的太監不注意,她們輕巧地繞到她的身后。
還不太習慣花盆底鞋的壽雅,只專注于身體的平衡,絲毫不察有人在逼近。
突然,她的背心被打了一掌,本來就走得歪歪斜斜的她重重地撲倒在地,膝蓋磕在青磚上,疼得她兩眼冒出淚花來。
深深吸了口氣,沒等她痛意稍減,不知從哪里來的花盤底鞋狠狠地踩過她的小腿肚。對方動作很快,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她向后瞟,只見粉、紫、藍衣的貴婦若無其事地立在她身后,閑閑涼涼地揮著帕子,還有幾位站得更遠,掩嘴偷笑。
“哎喲!這是怎么回事呀?”注意到這邊的騷動,領路太監從一箭之地外朝壽雅跑過來。
她利用兩只皓臂撐起上身,后面又是一股暗力施來,她的身體再次回到冰冷的地面,貼在青磚上的手掌難逃厄運,兩只不同顏色的花盆底鞋輪流踩過,纖弱的手骨幾欲斷裂。
壽雅痛呼出聲,兩行清淚滑落。
“福晉,你沒事吧?可別誤了事啊,太皇太后已經前往英華殿了,咱們可不能遲了!鳖I路太監跑近,急得滿頭大汗。當他一跑近,那些圍著壽雅的貴婦一哄而散,都躲得遠遠的。
捧著早已麻木的左手掌,壽雅渾身顫抖。劇烈的疼痛中,她清楚領悟到,這些貴婦不僅要給她皮肉之痛,更甚者,是想讓她成為延誤時間的禍首。
誤時之事,太皇太后責罰下來,恐怕會連累不少人,眼前這位公公如此著急,不是沒有原因。她咬緊牙關,忍住痛,猛地抓住領路太監的手臂。
“這位公公,我沒事。”她面色已痛到鐵青。“公公,今日我……的花盤底鞋不太合腳,只得有勞公公攙扶我一把。壽雅不想誤了太皇太后禮佛的時辰!
“福晉,這……您的臉色……”眼見她額頭滲出了冷汗,領路太監不禁有些猶疑。
“別羅唆,快攙我起來!彼,并借由對方之力,慢慢地站起身來。
領路太監一頓,連忙稱是,攙著她,急忙邁步!罢埜魑环蛉耍^續隨奴才前行。”
壽雅機智地抓住領路太監不放,一路上沒再出任何意外。
一炷香的工夫,一行人總算來到英華殿外。
“欽天監晏大人正在殿內為太皇太后祈福,請各位到偏殿等候!钡钔獾奶O說道。
領路太監又領著她們到偏殿等候。
入了偏殿,壽雅急忙落坐,用怕子抹去額上的汗珠。痛,痛徹心扉,她必須打起精神,才不至于昏厥過去。
她雖然眼睛有些迷蒙,伹還是能看出有多少人在對她冷笑,那一副副看好戲的神情,讓她有些心酸。
腕上的琉璃手珠,仿佛也感覺到她的悲涼,變得冰冷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