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呀!就是自己人才好上手,你怎么就信那些不知底細的外人,也不知道手腳干不干凈,要是從中做點什么,你那幾間鋪子不是白做了,何必便宜外人……”
難道要便宜你?
那才叫養老鼠咬布袋,把米全吃光了。
面無表情的朱小蟬冷視一臉猥瑣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的衣服料子還算不錯,就是有點臟污陳舊,染上油漬。
她坐得端正,玩起腕間的白玉手鐲,不發一言地看他想玩什么把戲。
“自家人總不會占你便宜吧!你還小,有些人情世故還不懂,你要乖,聽三叔的話,三叔保證你鋪子的生意會一天比一天好,讓你賺錢如流水,天天坐著數錢……”
朱實穿著自己認為最講究的衣服,帶著老婆、孩子來投靠,他在山北村時就聽來過鎮上的村民說起,他家侄女是能干的,在柳鎮開了一間做吃食的鋪子,日進斗金。
當時他就眼饞了,心口發癢地想來分一杯羹,可是他老爹不準,要他安分守己的留在家里種田,別想些有的沒的。
只是他愛玩兩把,而且越玩越大,根本不想干活,老婆胡氏又一再跟他要錢,還慫恿他跟二哥要,二哥有錢,分給兄弟也是理所當然,他要的也不多,幾百兩而已。
誰知道二哥一家居然悶不吭聲的搬家了,接下來幾個月,侄女的烤鴨鋪子做得更好了,接二連三開到縣城,還雇用了不少伙計打理鋪子,什么管事、掌柜的紛紛出來。
他一想不對,怎么天大的好事全讓不相干的人占了,他是她三叔,好壞是自己人,叔叔幫侄女天經地義,誰也說不得閑話,他就不信自家人會輸給一個外人,鋪子賺了銀子,當然要攏在自家人手中才安穩。
所以他來了,還把老娘也帶來,用意是幫腔,讓二哥一家沒法拒絕,畢竟一頂不孝的大帽子一扣誰受得了。
“三叔,你到底在說什么,請恕侄女愚昧,一句也沒聽懂!彼敒貘f在學人話,聒噪得很。
朱實涎笑著,一點也沒有被人刮臉皮的羞意!霸趺磿牪欢!三叔說得很清楚呀!不就是看你一個小姑娘做得辛苦,所以三叔心疼侄女,特意放下種田的活來幫幫你!
“喔!是嗎?可是我這兒沒你能幫上忙的事,三叔的好意二妞心領了,不敢勞煩你,三叔還是回村子里種地,把一年的口糧種得飽滿結實再說吧……對了,我阿爹給你的十畝水田還在吧!”
為了填滿朱實貪得無饜的胃口,也為了擺脫他黏人的糾纏,朱大壯把女兒買給他的水田分給了老大、老三各十畝,他們這才消停了些,讓朱老二家過了幾個月安靜日子。
可是人是不知足的,得隴望蜀,朱小蟬開鋪子賺大錢的消息一在村子傳開,朱家這幾個人又不平靜了,看人錢多眼紅,不安分地想動歪腦筋,不勞而獲,坐享其成。
“哪會沒事好做,隨便給個管事、掌柜的做做就成了,三叔不貪你的,就管管錢,不費事的。”一只鴨賣一兩,一天五十只……哇!那是多少錢呀!夠他賭上好幾晚。
隨便給個管事、掌柜做做,管錢就好……哈!他還真敢開口!叭,你識字嗎?”
“咦?”識字?
“你會打算盤嗎?”朱小蟬聲音很輕軟。
“這……”他看過算盤。
“你會記賬嗎?”
“……”他臉色有點發綠。
“你知道進貨、出貨,怎么和人對帳嗎?”她想對他客氣,可惜有些人給臉不要臉,自取其辱。
“……這很要緊嗎?”他只管拿錢,其它一概不理——朱實打的是這主意,要錢不做事。
她故作失望的搖頭嘆氣!叭迥闶裁炊疾粫,憑什么當個管事,我連請個搬貨的都要求他最起碼要識幾個字!
