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巫峽長,垂柳復垂楊,同心且同折,故人懷故鄉,山似蓮花艷,流如明月光,寒夜猿聲徹,游子淚沾裳……”
柳鎮外靠近山南村的一處山頭,被某個辭官歸鄉的官老爺給買下,花了一年的光景辟出“慶陽書院”,書院里處處垂柳,小橋流水,桃李杏棗滿山栽種,還有植滿高高低低蓮花的小湖,夏天吃菱角,秋冬有藕吃,好不愜意。
頭一年招生,只有寥寥十名學生,共有七位夫子負責教授課業,書院院長王秀軒也不在意,他本意原就不是賺錢,只為作育英才。
而他還真不缺錢,她老婆如今是北方大棉商,擁有棉田千頃,和她打契的棉農更是不計其數,她每年光是收棉、賣棉就足以應付七、八個縣的開銷,養幾個孩子算什么,那點小錢她還不看在眼里。
因為丈夫的關系,她還是對青江縣百姓著想了一番,訂了十年契約是為避免壟斷,壓低棉價,新任縣官的秉性如何無人得知,若是他想從棉花得利,那得先照著契約走。
用一、兩年時間去觀察一個官,若是好官,棉農便轉向和縣衙合作,由官府出面統一收購,省去中間的剝削和紛爭,反之,他們繼續把棉花賣給原東家,不受制于貪官。
朱小蟬把一切都設想了,她在山上蓋院舍,所有學生一律住在書院里,每十日休沐兩日回家探親,另蓋了一間藏書上萬的藏書閣供學子免費抄閱,增廣見聞。
兩年后,十名學生全部通過童試,其中七人中了秀才。
一夕之間慶陽書院成了炙手可熱的讀書殿堂,不少家長擠破頭也要將自家孩子送進書院,一時聲名大噪。
可是慶陽書院依舊秉持著緩慢步調,堅持一年只收五十個學生,分低、中高三班,修業期為六年,收六到十四歲的孩子,而且只限于本縣學子,不收外縣。
盡管如此,書院還是人滿為患,每日都有人托關系、攀交情、走后門的想進入書院就讀。
后來不勝其煩的朱小蟬想了個惡趣味的方式挑學生,她讓人山前山后跑上十圈,上了山再猜十組燈謎,以答題多寡決定入學者,體弱者淘汰,明年把身子骨鍛煉好再來。
她要求的是五育并全,德、智、體、群、美。
“小舅舅,這是我的,我要騎小馬!
“才不,小舅舅,那是暉哥兒的,你上次說的那個會轉的小車子是什么,你快說給我聽聽……”
這幾年間,朱仲夏成親了,娶了張夫子的女兒為妻,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目前管著十來間鋪子和他二姊丟給他的棉田,每天忙得團團轉,課業也丟下了,功名止于秀才。
而龍鳳胎全哥兒和笑姐兒也長大了些,一個陪在母親身邊幫著打理家務,一個已是慶陽書院高年級生,同他哥哥一樣是個秀才,打算來年去考個舉人試試,和他最崇拜的二姊夫一樣去當個受萬民景仰的好官。
那萬民傘還掛在書院的正堂,一入書院便可看見萬民書寫的感謝狀,以茲告誡學子行事不可偏差,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以萬民之心度己心,苦百姓之苦,不得放縱貪念。
“好,好,別搶別搶,一個個來,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小舅舅認不出來誰是誰呀!边@兩個小搗蛋又穿起相同的衣服,做同樣的打扮,他哪分得清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像他和妹妹是孿生兄妹,多好分辨,只須分龍鳳就好。
“我是旭哥兒!
“我是暉哥兒!
兩張相似的面孔異口同聲的張口,故意捉弄小舅舅。
“哎呀!我的頭好痛,你們誰呀!我不認得了,沒見過,沒見過,是別人家的小孩!笔龤q的朱忍冬和小外甥玩起來了。
“小舅舅別裝了,快來玩,你的嘴角是往上揚的!
偷笑。
“對嘛!小舅舅,你怎么不認識我和旭哥兒,我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小小的白衣少年很得意的揚起下巴。
“好呀!逮到你了,你是暉哥兒,兩個機伶鬼也敢戲弄你小舅舅我,皮在癢了,還有,是我看著你們長大,不是你們看著我長大!彼揭粋,高高的抱起,原地轉圈。
暉哥兒咯咯地笑著。“是我們看著小舅舅自己慢慢長大的,真的好慢,只長高了一寸。”
去年到今年。
“這……”這么說也對,看著他,自己長大。
朱忍冬失笑。
“小舅舅飛高高,我也要,我也要,抱我抱我……”旭哥兒伸長雙臂,要他小舅舅抱。
“好,換一個,旭哥兒上!彼畔赂绺纾鸬艿,將不輕的小外甥抬高,轉起圈圈。
小湖邊,兩小一大玩得不亦樂乎,清風拂面,帶來微涼的荷花香氣,翠綠的草地上三人滾成一團。
驀地,湖面破開,一葉小舟從花葉密集處劃出,年過三十依然清麗秀妍的朱小蟬枕在丈夫腿上,微閉著眼,一面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愜意,一面吃著丈夫剝好的板栗,快活無比。
“全哥兒,別和那兩只鬧,流了汗吧,小心著涼了!币欢浠湓诖缴,朱小蟬睜眼一瞧,是丈夫的唇。
“娘子,為夫的服侍可好?”王秀軒低笑的撫著妻子白嫩皓頸,指腹如滑過的落花滑向她瑩潤鎖骨。
“別鬧了,孩子們在看。”她輕輕推開他的手,調皮的拉了旁邊的荷葉,放在水里一彈,彈了他一臉水。
“娘子,你淘氣了。”他眼露笑意。
“總比丟臉好!彼匾员梢牡难凵,他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披著溫潤爾雅的外衣欺瞞世人。
“娘,娘,我也要劃船,劃、劃大船!焙兜男」砗苁桥d奮,追著要玩水,劃小舟。
“不準!泵珱]長齊了就想飛。
“為什么不準?”一被拒絕,兩張小臉非常氣憤。
“因為娘說了算!睂V啤
“爹……”兩小子改攻他們好說話的爹。
“你娘說了算!狈彩吕掀胖辽。
“爹,你是妻奴!毙窀鐑合劝l難。
“對,你是軟骨頭,唯妻命是從。”暉哥兒也不平。
一旁的朱忍冬捂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他知道這兩個小鬼要糟糕了,他們朱家就二姊下手最狠,不給人留顏面,不管是白貓黑貓,不給她捉老鼠就燉成貓肉湯。
聞言,面色一沉的朱小蟬倏地坐正!罢l說的?”
