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初散,天空剛冒出銀白曙光,日陽照射在莊重雄偉的弦月帝宮上,耀睛奪目、華彩絢爛,顯現出帝國的昌隆鼎盛。
一早帝宮的宮門即敞開,月白門廣場上已停滿了一頂頂等待入宮的轎子,這上百頂的轎子內坐的皆是由眾多禮官們精心挑選出來,不論家世、品格與身姿都足以為后的人選。
待宮門一開,這些久候多時的轎子立刻一頂頂的被送進宮里,每頂轎子分別代表來自不同世家的女子,為彰顯身分,轎子一頂比一頂華麗,漆紅點綠、鑲金嵌銀比比皆是,轎子排成一列,長長的魚貫往前行,乍看之下宛若鍍金的長龍般蜿蜒壯觀。
“瞧這些金光閃閃的轎子,當真充分顯示出朕的帝國多么金光燦爛!”站在遠處瞧著這條“轎龍”的人,口氣譏誚得很。
此人手負于背,雍容矜貴,具有龍鳳之表,兩眼散發著清澈威儀的光澤,一襲黑衣金龍袍襯得他英姿颯爽,氣度不凡。
“王上……”在他身邊的是侍奉他多年的小全子,這位近侍背上盜汗,自是心知王上這是在不爽群臣逼他納后宮一事。
王上圣年二十有五,繼承王位也已有五年之久,但后宮至今空懸,連一個嬪妃也沒有,而這怎能不教人擔憂不安,王上膝下尚且無子女,對女人的要求又挑剔至極,多年來從無任何女人入得了他的眼,在這樣的情況下,群臣當然著急,弦月帝國的龍脈還得靠王上開枝散葉,帝國才得以繼續綿延下去,龍脈不可斷,群臣才會因而殷殷勸王上納后宮,早日立后。
但王上卻對群臣的苦心置若罔聞,逼得群臣們于一個月前到月白門廣場群體長跪,要求王上納妃子入宮,這一跪,跪了三天,終讓王上無法漠視,必須面對,這才接受進言答應讓采女入宮待選。
而王上這么不甘不愿答應的結果,當然對這些采女深惡痛絕,此刻才會顯露出譏諷的表情。
“瞧來禮官們是將朝上所有官員府上符合年紀的閨女全給找來了,想一口氣全塞進朕的后宮里!”他的神情更顯不屑與冷冽。
小全子瞧王上龍顏惱怒,不禁吞了吞口水,不敢搭話,只能心急的想,先前大帝的后宮只有世后一位,后宮雖形同虛設,但大帝與世后恩愛,世后還為大帝生下王上繼承大統,如今對女人非常挑剔的王上,在沒能生下龍嗣的情況下,可不能效法大帝空置后宮啊。
小全子一心盼望這件事能快快定案,只要王上由這些采女里欽點一個人封為王后,再隨便指幾個人為妃充盈后宮就得了,如此后宮空虛、龍嗣渺茫的風波就能暫時平息,群臣也能滿意。
“哼!”瞧著那些轎子一頂接著一頂的往帝宮而去,他重重一哼后,望向天空,一只大鷹盤旋其上,他手指輕彈,響聲極輕,卻見那翱翔云端上的大鷹忽朝他俯沖而下,大鷹雙目兇狠,鋒利的鷹嘴倒勾,利爪在曙光中顯得狠厲。
大鷹俯沖下來的氣勢凌厲,若讓它的鷹嘴叼中或是利爪劃過必定重傷,然而冶策卻仍站著不動,絲毫不閃躲,就連他身后的一干侍衛也無一人有動作,任憑大鷹驚心動魄的俯沖向他們的王上。
就在大鷹即將靠近時,冶策忽然抬起手臂,大鷹翅膀一振,利爪瞬間收起,身子竟一瞬間優雅的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這時的大鷹哪還有任何凌厲嚇人的野性,活脫脫是一只溫馴的大鳥。
原來這只鷹是他的寵物,取名雄,平日兇暴十足,傷人不眨眼,但是遇到自己的主人,便溫馴得如同家寵,因此剛剛冶策身邊的侍衛才未阻擋大鷹靠近。
冶策撫了撫雄的頭,帶著它轉身就走,身后大批伺候他的太監與侍衛則全部跟著。
“?王上,馬上就要御前親會這些采女了,您是要上哪去?”瞧王上行進的方向不是大殿,小全子急急忙忙的詢問。
“玉兔宮!
“咦?王上這時候是要去巡視鳥兒的受訓過程嗎?可那批新的鳥兒才剛受訓,目前還瞧不出什么成果,王上不如先到大殿去……”
“閉嘴,你敢左右朕的去向?”