朱實一聽,不耐煩的揚高聲音。“不就管管事,巡巡鋪子嘛!要識字干什么,三叔的為人你還信不過嗎?我替你管著下面的人,你才有空閑休息休息,不用煩這些瑣事!
“信不過!彼擅凑堎\來雇鋪子。
“你……”他漲紅臉,氣得不輕。
“三叔的為人誰不曉得,偷雞摸狗跑第一,喝酒賭錢是全才,無賴耍潑是你的拿手戲,你自個兒說說你干過什么正經事,別說十件,能說出一件我都服你!彼皇撬能浀陌⒌顧及兄弟情分。
“你……你少瞧不起三叔,我、我做過……”他滿臉通紅,我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讓人瞧得起的話。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勾當,你從我爹那里要走的十畝水田早被你輸掉了,你還拿走他四、五十兩去賭,去和豬朋狗友喝個爛醉如泥,你最大的本事是敗光別人的銀子。”她寧可把錢丟進水里也不養白眼狼。
丑事被揭穿,朱實惱羞成怒的破口大罵!澳闶莻什么東西,敢對我大呼小叫,我是你三叔,倫常你懂不懂,我花你幾個錢算什么,你本來就該孝敬我,我沒把你的鋪子當自個兒的就不錯了!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么無恥的!朱小蟬氣得不想和他說話,眼神冷得如雪,寒入人心。
“就是嘛!二妞,你隨隨便便就進帳幾百兩,給叔叔嬸嬸花花又如何,反正你也花不完,我們幫你花掉一些也省得賊惦著!焙腺\頭賊腦的打量屋子里的擺飾,想著要“順”哪幾樣回去。
“你就是賊,專門來偷我的錢,我有錢不會自己穿好、吃好嗎?干么要分給你,你們有手有腳的,要錢不會自己去賺,我才十二歲都能開起鋪子了,你們的歲數是我的好幾倍,難道只會坐吃等死,什么也不會做?!”她氣極了,口不擇言,全然無法冷靜。
遇到極品親戚,圣人也會發瘋,完全不講理的瘋子,她這個前心理咨詢師也沒轍,溝通不了只好放棄。
“哎呀!怎么連我也埋怨上了,真是不知禮數,難怪你三叔要發火了,你爹你娘沒教好你,把你教出沒大沒小的潑辣性子,瞧瞧你這蠻性,以后哪找得到人家嫁。”呼天喊地的胡氏仗著長輩身份把人數落一番,嘲諷她嫁不出去。
李順娘就坐在朱小蟬身邊,一聽胡氏撓人心肝的缺德話,已經懷孕的她,放在肚皮上的手都爆青筋了,惱得快氣炸。
由于鋪子里的鴨子存貨不足,此時的朱大壯正往西山村的路上,并不知情三弟一家又上門來鬧事,還找到新宅來。
不過朱小蟬也不想他來管這件事,他越管事兒越大,完全失去控制,只要有朱婆子在場,她阿爹從沒占過上風,最后只能屈服,一句孝道就把他打趴了,再也開不了口。
“三嬸先為青蓮妹妹著想吧!我有錢,大不了買一個男人當上門女婿,任打任罵任我使喚,倒是她,攤上三叔那樣的父親,會有人要嗎?”人家光聽見就怕,逃之夭夭。
“你——什么買男人當上門女婿,這么不要臉的話也說得出口!”胡氏一回頭拍掉女兒手中的焦圈,“吃吃吃,還吃,你是豬來投生嗎?沒瞧瞧人家說你來著。”
朱實和胡氏的一雙兒女一入屋,眼珠子就沒安分過的瞟來瞟去,一瞧見擺放在花幾上的茶點和水果,朱仲登和朱青蓮兩人像沒見過食物似的,一手拿了好幾個,沒吃相的全往嘴里塞。
“青蓮她娘,我們二妞還小,不急著嫁人,上門女婿說的是氣話,你說的那些話還真叫人心寒,終究是人家的長輩,我女兒名聲不好,你女兒還能不受累!闭娈斔覜]人了嗎?欺上門辱她女兒。李順娘試圖和人講理,緩和彼此情緒。
胡氏面色不佳的說起風涼話!拔乙膊幌胂滤孀友!可你聽聽她說的是什么話,有晚輩數落長輩的嗎?把她三叔說得一無是處,二嫂,你要是不會教孩子就交給我來管,打她一頓就乖了!
