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妻子要起身,卓瑋玠趕緊伸手扶她,同時說道:“你小心些,有身子的人了!
“不滿一個月,不要緊!崩钏卦虏⒉挥X得要如何緊張。
“那也要小心的。”卓瑋玠堅持,扶著她、陪著她往亭子外走,一邊走一邊自語似的說:“不到一個月,我算算,那他出生的月分……啊,差不多是你懷上福兒的月分啊!
李素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這人怎么會對孩子的出生日子有這么大的執念,直到現在他還一直堅持說福兒出生的日子是他們兩個初遇的那一天,非常有紀念意義。
可是她那一天根本就沒有跟他打照面,她一直不認為那也算是初遇,她覺得兩個人正式初遇應該是在紫云觀的時候。
在初遇的時間上,兩個人一直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
“那個月分可有點兒熱,坐月子的話,你可能會辛苦一點兒!弊楷|玠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也沒辦法啊!彼膊豢赡苷f不生就不生啊。
“阿月你辛苦了!
“突然這么認真,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覺得遇到你真好!痹谒蠲赖哪耆A他遇到了她,然后娶到了她。
“明天我要去三舅母府上一趟!
“啊,你都懷孕了還出門?”卓瑋玠的注意力馬上便轉移了過來。
“說了,月分淺著呢,不影響,表哥要娶親了,我得過去看看,幫著添些東西,當初一塵觀可以算是他花錢買來的!
卓瑋玠忍不住咕噥,“我讓手下的人讓價了好多呢!本团履切∽邮掷锏腻X不夠用,買不下那塊地。
“那是你自愿的!边有臉計較?
李素月在打理府里帳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筆買賣,追問后卓瑋玠也沒有隱瞞,她就知道了真相。
想到他當初的所作所為,李素月就不怎么想給他好臉色,這個男人當初是怎么千方百計地算計她的啊。
卓瑋玠討了個沒趣,只能摸摸鼻子,不反駁。
當初稍微不那么光明正大了一點點,如今就是他洗不去的污點,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沒得辯駁。
“怎么會突然去找劉老診脈。俊彼髦堑負Q了一個話題。
李素月微微蹙了下眉,“覺得有些不對就去看了看!
“身體哪里不舒服?”聽她這樣說卓填玢立時緊張了起來。
“沒有。”李素月按住他欲檢查自己身體的手,帶了些無奈地道:“就是梅香提醒我小日子似乎推遲了,我就找太醫看了看,也是求個心安。你也知道我有時不太注意這些!
卓瑋玠點頭,你何止是不注意啊,你肚子里揣個娃兒都敢去騎馬,一點兒都不考慮我這個病秧的心情,也不怕我驚嚇憂心過度病發了。
看他的眼神,李素月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那件事幾乎被他念叨了一整個孕期,她現在耳邊似乎都還充斥著那念經似的聲音。
“我那不是騎馬,只是溜了溜馬,讓它隨便走了走,根本沒跑起來!彼坏貌挥稚昝饕淮。
卓瑋玠一臉的難以認同,但他聰明的沒說話。
“反正總之就是被診出有孕了,所以就告訴你一聲,免得你從別人嘴里聽到又不高興。”
卓瑋玠瞧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地道:“這兩個孩子絕對是你親生的,最講名正言順了,咱們沒正式成親前,他們死活都不來,但你瞧,咱們成親后,接二連三的來報到。”
李素月微懂地直接把他推到了一邊,自己甩袖走了。
侯府庶長女那件事是過不去了,是吧?
梅香抱著小郡主趕緊跟了上去,最后便只剩下了安總管陪著卓瑋玠。
“老安,阿月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安老總管笑呵呵地道:“王妃有孕在身,難免的!蓖蹂】涤谢盍,小郡主也一脈相承,若是這次肚子里的小家伙依舊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算了,我還能跟她生氣不成!弊楷|玠自我安慰著,急忙也追了過去。
安總管慢悠悠地也踉了上去。
丁武平的結親對象是定國公府三房的嫡出二小姐。
按理說以他現在的丁家三房長公子的身分,這樣的人家是不太可能看中他的,但是他有王妃表妹啊,這門親事就是經由李素月透過慶國公夫人促成的。
這件事讓承平伯夫人周氏很是心里發酸了一陣,念叨著都是舅舅、舅母,都是表哥,憑什么老三那一房就能被這么優待?
丁老夫人聽說了,找了機會敲打了她一番。
這人有親疏遠近,許多時候關系冷淡都是當事人自找的,委實怪不得別人,當初周氏因為昔年跟小姑子的齟齬而報復在下一代身上的時候,就該有今日自食苦果的覺悟。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李素月自然是不管大舅母心里的那些酸話,她依然只對她放在心上的人好,于是丁武平成親之前,她還親自過府給了些貼補,務求婚事辦得體體面面。.