“!奴才不敢,奴才萬萬不敢!”小全子嚇得差點沒跪下。
“就讓她們等,耐性不是婦訓中的基本功夫嗎?若耐不住的就滾,朕的后宮不需要嬌貴的花瓶!”他冷笑的說,手一擺,讓大鷹飛離,雄一回到天上,立刻攻擊了一只剛飛近的小麻雀,活生生的將小麻雀的翅膀咬斷,斷翅的鳥兒直線落下在眾人眼前。
小全子瞧著小麻雀的尸體,又用力的吞了口口水,不敢再羅唆了。“是……”王上素來對女人不曾憐香惜玉,就如同雄對待這只可憐的小麻雀是一樣的……
然事出有因,王上覺得大帝太過寵愛世后,最后還因此退位離宮,情愿拋棄萬民去過平凡的生活,此舉實在不明智,即便大帝所愛之人是他的母后,但為愛放棄一切,他依然無法認同。
尤其當他明白大帝嚴苛督促他學習帝業的目的,是要他早日接下社稷重擔,大帝自個兒好帶著世后離官,這更教他忿忿不平,也因此遷怒女人,變得對女人更加不屑一顧。
小全子咳聲嘆氣的跟在他身后,這下大臣們在殿上等不到人又要跳腳了。
冶策負手大步的往玉兔宮方向而去。這玉兔宮后林是當年他母后訓練鳥兒軍團的地方,母后訓練的鳥兒在父皇成就帝業時還立了大功,不僅能送訊,更在月寧關一戰時救過她一命。
母后離宮后,他一樣重視這群鳥兒,不時親自來檢視它們訓練的過程。
雖說天下已太平,但弦月幅員遼闊,要管理這一大片的土地,靠馬傳令太慢,這批鳥兒便發揮了極大的功能,助他即時掌握全國動態,讓地方官員無法隱瞞或蒙騙他任何事情,使得弦月帝國在他的統治之下,國勢強盛不衰,政治清明。
數十個訓鳥師們一見到王上駕臨,立刻朝他屈膝下跪問安。
他手一揮,讓訓鳥師行完禮后繼續工作,他則在此安靜的觀看他們訓練的過程,只是這一待就是兩個時辰,似乎忘了大殿上那群忐忑等待的采女,以及心急如焚的大臣們。
小全子大汗小汗的流,卻又不敢催促他,時間慢慢的流逝,最后總算見他起身愿意離開了,馬上大喜的上前伺候,訓鳥師們也跟著要跪地恭送。
“免了,繼續做你們的事吧!彼屗麄儾槐毓蚨Y,對于有能力又有功勞的人,他皆十分的禮遇。
“王上要往大殿去了嗎?”小全子大著膽子問。
他睨了自己的貼身近侍一眼!安,天氣好,朕打算到御花園繞一圈。”他擺明刁難到底。
他龍駕往御花園而去,小全子則抓著頭發簡直急壞了!巴跎,這時候真的不早了,您還是移駕大殿……”正在說話的嘴忽然讓王上一掌打住,小全子吃驚的正想著怎么回事時,瞥見御花園里有個人,而王上的目光正聚在那人身上,這掌是讓他閉嘴不要發出聲音的意思。
而王上所瞧的那人正是前朝劉帝與弦月長公主冶屏君,也就是王上姑母所生之子,劉權昕,劉帝死前已被廢,降位男爵,他死后的爵位由劉權昕繼承。
劉權昕長年與其母一起待在皇陵守陵,只每半年回皇城一次拜見王上,一來問安,二來因其前朝遺孤的身分敏感,算是隔一段時間現身讓人知道他很“安分”。
此次因王上遴選王后,茲事體大,大帝與世后并不在宮中,唯一長輩只剩長公主一人,禮官為求慎重,選后之事奏邀長公主出席,但長公主以守孝陵不便離開為由,讓兒子代表進宮協助王上選后,因此劉權昕這時候才會出現在宮中。
然而,也許是受前朝遺孤的身世影響,此人平日以冷漠陰郁、斷雁孤鴻之姿著稱,但此刻站在高大的松樹下,他眉宇之間卻流露著少見的溫雅神采,這模樣似在等待或期待著什么。
小全子瞧王上不動聲色的遠觀劉權昕,八成也是好奇他在等誰。
既是如此,他也不敢出聲,捂著被掌的扁嘴乖乖將未出口的話咽回肚子里去,靜待王上指示。
松樹下的劉權昕站了一會后,就見一名身型圓潤的女子跑向他,體態稍嫌豐腴的女子一見到他,二話不說就先急忙伸手向他要東西。
他不急,反而慢條斯理的由懷里掏出方巾要讓她拭汗,但女子心急哪顧得了擦汗,方巾拿著隨便抹了兩下后,掌心還是往他面前一攤,那樣子似乎很急。
小全子見王上表情微訝不禁了然。這也難怪,王上與爵爺雖無深交,但也知爵爺性情古怪,此刻對人體貼是有些詭異。
王上定是好奇起那胖丫頭是什么人了?
