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落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河邊的柳樹在微風中輕擺,在河中映下翩隨的身影,迎著陽光張開的手指被光線照得有些紅,明亮的光線讓人的眼睛無法直視。
再一次自由地呼吸郊外的空氣對卓瑋玠來說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躲過了徹骨的寒冬,卻被二月的小風給絆了腳,一倒下就整整臥床了一個月,甚至一度讓所有人都認為他熬不過這個春天了。
不過,他最終還是熬了過來,只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變得消瘦無比,身體單薄得彷佛一陣風就能吹走,到戶外散步他也只能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真的很差勁。
“阿月!彼p輕地喚著。
一身內侍裝的李素月從輪椅后走到他身前蹲下,柔聲道:“怎么了?”她順手又替他攏了攏身上的裘衣。
春日的溫度很宜人,可身體病弱的福王仍舊裹得厚厚的,如同生活在另一個季節。
卓瑋扮抓住她的一只手,她瑩白如玉的手握在他蒼白瘦削的手中,對比異常慘烈。
她是如此年輕健康,而他卻是如此的病弱蒼白。她像枝頭飽滿的水蜜桃,他卻如同日暮山的殘陽茍延殘喘。
卓瑋玠露出一個近乎自嘲的笑,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目光貪婪又珍惜地看著她道:“突然有些后悔抓你在身邊了!
李素月笑了笑,帶了點兒挑釁地說:“那你還有機會修正錯誤啊,趁著婚訊未發布,取消婚禮,放我自由!
他抓著她的手猛地收緊,目光微沉,“本王還沒死呢!
李素月從容地刺他一句,“一點兒都不真誠的后悔!
卓瑋玠坦然道:“那又如何?”
“那你還想聽到我感情真摯、溫柔體貼地對你說些肉麻兮兮的話不成?”她微微挑了下眉。
卓瑋玠忍不住笑了,伸手描著她的眉眼輪廓,不是很認真地道:“就不能看在我病弱的分上裝一裝?”
李素月抿唇,自言自語似的道:“你也沒覺得自己病弱就不禍害我啊!
卓瑋玠低笑出聲,抓著她的手湊到唇邊親了親,帶了點兒自得地道:“所以我們兩個很配啊!
她朝他露出一個無奈又縱容的笑。
“很快就要到成親的日子了。”說到這個,卓瑋玠眉眼不由舒展開來。
“所以快點兒好起來吧,成親時我還是希望熱熱鬧鬧的!碑吘挂惠呑泳瓦@么一次嫁人的經歷,她也想留個好回憶。
“好啊。”
“出來有一會兒了,要回去嗎?”
卓瑋玠搖頭,“再推我走走吧!痹诖采咸傻镁昧耍傆X得身體都要生銹了,想多呼吸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這種帶著青草花香的空氣真的很讓人沉迷。
“好!
李素月推著輪椅沿著河岸慢慢地走著,在他們身后不遠跟著王府侍衛、太醫,保證有需要的時候他們能及時出現。
這里視野開闊,景色很好,抬眼看去還能見到三五成群郊外踏青的人。
那些踏青的權貴也不是沒人認出福王的身分,但福王性情冷淡,一點兒都不平易近人,主動到他面前問安寒暄的人并不多,只是悄悄打量他們的人還是有的。
先前福王病危的消息,并不是什么新鮮事,甚至有不少人猜測若無意外福王大約也就這一年半載的光景了。
大家倒是對于近段時間京城風傳的福王妃人選十分好奇。
沒有人認為福王妃會是一個孤女,皇家怎么可能坐視這種事發生?可大家猜測的人選一個個排除,卻依舊沒發現真相。
對于福王妃人選,平北侯世子劉青楓心中有所認定,她出家無家,說是孤女也沒什么不對,可她畢竟出身侯府,是鎮遠侯嫡女,還俗也不是一般的孤女。
只是劉青楓沒有想到他會猝不及防地在河邊與兩人打照面。
三人相對,空氣都似乎在那一瞬間凝滯。
最后,還是劉青楓先行施禮問安,“見過福王殿下!敝逼鹕碜訒r,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推著輪椅的人身上,心依舊有些痛。
卓瑋玠像是沒注意到對方的異樣,淡漠地道:“世子也來踏青啊。”
“正是。”
“我們回吧。”卓瑋玠沒有了繼續散步的意思。
李素月沒有說什么,只是推著輪椅轉了個方向,往來時的路推去。
劉青楓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滿身落寞。
直到離那個人足夠遠,卓瑋玠才開口道:“你覺得劉世子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嗎?”
