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險峻山勢,土荒地稀的北國,即便是在天下太平的盛世里,也得擔憂人民的生計問題,因此一直很覬覦資源富饒的東方國。
雖然每年北國卑躬屈膝地向東方國進貢動物皮毛與新釀綠酒,但每一任北國君王,卻無不想要發動戰爭,攻下東方國土。
直到這一代,東方國國王顯然是享福享太久,忘了自己身負百萬人民安居樂業的重任,荒廢朝政,聽說最近迷上了從東方海域上帶回的一只奇獸,還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嗎?
身為北國唯一公主并兼任軍事總長的高娃暮,不斷地向北國君王高娃努,提議募兵攻打東方國。
「你確定現在是時候了嗎?雖然最近東方國國王不上朝,也的的確確對國事不聞不問,但他底下的將領們可沒松懈,尤其是由大皇子統率的兵團,仍舊天天操練,你覺得現在真的是一個對的時機嗎?」北國君王高娃努摸著長胡子不禁懷疑。
他們可用的兵力非常精簡,得三思而后行,若不成功便成仁!
束起一撮青絲,五官立體致艷的高娃暮,卻胸有成竹地道:「父王,您別擔心,君廢朝,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底下的將領有多大的本事,上位者昏,則軍怠,這可是千古不變的真理。若我們不把握時機,待其他小國也察覺到這見縫插針的情勢,以我們的兵力可沒辦法分散對付他國!」
女兒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若不是他們拿下東方國土,將來也會是其他國家拿下,到時,北國的狀況仍然不會改變,與其這樣,不如放手一搏?
看父王仍未下最后決定,高娃暮繼續說:「父親,人家說時勢易參、先機難求,我們長期派密探暗中留意東方國的一切,不就是為了比別的國家更早發現像這樣的機會嗎?如果我們還猶豫,可是把機會白白拱手讓人。
最后這一句,促使高娃努慎重地點頭應允。
雖然沒把握一定成功,但確實這樣的機會難再有。
于是,北國在短短的十天里,便將能上戰場的百姓全數編入軍隊里,再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訓練,準備出兵。
由于北國人民從小就是在惡劣的環境中長大,對抗的敵手可不是人類,而是大自然和野獸,因此,即便訓練期很短,也足以讓每個人變成驍勇善戰的士兵。
當他們跋山涉水抵達東方國土的邊界時,接到密探回報—
「東方國王因為帶著祥獸銀鳳私逃,銀鳳的另一半金梟正在降災于東方國土,現在可說民不聊生!」
高娃暮一聽,嘴角立刻上揚!刚媸翘熘乙玻∥覀冞@就殺去!」
她一聲令下,三十萬精兵攻進正在內亂的東方國,雖然東方國的現成兵力至少有五十萬,但長期養而不用,加上現在國內內亂,對比每天都在跟無情天地掙食的北國三十萬精兵,反而落居下風。
東方國大皇子靖武,雖然日日操練軍團,但現在光是對抗趁著國王私逃、金梟降災而興風作浪的外戚宦官,已經焦頭爛額了,哪還有余力去應付根本沒有料到會起兵攻打的北國兵呢?
三皇子靖剛眼看情勢危急,與兄弟商量后,決定去找率兵的高娃暮協商。
他誠意十足地列了貢禮清單也準備了地契,面對高娃暮開口道:「正如你現在看到的,東方國的人民現在正遭受痛苦,我們為平息內亂分身乏術,是不是請貴國高抬貴手,我們愿意將這些地跟你們共享,日后待災難平息,東方國和北國絕對是平等地位,不再分尊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高娃暮看著眼前這位長相斯文,為人正氣的三皇子靖剛,果然人如其名,做事剛正不阿,他提出的條件的確誘人。
如果,今天率兵前來的是她父親,或許這一番話就能讓北國精兵休戰回國。但對象是她高娃暮就絕對不可能!
險惡的大自然環境不只教會她弱肉強食的道理,更讓她看盡人心的復雜和黑暗,大家為了爭奪暖氅和糧食,男人可以變賣妻子,母親會利用瘦弱的孩子。
今天,就算他三皇子將眼前的條件逐一說到做到,那又如何?國家可不是他一個人的,到時一有變數,他什么都不能保證!