“表妹,你真的挺大方的,這比當初我買一塵觀那地方多多了!敝辣砻觅N補了多少的時候,丁武平真心誠意地向她表示了感謝。
承平伯府雖然不缺錢,但分家的時候他們三房其實并沒有分到太多的家財。
而分家之后,一大家子的嚼用,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要娶親,這些都要自己支出,父親不過是個四品武官,俸祿有限,而他也不過蔭封了一個武職,說實話手頭是有些緊的,表妹給的這些補貼,算是及時雨了。
可面對表妹如此的慷慨大方,丁武平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擔憂了下,“你這樣明目張膽地貼補我們家,福王殿下不生氣嗎?”
李素月微微一笑,“我用的是我的嫁妝銀子,他敢有意見?”
丁武平噎住,想想表妹的嫁妝都是怎么來的,他頓時就覺得自己白擔心了,甚至還有點同情表妹夫,福王殿下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但想想表妹被迫嫁給他這么一個隨時可能掛掉的人,他也說不上什么不容易。
丁武平的心還是更偏向于自家表妹,表妹夫什么的必須是要往后排的。
他見她心情尚好,就忍不住試探地問了句,“表妹,你對懷表弟他們一點兒都不想念嗎?”
李素月沒有絲毫動氣的跡象,只是語氣特別平淡地說道:“談不上,論跟他們相處,侯府里的那些庶女比我和他們更親近。阿闊一直不是都稱呼李玉蓉庶姊嗎?”
丁武平剩下的話都堵到了嗓子眼兒。
李素月滿不在乎地笑了,“事情總會傳到別人耳朵里去的,除非你不做。”
丁武平默然,在這件事上其實他和懷表弟都說過闊表弟,但闊表弟一貫溫和有禮,在有些事便顯得多少有些沒有原則起來。
李素月依舊在慢慢地說著,不帶絲毫感情,“人跟人的感情是相處得來的,我不怪他們跟那些人更親近,只是我也做不到將他們跟你一視同仁罷了,F在這樣互不打擾挺好的,應該是最適合我們的相處方式了!
丁武平裝都裝不出來笑容,總覺得自己這一番話特別的傷表妹的心。
“你不懂,有些人虧欠別人久了,心態就變得好像被虧欠的人欠了他們似的,他們心中的內疚和害怕會讓他們變得不敢見被虧欠的人!
窗子外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撞到了似的,發出異樣的聲響,丁武平略有些緊張地朝外看了一眼,李素月卻似乎一無所察般,繼續說下去。
“那種帶著討好式的相處,他們累,其實我也挺累的,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這就是姊姊對他們之間關系的評價。
李懷和李闊從不知道他們那些微妙的心態會被姊姊看得清楚明白,甚至于他們自己以前都沒有察覺到,是直到姊姊這么一說,他們才全部明白了過來。
覺得虧欠,想彌補,卻又害怕見,久而久之的便見得越來越少,總覺得每見一次都像是經歷一次良心的拷問,問他們真的是親姊弟嗎?為什么會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李素月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起來,語速變慢,“你還記得我以前有段時間特別胡作非為嗎?”
丁武平用力點頭,他當然記得,當時女扮男裝的她簡直都要榮登京城紈褲榜首了,舉凡斗雞走狗,打架斗毆就沒有她不敢去做的,而且大多數還讓他背了黑鍋。
那段日子他人生簡直暗無天日,家法軍棍都不知道挨了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對于我的處境,我其實也不平過,也憤怒過,可是發泄過后卻又覺得一切沒必要,別人總歸無法替我過日子,生活還是得我自己去過、路還得自己去走,所以我荒唐過那么一段時間后,就放開了!
她放過了自己,卻并不想就此原諒那些虧欠她的家人,可她又不想報復他們臟了自己的手,讓自己也變成一個惡心的人,索性便當陌生人吧。
再者,她現在有了家,感情有了依歸,那些殘余的怨憤糾葛,不知不覺便也煙消云散了,她現在只想好好守著自己在乎的人過自己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沒什么好說的,相見不如不見。
丁武平看著她,沒說話,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嗎?
他對于表妹的性子變化本來還一直覺得挺奇怪的,以為女孩子到了年齡自然就會變得文靜溫柔起來,卻原來是表妹自己看開了,不想折騰了而已啊。
“而且你看,”李素月伸展了一下手臂,示意丁武平看一下自己的穿戴,“我現在過得也挺好的,拿著一手爛牌的我都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身為侯府嫡子的他們自然也能走好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替他們擔心的!