“祖母!
“哼!你祖母的話能聽嗎?你們看你們婉貞表姑母嫁了個不聽她話的人,日子過得有多慘,你們想當婉貞表姑母的小孩嗎?”妻奴又怎么,那個死老太婆是死性不改。
一想到瘦得不成人樣的婉貞表姑母,以及她眼神空洞的孩子,旭哥兒和暉哥兒平白打了個冷顫,非;炭值膿u頭,“不要!
等不到王秀軒的文婉貞還是嫁人了,但是被王夫人耽擱,把花漾女子拖成大齡剩女,她只能嫁人當繼室,丈夫大了她十來歲,還早有嫡長子,庶子女數名。
婚后的文婉貞連生了五個女兒,幾乎是一年一個,把身子搞壞了,外表看來如四句老嫗,丈夫看她不再年輕貌美便又納了個小妾,十五、六歲的小花蕾深受寵愛,她自然被踢到一邊,空有主母之名卻無主母之權,人人都欺她落魄。
因為無子,她不受待見,公婆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五個女兒皆被視為賠錢貨,母女六人被趕到一處狹小的院子,常常三餐不繼,有一頓沒一頓的,靠著王夫人的救濟茍延殘喘。
其實只要朱小蟬上文婉貞夫家說一句,她的處境便會有天壤之別的轉變,可是她當年做太多惡心人的事,至今仍對王秀軒念念不忘,朱小蟬一惱便袖手旁觀不理了,由著她瞎折騰。
“所以說聽老婆話的男人才有出息,你們以后給我離你們祖母遠一點,她是鄉愿,識字不多,聽多了你們會變呆子!彼_始洗腦,讓他們只聽娘的話,乖巧順從。
“哇!我不要變成呆子!
“我也不要,我要考狀元!
兩個孩子驚恐的大叫。
“二姊,你不要嚇他們啦!”朱忍冬跳出來說話。
“我是在教他們端正言行,要有判斷力,不可聽信他人之言……”她忽地擰起鼻,朝小弟揮手!皫ё撸瑤ё,去換件干爽的衣服,要是得了風寒,一個個捏著鼻頭喂最苦的黑湯藥。”
“二姊你……”真是的,明明是嫌他們礙事,妨礙了她和二姊夫談情說愛,老夫老妻了還黏得緊,真不怕羞。
朱忍冬邊搖頭邊嘆氣的帶著兩個外甥回屋里去。
天很清。
水色碧藍。
小舟悠悠的浮動著,任它東西南北飄。
“那兩只六歲了,也該入學就讀了。”書院是他們家開的,她有特權,直接插班不必排號。
清逸若月的男子低笑!白詡兒的孩子用‘只’計算?”
“是兩只小鬼沒錯呀!調皮得要命,都快管不住了!毕麓嗡麄冊兕B皮就要準備桃木枝了,抽在兒身,爽在娘心。
“哪管不住,他們可怕你了,連喜姐兒、娟姐兒也只肯跟你親,你所說的話孩子們都牢牢記住。”她會是個好夫子。
“不記著就打,我生他們的時候多辛苦,疼個半死,不乖乖聽話我不是白疼了!彼恍艕鄣慕逃,孩子的不馴是寵出來的,要是用講的便能通,要教育做什么。
教化教化,教授知識,化去戾氣,人性有善惡兩面,要教才知是非,能春風化雨的師者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對了,我買下對面山頭準備蓋女子書院!
“?你要教什么?”他微訝。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教她們怎么在內宅生存,如何上斗婆婆,下踢妯娌,教宅斗,用什么方式管住丈夫,鉗制小妾、通房,防丫頭爬床,再教她們用經濟掐住治家大權,用銀子打死一家人,有銀的人才是說話大聲的人……”最重要的是藏住私房,再把丈夫的家產掏空。一無所有的男人看他拿什么花心,得看老婆臉色低頭做人。
“……很遠大的志向!彼麩o言。
“當然,任重而道遠。”她也知道不容易。
“阿蟬,你后悔嫁給我為妻嗎?”他一直想問她。
“有點后悔!彼龂@了口氣。
“有點?”他語氣危險的一沉。
“你不夠俊美是最大的遺憾,不過人生不能太完美,會遭老天嫉妒,所以我很知足了!毕ЦU哂懈。
“至少我很賞心悅目吧!”他很計較容貌的俊俏。
朱小蟬笑著撫上丈夫的臉。“是好風景,我都看醉了呢!滿心滿眼的你,看不到別的山光水色!
他也笑了,低頭吻住妻子與荷花爭艷的芳唇。“有你,真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