這是道送命題。±钏卦乱云届o的聲音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并沒打算把自己的終身交給他,自然也不會考慮他是不是值得!
聽到她的話,卓瑋玠不由得笑出了聲,低聲喚她,“阿月!
“嗯?”
“那你覺得我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嗎?”
“不是!彼卮鸬酶纱嘤种苯印
“哦,你就不怕我生氣?”
“我覺得只要不想早早當寡婦的人都不會把你當成托付終身的對象!
“看來你的怨念很深啊!
“是呢。”
“那要怎么才能讓你不再有怨念呢?”
“努力比我活得長久些吧!崩钏卦螺p淡地說,似乎說的只是一句特別尋常的話。
卓瑋玠有片刻的沉默,然后輕輕笑了出來,“好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彎了唇線。
今天的陽光真的很溫暖啊!
四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這一天,整座京城的權貴都關注著福王府。
因為,福王在這一天娶親,讓他們猜測了許久的福王妃身分即將揭曉。
福王府的迎親隊伍辰時從王府出發,沒有到城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卻是直接出了城,這出乎所有人意料。
有好事者不辭辛苦地踉著迎親隊伍出了城,想要看看福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迎親隊伍最后停下的地方會是一座道觀——一塵觀。
當看到承平伯府三房的那位長公子背著新娘從觀里出來送上迎親馬車的時候,跟來看熱鬧的人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呸,承平伯府哪里有姑娘啊,承平伯府就是個陽盛陰衰的地方,承平伯那輩只有鎮遠侯夫人一個女兒,下一代更是一水的男丁,哪里有半個姑娘的影子啊。
難道是丁三夫人娘家的侄女、外甥女什么的?
但也有人很快回過神來,由道觀聯想到了跟承平伯府有關系的人一鎮遠侯府不是有位出家做女冠的嫡出姑娘嗎?
天吶,福王妃是鎮遠侯的嫡女?鎮遠侯知不知道自己成了福王的岳父?
恐怕是不知道吧,自從鎮遠侯府里那位恣意妄為的李老夫人去世后,鎮遠侯府閉門守孝,再加上新娘是從一塵觀里出嫁,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這位鎮遠侯的嫡女對侯府真的是毫無半點情分,明明有兩個同胞弟弟卻是由著表兄背她出了門,這是表明跟侯府斷絕關系的立場啊。
不但跟鎮遠侯府不牽扯,甚至連丁武平出身的承平伯府也不想牽扯——如今的承平伯府三房已經分府另居了,府上的匾額是“丁府”。
這位自小便身世坎坷的鎮遠侯嫡女,似乎運氣一直不大好的樣子,否則怎么會都出家做了道姑,本身又跟福王府扯不上關系,卻仍然被福王選中成了福王妃?
真是位讓人同情的姑娘!
前不久福王才死里逃生熬過一場大病,如今迎親,身子也仍是虛弱,眼看著新婦守寡的日子就不遠了。
但福王妃這個身分終究是尊貴無比的,沒有了丈夫,她還有皇家的尊榮和權勢,日子總不至于過得太難過。
相較于她之前的人生,成了福王妃之后的日子或許對她來說才是幸福的吧——不少人暗地里這么想著。
迎親隊伍慢慢悠悠地往回趕的時候,京城里已經因福王妃身分揭曉的消肩炸開了鍋。
閉門守孝的鎮遠侯府和剛剛經歷過襲爵分家的承平伯府都被驚動了,尤其鎮遠侯府簡直稱得上是兵荒馬亂。
最后是在丁翠英心如死灰表情下說的一句話后安靜了下來——
“她大喜的日子,我們都有孝在身,何必去觸她的楣頭!