“你們別跟來!币辈邅G下這句話后便往前走去,顯然不想驚動前頭的人,想自己過去瞧瞧。
一干侍衛、太監不敢違抗御令,遂安靜的站在原地等候。
只是冶策才正要邁步走去,便有一人突然由另一頭跑出來對劉權昕說了幾句,劉權昕匆忙間由懷里掏出一件東西交給那丫頭后,就跟著那人由另一頭離去。
冶策瞥見他交給那丫頭的是一枚玉扳指,胖丫頭揮著他留下的方巾,好似進退維谷煩惱是否要追上去還他這條弄臟了的方巾。
而這一躊躇,劉權昕已經走遠了。
他蹙起黑眉!澳恪
他才開口,她剛好轉過身來,突然見到有人在身后,著實嚇了一跳,圓潤的身子往后跳開一步。
“你……你是誰?怎么偷偷摸摸的出現在人家背后!”她不知他的身分,撫胸不滿的問。
冶策臉色微僵,“偷偷摸摸?”
“是啊,像背后靈似的貿然出現,一不留神準會嚇死人……”
“大膽!竟敢沖撞王上!”小全子見劉權昕走掉了,這才敢上前,卻聽見這不知哪來的丫頭竟然敢對王上放肆,立刻大聲斥喝。
王上她一驚,這才瞧清楚冶策身上素色黑衣的衣襟與袖口上繡有一條條的金龍,又見到大批的侍衛靠近,這下嚇得不只倒退一步,而是向后彈了好幾步,然后驚得兩膝垂直落地,額頭“叩”的叩到地上去。
“奴……奴婢該死,該該該……該死……”她連聲音都發抖了。
冶策瞧著她跪地的方向,不禁冷笑出聲。這胖丫頭竟驚慌失措到跪錯方向了,他站在東,她往東南的大樹跪去,真是沒出息,嚇得在跪誰都分不清了。
“笨蛋,王上在那,你往哪叩首了!”小全子氣急敗壞的踢了她一腳的提醒。
她吃痛的抬首,看清楚冶策站立的方向后,臉兒全紅了,哎呀呀,內心大喊丟臉,腿兒趕緊移位,朝冶策再跪去。
“奴婢第一次見到王上……緊張過度,再加上……方向感不好……”面對氣勢凌人的王上,她明顯中氣不足,紅著臉的解釋。
他俯視她,撇了嘴,表情不屑!澳闶呛稳耍绾芜M宮來的?”他問,瞧她不識他,又是百姓的打扮,宮中何時允許進來百姓?
“奴……奴婢是王仁甫大人家的丫鬟,姓曹,名默默,此次隨小姐進宮參加王上選后妃大會!痹阪偠ㄟ^后,她總算能順利說話了。
“原來如此。王上,待選的采女能攜帶一名貼身婢女進宮,但婢女們不能進到大殿去,只能候在大殿外的長廊上等著,而眼前的這位應該是陪著王家小姐前來的婢女!毙∪酉胂氲某辈哒f。暗忖,王上最重紀律,這王家小姐連個婢女也管不好,任她亂跑,想來王家小姐與后位是絕緣了。
可惜啊,聽說王仁甫大人的閨女美麗無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此次封后呼聲最高的人選,誰知前途竟會壞在一個貪玩的婢女身上。
“你膽子真不小,初次進宮就敢在宮中亂闖,說,你與劉權昕是什么關系?”冶策是個多疑且心思縝密之人,心中有疑慮就立刻要問清楚,不會輕易相信她只是一般家奴。
她眼珠子微微嗔了一下,想明白他見到她與爵爺見面的事了。“呃……奴婢與爵爺其實是舊識。”爺爺和爵爺是忘年之交,此次跟隨小姐進宮,爺爺替爵爺交代她這個時間要在這里等爵爺,爵爺有東西要交給她。
“那劉權昕堂堂一個皇親與你是舊識,你們是什么樣的舊識?”
她一聽他這口氣猜想他一定以為她與爵爺兩人之間有曖昧,連忙解釋,“王上別誤會,奴婢與爵爺沒有不可告人之事,再說爵爺怎么也不會瞧得上奴婢。”她有自知之明的說。
冶策瞇起眼打量她。圓圓的身材、胖胖的臉,論姿色,只有兩個字,平凡!