想打她女兒,好個沒臉沒皮的,真是欺人太甚……喔!她的肚子……乖囡,別急,娘不會讓人欺負你二姊,你乖一點——李順娘感覺腹部的宮縮一緊一緊的,令她微疼的白了臉。
“沒錯,就是要打,二哥不教我來代勞,我是她三叔,打她是教她做人的道理,打不乖就打死為止!狈凑煌模粫䦃乃檬,打到她怕了,不信她還敢不聽話。
要不到好處的朱實心一橫,撩起袖子就想揮拳,他才不管什么對錯,叔叔打侄女天經地義,誰叫她不敬叔伯,膽大妄為。
“你敢動手試試!敝煨∠s冷著臉將一只茶杯砸在地上,杯子的碎裂聲讓朱實兩口子瑟縮了一下。
人怕橫的,橫的怕不怕死的,真要狠起來,惡人也會怕三分,年紀雖輕的朱小蟬便有一股懾人氣勢。
“你……你想嚇唬誰,我一拳就能打死你!敝鞂崌肃橹,拳頭握著卻揮不出去。
“不用一拳,我吆喝一聲,我底下有十幾人一涌而出,三叔你這掏空的身子能挨上幾拳。”看來不使狠,對方還得寸進尺,今日過后她得再買幾個丫頭、婆子、小廝充當打手才行。
“你敢威脅我?”他面皮由紅漲紫。
“你不知道這叫自保嗎?人在家中住,禍從天上來,我好好的待在自個兒家中,有人到家里噴糞我還搬張椅子請他坐不成!比瞬环肝,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
朱實的表情像吞了十只活蛆似的,十分扭曲!澳,你聽聽,這是你朱家的好孫女,手上一有銀子就六親不認了,連我這個三叔也敢教訓,你說她是不是反了,連我都敢罵!
說不過小的,他便無恥的搬出老的,用這座山來鎮壓。
“二妞,你還不跪下,我們朱家還輪不到你來作威作福!逼钠教爝叺闹炱抛涌跉鈽O惡,一開口就端起祖母威風,當朱小蟬仍是不懂事的黃毛丫頭。
朱小蟬勾唇冷笑,“奶奶是不是搞錯了,這里是朱老二家,不是供奉祖先牌位,山北村的老朱家,你腳下踩的這塊地是我買的,你憑什么叫我跪,要跪也是三叔跪,有誰家的三叔像他這樣比賊還狠嗎?直接上門搶銀子!
“放肆,有你這樣目無尊長的嗎?你三叔豈是你能說的,他不過要個事做,你給他間鋪子不就得了,還說什么廢話,全無晚輩的分寸!彼罩,她的銀子是朱家的,天經地義。
朱婆子早年還算明理的人,對三個兒子一向公平對待,可是老三朱實越長大,嘴巴也越甜,越會說討好人的話,朱婆子的心便一天天的偏了,最后是全沒底線的溺愛。
等胡氏一進門,她的偏心更厲害,明明有三個兒子她卻像只看見一個,有好吃的、好喝的全往他懷里塞,伸手要十文給二十文,怕他凍著怕他餓,什么好的都留給他。
年復一年,她這種行為已經變成偏執,好像不對老么好就是錯的,其它兒子不用她照顧也能活得好,她的生活重心全放在三兒子那兒,似乎他才是她年老唯一的依靠。
“我干么養個廢物,還是個四肢不動的廢物,我的銀子就不是銀子嗎?為什么要白給他,奶奶說得輕松,給間鋪子不就得了,那你怎么不給他,你才是他娘,我不是!毙液貌皇,阿彌陀佛,要不然她寧可重新去投胎。
“你!”朱婆子被她不敬的話氣得手發抖。
擔心婆婆氣出病的李順娘連忙扯扯女兒的手!岸,少說兩句,別惹你奶奶生氣!