是呀,福王大婚,大喜之日,而他們鎮遠侯府尚在孝期,根本不適合出現,恐怕也沒人想看到他們出現,否則他們不會在今日才知道福王妃是誰。
李懷、李闊兩兄弟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黯然,他們的姊姊是如此地決絕,這是要完全斷絕親緣啊。
就連五表哥都比他們更得姊姊親近,或許是因為五表哥是她幼時的玩伴吧,而他們雖然是同胞弟弟,可是這些年來又去庵里看過她幾次,與她相處過多久呢?
所謂親情并不是空口說說就能有的,到底還是他們做得差了,這才寒了別人的心。
相較于鎮遠侯府因孝不能出面,新任的承平伯夫人周氏就顯得熱絡了許多,很想以娘家人的身份參與進去。
但這一切想法卻被丁老夫人掐滅在萌芽階段,丁老夫人直接命令下人關門閉戶,不許放半個人出府去,她的外孫女今天出嫁,誰都不能在今天這個好日子里去給她添堵。
但背過外人,丁老夫人卻忍不住拿著帕子揩淚,阿月終歸還是怨他們的。
老承平伯背著手站在院中仰頭看天,神情有些愴然。
吹鼓手們一路吹吹打打進了城門,長長的迎親隊伍吸引了眾多百姓的駐足圍觀。
裝飾過的婚車緩緩在福王府門前停下,一身喜服的卓瑋扮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親手從婚車上將自己的新娘扶下了車。
他牽著她的手,跨馬鞍,邁火盆,一路牽著她走進去,走進他的人生,從今而后她便是這座王府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禮部派來的贊禮官一絲不茍地引導著婚禮進程,一直到將新人安全送入洞房。
因為福王身體不好,酒是不能沾的,所以由皇室宗親替他接待賓客們,他只去露了下臉就回來掀蓋頭。
外頭的熱鬧影響不到新房所在的馨合院,新房從外到內紅彤彤,處處都透著大婚的喜慶,喜秤挑開蓋頭,卓瑋玠便看到了那張宜喜宜嗔的嬌顔。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了成親,他已三日不曾見她,相思若狂。
今日成婚,縱是平日不喜脂粉的李素月也不得不嚴妝正服,讓喜娘給她盛妝打扮,如此一來,原本容顏不俗的她便越發的姿容驚人。
“本王的王妃果然生得好看!
李素月不禁一笑,卓瑋玠接過喜娘遞來的合巹酒,分一杯給妻子,交臂飮過合巹酒,新人雙雙坐在喜床邊,彼此望著,只覺此刻歲月靜好。
“先去洗漱一下吧,這一身的行頭夠你辛苦了!弊楷|玠先開了口,妻子這一身王妃大妝,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斤,加上晨起只用了一盞參茶便堅持到現在,他可是很心疼的。
但新嫁娘總是要經歷這一遭的,皇室的媳婦禮儀規格要求更嚴苛一些,他也沒辦法改。
其實李素月真的感覺有點兒辛苦,十幾斤的重量壓在身上,確實是不小的負擔,上了妝的臉更讓她覺得不適應,聽他這么說了,自然就在二香的伺候下趕緊去凈房洗漱換衣了。
卓瑋玠自己則去了另一間凈房洗漱。
不久之后,換下喜服的新婚夫妻各換了一身紅色的新衣又在房間重聚。
終于卸下一身負擔的李素月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輕快了,看到外間擺好的飯菜,心情更是愉悅。
卓瑋玠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自己慢慢喝著補湯含笑看著她進食。
單只這樣看著她安靜地吃東西,他的心情都會變得好起來,胃口也會受她影響進而多吃一點。
喝完了補湯,卓瑋玠就著秀色可餐的妻子吃了小半碗米飯,把一旁服侍的安總管看得是眼眶發熱。
這樣好,這樣好啊。只要王爺求生的意念旺盛,有盼頭,就有機會活得更久,而王爺好,王妃對將來也會有期望,王府就會變得越來越興旺。
吃剩的飯菜自有人撤下去,李素月扶著卓瑋玠在房中走走,消消食。
雖然今天成親,但他們之間的相處早已像是老夫老妻,彼此之間的默契也在一日復一日中養成加深。
走著走著,卓瑋玠突然低聲笑了起來,“阿月,你說我們努力了這么久,你的肚子始終也沒有消息,這孩子怕不是個懶鬼吧。”
李素月懶得搭理他這話。
卓瑋玠不需要她的回應,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覺得他或許是希望更加的名正言順出生,才遲遲不來。”
聽到如此有調侃意味的話,李素月有點兒想摔開他的胳膊。
彷佛察覺到她可能的舉動一般,卓瑋玠伸手攬住她的肩,兀自笑道:“你說我們要不要這就開始幫他起名字?”