可他發現自己對這張平凡的臉有幾分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見過?還有,連她的名字他也有些印象……
沉吟了一會,他推翻心中想法,這樣相貌的女子到處都是,他會覺得面善也不奇怪,至于名字,也許真在哪里聽過同名之人吧。
哼了一聲,他睨著她。這丫頭說的沒錯,他不信劉權昕會瞧上她,方才劉權昕那溫柔的期待表情鐵定不是因為她。
“劉權昕為何將玉扳指交給你?”他再問。
“是因為那個玉扳指的質地精美,爵爺認為若不雕刻個什么在上頭太過可惜,想請奴婢拿回去加工一下……”
“你加工?”冶策挑眉。
“呃……是的,奴婢懂點雕刻術!
“你敢欺君!”
“欸?”他說翻臉就翻臉,嚇得她驚住。
“這分明是劉權昕要你將此物送去給某人的對吧!”他冷笑說。
某人?誰。克荒樢苫,“王上是指……”
“還敢裝蒜,朕的采女入宮前就先與人私通,這真是有趣了!小全子,走,這會朕有興趣上大殿去坐坐了!彼f完轉身就走了。
“王王王上……”曹默默聽出他話中的意思,不禁神色慌張。想是見她的容姿體態不可能與爵爺有私情,就聯想到與爵爺有染的人定是她家小姐,她是來替主子向情郎拿東西的,糟了,這誤會可大了。
她急得滿頭大汗,雙腿在地上爬著想追上去,但他身后那一大批的侍衛、太監哪容得她靠近,一人一手將她甩到一旁去。
“天啊,這該怎么辦?我不會害死小姐了吧?小姐若因此進不了宮,我就死定了!”她爬起身,急得在原地轉圈圈。
尤其老爺若知道她替小姐闖了禍,不剝了她的皮才怪!
完了!完了!
“唳——唳唳唳——”
正焦急時,驀然聽見頭頂上傳來一陣陣的大鳥唳叫聲,那翅膀十分有力,拍動的聲音“撲棱棱”的極為響亮。
仰頭望去,瞧見頭頂上一只大鷹盤旋,她心里正著急,偏這只大鳥還來煩她,她又惱又怒地瞪向它。“喂,我懊惱著,你別吵。
那大鷹哪里管她,繼續在她頭頂上唳唳叫。
她雙手叉腰!澳闶遣皇嵌亲羽I了?下來吧,我懷里剛好藏了塊肉干,就賞給你了!彼粺┑锰统鲞M宮前爺爺塞給她當零嘴的牛肉干,爺爺老怕她會挨餓,隨時給她準備食物帶在身上,讓她嘴饞時隨時有東西吃。
她將肉干捏在手中,往空中揮了揮,大鷹見到食物,炯炯的鷹眼露出掠奪的本性,就見它雙目陰鷙的俯沖向她。
這情景讓隨冶策又踅回來的小全子瞧見,大驚失色。大鷹便是王上養的雄,那沖下的態勢便是要傷人,不知死活的胖丫頭要是不閃躲,輕則手掌被啄殘,重則整條手臂會被雄的利爪扭斷。
“王上,要不要救人”小全子驚問。
冶策臉一沉。他回頭要取劉權昕交給她的玉扳指,哪里想到會見到她這么愚蠢敢招惹他的鷹。
但瞧雄朝她沖去的速度,要阻止已是來不及了,只能等著瞧那蠢丫頭自食惡果了。
雄來勢洶洶的沖向她,眼中狠勁十足,就在它即將啄她的手掌時,忽然一塊方巾自它頭上掃下。
“又不是不給吃,誰讓你這么猴急的!”
那方巾正是劉權昕給曹默默擦汗用的,這一掃,大鷹的腦袋昏了昏,鳴叫一聲后立即飛開,根本未能來得及傷她分毫。
曹默默拿著肉干瞪著飛得有些狼狽的雄!罢媸堑,這就怕了喔,來吧,我不修理你了,下來把這肉干叼去吧!彼龑⑷飧蓳P高的說,那模樣完全不見害怕。
“王上,這人是傻子!”小全子見狀忍不住說。
方才她能逃過一劫已令他瞠目結舌不可置信了,這回她竟然還敢繼續挑釁,雄之所以能成為王上的寵物,憑的就是這股兇猛勁,這丫頭光瞧見雄的狠戾模樣,就該知曉自己的行為有多危險,怎么還敢一再的去招惹它。
莫不是她曉得自己敗露了主子與人私通的事,回去主子定是饒不了她,索性自暴自棄的尋死?
而冶策這次有足夠時間阻止雄攻擊她,但他卻僅是眉心一動,并未出聲解救,小全子立刻閉上眼,簡直不忍心看她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