“阿娘,咱們一再容忍,有人感激嗎?他們只當我們應該逆來順受,把他們當祖宗看待,我不惹奶奶她就會讓我好過嗎?從小到大,奶奶沒讓我吃飽過,我們只能撿三叔家吃剩的剩菜剩飯!比棠褪怯邢薅鹊,一味退讓非長久之計。
“二妞……”一想到過去吃不飽飯的苦日子,李順娘鼻頭發酸。
“今日在這里說句老實話,三叔三嬸沒把我們當朱家人看待,我們也不想認你們這門親,以后沒什么事少來往,我家門小,請不來兩尊大神。”最好各自為政,各過各的,平常也不用走動。
她多想擺脫老三家這群蝗蟲,因為他們,她家從山北村搬到柳鎮,可這點距離還不夠遠,阻止不了他們的肆虐,難不成還要搬到縣城,甚至是更遠的京城?
朱實一聽她近乎絕情的宣言,頓時火冒三丈。“三天不打,上灶揭瓦,你一個丫頭片子也敢和我們斷絕往來,是誰給你的膽,二哥呢!叫他出來,我要問問他這個家讓個丫頭做主了嗎?”
“不用找我爹,他改變不了我的決定,銀子在我手中,我想給誰就給誰,你想要,我偏不給,我寧可施舍給乞丐都好過給啃我血肉的親三叔。”朱小蟬態度強硬。
“好,好,好,你真好,我的好侄女!”她不給他就拿不到嗎?這一屋子女人他還怕誰。
“反了反了,親侄女忤逆親叔呀!這天是怎么了,天地顛倒沒倫理了嗎?小小丫頭竟然不認祖宗,這還有天理嗎!天哪!快來道雷吧!劈死這個狂妄無狀的小丫頭——”
胡氏扯著喉頭放聲大喊,又耍無賴又發癲的想往朱小蟬身上潑臟水抹黑她,叫她名聲盡毀。
“省省力吧!三叔三嬸,為了防范你們的賊心不改,我把銀子全存在錢莊里,你們翻遍屋子也搜不出十兩銀子,而且房契地契我也寄放他處,你們搜不出半張來的!彼f的是用來唬人的,其實貴重物品她早就藏起來了,就在家中某處。
“你……你真是……”可惡。
朱實夫妻倆見她防得緊,又沒法拿到好處,那個氣呀,直沖腦門,無處可宣泄的兩人看朱小蟬越看越恨,無法得逞的雙眼充血發紅,臉色兇殘的朝她走近,還把手舉高了。
見狀,李順娘以為他們要傷害她,趕緊挺著如今已七、八個月大的肚子擋在女兒面前想要保護她。
推拉之際,不知是誰用力過度,竟把大著肚子的李順娘推了出去,護著肚子的李順娘往后踉蹌了好幾步,后腰撞上突出的椅子把手,當下臉白如雪,呻吟出聲。
“啊!血——”
偷吃楓糖糕的朱青蓮指著李順娘身下,一灘暈開的水混著血水從她腿間流出,迅速暈成一大片。
“老二家的羊水破了!”經驗老道的朱婆子一瞧,她也有些慌了,她只是來給小兒子撐腰,沒想鬧出人命。
看到漫天血紅,朱小蟬僅存的理智線,斷了。
“打,給我打出去,用力的打,打死我負責,你們最好開始求神拜佛,保佑我阿娘沒事,要是我阿娘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給我阿娘賠命!”
在外頭偷聽、偷看的伙計、仆傭一聽到東家的話,二話不說的抄起手邊的東西,管他是掃把還是畚箕,齊齊往朱實夫妻、朱婆子頭上背上打去,打得他們抱頭鼠竄,罵罵咧咧的邊捂頭邊往外跑,兩個小的也挨了好幾下。
七活八不活,李順娘腹中的胎兒有七個月大,快八個月,這一胎能不能活下來尚是未知數,總之極度危險。
那晚,一家人守了一夜,孩子還是沒能生下來,大夫來了又走,參湯喝了一碗又一碗,止不住的血不斷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