“這么說也對……”丁武平說得有些干巴巴,聽表妹這么一說,他突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真是好失敗。
表妹紈褲的時候,他是背鍋的;被人推來當說和的人,他是夾心的;頭腦在兄弟中間好似是墊底的……
丁武平突然忍不住想,如果從小到大不是有表妹護著,他可能會過得挺慘的,雖然他過往的苦難大多是表妹帶給他的,但他如今竟然覺得也挺好的……這是不是被壓迫久了就逆來順受了呢?
“沒什么問題的話,我也該走了!
“這就走啊?”丁武平有些意外。
李素月笑道:“你也知道我們家王爺醋性比較大,而且今天我沒讓他跟著一起來!
“那他為什么沒一起來。俊倍∥淦焦懿蛔∽,追問了句。
“他在家帶福兒啊。”李素月說得笑意滿滿。
丁武平:“……”好像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那我走了!闭f著,李素月便從座位上起身,一旁的菊香也趕緊抖開手里的狐皮披風替她系上。
丁武平沒有送出去,他是個外男,送人這事母親會安排的。
另一邊,一直到院子里再看不到姊姊身影,李懷和李闊才從外面走進了廳堂。
看著兩個垂頭喪氣的表弟,丁武平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安慰他們,只能什么也不說了,最后,還是李懷朝他拱手道謝。
“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應該謝謝表哥你!
丁武平搜腸刮肚了半天,到底還是擠出一句話,“其實,如果不是姑父,表妹大概不會做得這樣決絕的!
李懷和李闊點了點頭,這點兒他們也是有想到的。
姊姊如果認了他們,那就得認父親,可父親那個人,有得選擇的話,誰想認呢?
為了不認這么個惡心的父親,不認母親兄弟也就不是那么難以讓人理解了。尤其這母親兄弟又不是跟她很親近的時候,就更好理解了。
李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不怪姊姊,是我們做得不好。許多事,但凡我們真的用心去做了,都不會造成那樣的結果,比如李玉蓉不會有機會去挑釁污蔑姊姊的!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可兩次三次呢?
沒有次次都是意外的,意外一直發生只能說明是他們沒用心。
李闊低著頭,不說話。
他曾經認為上一輩的恩怨,不應該延續到下一輩,李玉蓉好歹也是他的庶姊,她又沒做錯什么,自己為什么不認她?為什么要跟她疏遠?
可是后來的事證明,他想得太簡單了,如果李玉蓉真的表里如一的話,那么事情不會是今日的局面。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大錯鑄成無可挽回,同胞的姊姊徹底不再接納他們。
李懷看向沉默的弟弟,在心里輕輕地嘆了口氣,喚了他一聲,“阿闊!
“啊,哥,什么事?”
李懷寬慰他道:“別想那么多了,都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
李闊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得到一個苦澀的答案,過不去。
“喲,你們三個這是做什么呢?”
隨著一道爽利的女子聲音,丁府的女主人程氏也出現了。
“娘。”
“舅母!崩顟研值軅z同聲問安。
“娘,表妹走了?”丁武平問。
程氏擺了擺手,一邊說著一邊在主位坐下,“走了,看著她上了馬車!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以為這姊弟三人碰到面,侄女對兩個弟弟態度冷淡,便試圖開導明顯看起來有些萎靡的哥倆,“你們也別怨你們姊姊,這些年她過得苦,心里難免會有些怨氣。”
李懷兄弟一起搖頭,異口同聲,“不怪!
“你們回頭也幫我給你們娘捎句話,替我謝謝她,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背淌洗群偷匦χf。
“能幫上忙就好。”李懷如是說。
“夫人,莊子上的人送糧食過來了!遍T外有婆子過來稟報。
“好了,我不跟你們說了,我還得有忙,你們自己說話啊。”程氏口中說著,人也從椅中起身,邊說邊往走。
“送舅母!
走到門邊的程氏又回頭看了兒子一眼,“你好好招待表弟,不許胡鬧!
“我知道,娘!
程氏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廳堂里的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李懷兄弟倆原本是想私下安排著見個面什么的,所以才請表哥去口頭試探,沒想到被人家直接拒絕了。
但他們想知道的事情,他們也聽到了。
姊姊不愿見他們,把話對他們說得明明白白。
不過這樣私下的安排,三舅母肯定是不知道的,要是三舅母知道根本不會給他們這機會胡鬧。
在維護姊姊上,三舅母其實是最用心的,所以她們的感情才好。
這么一想,李懷兄弟就更加理解姊姊為何會對母親那樣冷淡了。
而自家母親有多疼愛李素月,丁武平更是深有體悟,他也才跟著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