不過,她是一個很懂得善用機運的人。
她露出客氣的微笑,「既然三皇子如此誠意,我又怎么會不識相呢?那就這樣吧!」
靖剛沒料到事情會這么順利,不疑有他地寬了心,與高娃暮雙雙把國璽蓋在契約上頭后,便回到朝中表示不必再擔心外患問題。
由于靖剛的回報,大皇子靖武與二皇子靖和,還有將軍們便把所有兵力用在對抗內亂,內心對北國充滿感謝。
然而,就在東方國的兵力已被消耗大半,原本答應休兵的高娃暮忽然再次起兵大舉入侵,且見人就砍,殺紅了眼,連老弱婦孺都沒放過。
當她領兵殺進首城時,靖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絕美卻殘忍的紅顏,在他面前屠殺無辜的東方百姓。
「你明明答應我休兵的!」臉上、身上沾滿了無辜百姓被利刃所傷飛濺而出的鮮血,靖剛哀痛地大吼。
高娃暮只是冷笑,似乎剛剛宰殺的不過是一只鴨、一只鵝,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事實上,我已休兵七日,若你還想開什么條件,我愿聞其詳!
言下之意,就是再拿地來換和平吧!
她只有兩種選擇,要么直接攻下整個東方國,要么就是東方國直接棄械歸降。
「你根本是落井下石!」靖剛氣到恨不得現在就砍下她的人頭當球踢。
只見高娃暮不以為然道:「落井下石也是一種戰略,你要怪,就怪自己不善謀策,害了自己國家。」
高娃暮的話,讓靖剛再也不顧她是一介女子的身分,拔刀揮向她。
雖然高娃暮從小被當士兵般訓練,又承襲了北國特有好戰的個性和善戰的體質,但靖剛那股為了百姓國家完全豁出去的決心,她即使砍了他幾劍也擋不住他的攻勢。
「你跟金梟帶來的惡魔有什么兩樣?不,你才是真正的惡魔!人命在你眼中,根本像螻蟻一樣!」
交戰過程中,靖剛的長劍刺進了她的左肩,令他怔愣了下,而天性好勝的高娃暮抓準這一刻,趁他尚未拔出長劍時故意再往前一步,讓他因為劍被箝制在自己面前,舉劍劃過他的腰側。
她下手又狠又準,為了贏,她甚至可以利用自己所受的傷來控制對方。
靖剛在真的傷到她的那一刻,心中涌起擔心和一些愧疚才一時愣住,但想不到她連對自己都這么殘忍!
靖剛捂著血流如注的側腰傷口,驚訝的瞪著她,卻遭高娃暮笑斥—
「哼,婦人之仁!」
該殺則殺,有什么好優柔寡斷的?她不是趁人之危,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靖剛怒視著她,就在兩人準備再次戰個你死我活之際,金梟以心易之所化成的惡魔,火上加油地讓天空下起一陣箭雨。
只見密密麻麻,頂端有著尖銳銅角的長箭,鋪天蓋地的從天而降,不管是東方國的人民,或是北國攻進來的士兵,無一幸免。
正當一把長箭射向身旁一名北國士兵時,靖剛本能地奮力一撲,將北國士兵推到一旁,自己替他擋下了一箭,那箭直射入他的胸口。
被救的北國士兵愣了一下,正想上前將救命恩人拉到安全的地方時,高娃暮卻伺機對著已倒在地上的靖剛再補上致命一劍。
「你!」靖剛口吐鮮血,已說不了話。
「就說你是婦人之仁,殺敵的時候居然還想著救敵?」高娃暮一臉不屑。
就在高娃暮準備給他最后一擊,直接送他上西天時,金梟對著國土上四名皇族遺孤下了惡魔的詛咒。
當惡魔對著靖剛說:「你生生世世,都無法與所厭惡的人分離,不管輪回多少次,終將帶著堆疊的記憶,與厭惡的人長伴!
高舉著劍的高娃暮突然渾身一凜,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像似出竅,時間和空間在這一瞬間凍結了一樣,她的生命好像……好像……好像就停在此時此刻……
她驚愕地瞪視著眼前只剩一口氣的靖剛。
而靖剛回視她的雙眸里,除了恨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情緒。
他厭惡,這女人!
半夜兩點,高娃暮在前天才新買的席夢思床上掙扎了兩下,最后,輸給已經漲得滿滿滿的膀胱,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
唉,這又濕又冷的天氣,跟以前北國的冷完全不一樣,這濕氣簡直冷入骨髓了!
披了一件五萬塊的羽絨大衣,她走出房門,嘴里還是抱怨,「就說住到我那邊去,每一間都有自己的私人衛浴設備,為什么一定要堅持住這種爛房子?還要兩個人共用一個廁所!」
她邊抱怨邊解決生理問題后,走出廁所,正好遇到現在才回家的靖剛。
兩人在客廳打了照面,高娃暮本能地瞧了瞧客廳墻上的時鐘,實在很想跟他說,再不想回來終究是得回來,可以不要每天垃圾都她倒嗎?