李素月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書房不是已經寫了一匣子的名字了嗎?”
“原本阿月已經知道了啊!彼桓薄拔液皿@訝”的表情。
李素月一言難盡地搖頭。
“給我算命的大師說過,撐過二十三,我就邁過了一個坎,又能拖上一些年月,說不定我們能多生幾個承歡膝下!
李素月扶他在羅漢床上坐下,然后被他一把拽入懷中抱坐在腿上。
“阿月你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啊。”他捏住她的下巴狀似認真地左右端詳。
李素月扒下他的手,特別誠心誠意、掏心掏肺地建議,“王爺多納幾個人進房,多生幾個的愿望應該比較容易達成!
一個孩子的孕育誕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掛掉的陰影如影隨形,單靠她一人之力,多生多育真的不現實。
卓瑋玠并不在意她的反應,笑道:“本王活得長久些,這愿望總歸能達成的,所以阿月你要爭氣些!
李素月不想打擊他,所以不說話,但心下卻認為他們平時已足夠恩愛,可她這么長時間過去肚子始終沒有動靜,顯然是身體原因。
她的身體是沒問題的,老太醫早就幫她診過脈,那就只能是卓瑋玠體弱造成她受孕不易,如此看來,孕事真的不容樂觀。
縱觀福王一系,子嗣不豐,生育的都是獨子,甚至不得不靠過繼延續香火,對于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凄慘!
卓瑋玠抱著她,嘴上說歸說,心中卻是一片平靜,對子嗣并不關注,福王一系子嗣歷來單薄,沒有子嗣是正常,多生多育不過就是信口一說。
他也不怕說了會對妻子造成心理負擔,因為她壓根毫無負擔,能忍著沒回嘴已經是看在今天是他們大喜日子的分上了。
他家阿月啊,有時真的是牙尖嘴利,半點兒虧都不肯吃的主兒,小潑辣貨!
潑辣他也寵,就想寵她一生一世,陪她白頭到老。
這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祈愿,正因為是祈愿,他才越發不會輕易說出口。
他抱著她,她依偎在他肩頭,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靜靜地相擁。
不知不覺中,李素月便在他懷中沉睡。
一大早便被折騰起來,忙忙碌碌忍饑挨餓,分毫不差地按著宮中女官教導的禮儀完成了整個婚禮,現在肚子吃飽了,眼皮就忍不住黏住了。
卓瑋玠雖沒像她一樣被折騰來折騰去,但迎親來回馬車的顛簸也讓他有些疲累,見她睡著,便直接抱了她往臥室走去。
紅色的紗幔一層層落下,一層層隔絕外人的窺探。
卓瑋玠彎腰將懷中人放到收拾干凈的喜床上,看著她躺在一團火紅中,那張臉越發顯得瑩白如玉。
他親手幫她除去身上的衣物,摘掉頭上的釵環,將她的長發解放開來,之后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上床懷抱溫香軟玉閉眼睡覺。
洞房花燭夜什么的,等他休息好,養精蓄銳之后再說,反正懷里的人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