但她還來不及開口,靖剛就一臉怒火的質問她,「劉老爹的地是怎么回事?他就靠那塊地養活一家大小,你為什么偏要跟他們作對?」
高娃暮眨了眨眼,先確定一下他講的是哪一塊地,她手上那么多建案,實在無法一下子就對上他講的,尤其是在這半夜兩點多,她腦子還迷迷糊糊的時候。
想了一會兒,她才確定,他指的應該是北投近溫泉區的一塊農地。
「拜托,我買地蓋樓又怎么了?我又不是去搶,有給錢的!垢咄弈悍瘩g。
「但劉老爹并不想賣,你為何苦苦相逼?還派黑道人士去威脅?」
好在劉老爹打電話給他,他馬上飆車到北投去幫忙,不然六十幾歲的老人家哪堪她這樣驚嚇?
高娃暮挑了挑眉,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道:「公司有公司經營的方針跟策略,那些黑道人士不是我派的,但聽說我們已經開出很高的價錢了,誠意十足,但對方怎樣就是不肯讓步,故意開了個不可能的天價給我們,如果是因為這樣,公司有這樣的安排,那我只能說是對方太不上道了。」
說完,她就要閃身回房繼續睡,但靖剛一個大跨步,伸手扳回她的肩,讓她面對自己。
「生意就是用談的,不管他上不上道,你都無權用武力脅迫,萬一害得他走上絕路怎么辦?」
高娃暮看著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心里想著:這男人,幾萬年下來怎么腦袋還是那么迂腐?一就是一,完全不會轉彎?
她嘴上回道:「你不要看對方七老八十的就認為他一定很可憐,也不要覺得我們出資要買地的一方就一定是牛鬼蛇神,這個案子我親自去談過,對方根本就是想要趁機敲竹杠,沒有你以為的那么單純!
靖剛一聽,不屑地推她一把。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險惡,用盡心機?劉老爹抬高價錢就是希望你們知難而退,那塊地對他有特別意義,他用那塊地養活一家大小這么多年,豈是說賣就能賣的?」
高娃暮瞅著他,在他氣憤的雙眼里看到兩簇正義火焰,而自己身在其中,就像他背上那塊紫藍色長著尖角的惡魔印記般,是邪惡的化身。
其實,她只不過是很會生存而已。
她深呼吸一口氣說:「張靖……喔不,你這一世姓『朱』,朱靖剛,如果你有本事,就換你買下那塊地,免費送給劉大和繼續種田,不然,就不要想告訴我應該怎么做!如果那塊地對他來說意義重大,那么,我相信他一定會找到辦法說服我放棄;反之,若因此走上絕路,那那塊地之于他的意義,也不過爾爾。我公司的生意,還輪不到你說話。」
說完話,她轉身回房,徒留靖剛一人在外瞪視著房門。
過了很久,躺在床上卻還未睡著的高娃暮,才聽到對面房門被用力甩上的聲音。
她閉起眼,想從他這幾世來不斷與她對立沖突的過程中,試圖退一步去認同他的說法,試圖相信自己,的確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壞人。
然而,腦海里出現的畫面,從還在北國小時候開始,即便身為公主,年幼的她就要懂得防人自衛,否則,就連爸爸的親兄弟,都有可能為了自身利益,隨時取他們的性命;到了被惡魔偷走了屬于她的歲月輪回和時間后,在這幾萬年下來看遍的世俗百態,她不覺得自私自利有什么不對,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更正確地來說,這世界上不分「好人」「壞人」,而是分成「聰明人」和「笨蛋」,又或者可以說是分成「強者」與「弱者」。
不論在什么時代,不都是強者才有資格決定局勢,不是嗎?
為什么總有些人不想辦法變強,反而怪起她呢?
還記得某一世,他為了一個單親媽媽因為還不出跟她借的巨款而跟她翻桌,甚至大打出手,他罵她殘忍、沒有人性,又不缺錢,為何不能給個舉手之勞把那些借款一筆勾銷?
而她堅持要那個母親連本帶利還完錢的下場,就是他們兩個—一個帶著累世記憶、一個活在這世上七萬多年—因此拼斗個你死我活。
最后是誰贏了?沒有,最贏的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那個母親。
因為那一世的靖剛用他的積蓄幫忙還了大部分欠款,不用懷疑,一個擁有累世記憶的人,打出生那天就知道怎么投資操作股票是很正常的事,而她拿錢拿得心不甘情不愿。靖剛不知道的是,當他和那個母親在那一世離開人間后,那個母親的孩子成了通緝犯,販毒、詐財,樣樣都來,只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必須付出代價去爭取的。
所以,自私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