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
王秀軒伸手阻止封錦城靠近。“封大哥,她說不要就沒人逼得了她,小蟬妹妹年紀尚幼,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以后……他嘴角噙笑,笑得意味深長!罢f得也對,是我操之過急了,蟬妹妹沒嚇著吧!”
蟬……蟬妹妹?!
封錦城這自來熟的稱呼,不僅朱小蟬當下額頭斜線三條,王秀軒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俊眸微瞇。
兩人都很無禮的轉身就走,不做道別。
“大哥,你對他們的態度未免太好了,尤其是那個沒半點姿色的小丫頭,咱們家的丫鬟都長得比她稱頭!彼涂床怀鏊睦锍錾,值得私墊內最優秀的同窗全心相護。
呵呵一笑的封錦城將長臂搭上三弟肩膀,“以后跟你那位同窗交好,盯緊他那個青梅竹馬,相信你大哥不會看走眼,這兩個人呀……你要用點心!
“大哥,你不會要我形影不離的跟著吧!”那太丟臉了,他是堂堂封家的三少爺,怎能淪為跟班。
封錦文一百個不愿意,奈何身不由己。
“有得是你的好處,別短視的只看到眼前!毖酃庖砰L遠,稚嫩的小樹苗會長成參天大樹。
“大哥,我覺得你在坑我!彼攀畾q,哪想得到那么久以后的事。
自從封錦城賦予其弟重大使命后,封錦文不得不收起少爺派頭,很認命地結交起私塾中最被夫子看重的王秀軒,拉下身段和人家稱兄道弟。
這一攀起關系,他還真覺得得到的好處不少,在功課上有了切磋對象,幫助良多,連夫子都夸他進步頗多,而且一起求學問,反倒少了怠惰的心。
有朋博聞,是他之幸,王秀軒像是考不倒的,不論有任何疑惑,虛心求教他必有解答,不曾故作清高,溫潤如玉的性格少有惡言,一捧起書便有如一代圣賢,高潔而不可攀,令人敬畏。
但是一碰到他的小青梅,他的態度是全然叫人詫異,彷佛神仙走入紅塵道變成凡人,一身煙硝味的護花。
“年關快到了,你怎么還不回家過年?”以往的這時候他早已返家多時,想找人也找不到。
“有事。”王秀軒回答得很簡單,手中一本書冊,看也不看一眼窮極無聊的某人,視他為無物。
“有什么事,兄弟我雖不才也能幫襯幫襯一二!鼻檎x要扎得深就得兩肋插刀,刀山火海照闖不誤。
“不用!彼麛嗳痪芙^。
“何必跟我客氣,我這人沒多大的本事,但對兄弟絕對夠意思,你有事我一定挺你到底。”他拍拍胸脯表示情義相挺,但因拍得太用力反而咳個不停,把胸口都拍疼了。
“跟著我無利可圖!焙头忮\文的家世一比,他王秀軒不過是一根門釘,無足輕重。
“誰跟你講利了,未免太瞧不起人,我就看重你為人實在,沒什么紈褲之氣,是個真正向學的上進少年,我就想跟你多學學怎么當個正人君子!彼獖^發向上,走光明正道。
“不要想藉由我靠近小蟬妹妹!彼麄兊囊鈭D明顯得叫人忽視不了,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他一聽,整個人都蔫了,十分委屈的瞪圓了眼!拔掖蟾缡潜┚,有道理你跟他講去,我不過是池魚之殃,誰讓我的零花銀子是大哥給的!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也是沒辦法,懾于惡人的淫威,只得乖乖執行任務。
此時正在賬房算賬的封錦城打了噴嚏,他揉了揉鼻頭,暗忖著是誰在背后數落他的不是,議他是非。
聽他似是而非的推卸之語,王秀軒無奈的闔上書!澳憔筒荒苌賮碚腥俏覇?讓我能安靜的看會兒書。”
“不行,兄命難為,你就認命吧!別老想著甩開我,我黏人的功夫……嘿!嘿!你是見識過的!彼粺o得意的炫耀,好像他這手緊迫盯人的絕活是值得夸耀的事。
“你……唉!你到底是來念書還是來做生意的?”真拿他沒轍,死皮賴臉的功力令人自嘆弗如。
自求上門的朋友不要還不行,拒于門外他直接翻墻而入,有門也擋不住,令人苦惱萬分。
“這不矛盾呀!誰說讀書人不能懂些行商之道,而商人之子當不得學問人,我兩者兼得,厲害吧!”他將來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成就非凡,一代名商非他莫屬。
“小心行舟江心兩面翻,得隴望蜀,難!蹦_踏兩條船的人船翻得快,兩者都想得,反而落得一場空。
讀書是為了增廣見聞,求知是不想一無所知,功名不功名的倒是其次,他求的是能明事理。
王秀軒并無遠大的志向,天性淡泊名利,不汲汲于功名利祿,他和一心求出頭的父親王至誠不同,只想過著和樂的小日子,不求高官,不求厚祿,平平安安過一生便是福氣。
可是他父親不這么想,自個兒熱衷科舉也要逼兒子上進,十年寒窗苦讀弄個官兒做做,像他堂伯父那樣在朝廷做個三品官光耀門楣,給他們這一房揚眉吐氣,為祖宗爭臉。
所以剛過了童試的王秀軒目前的目標是考秀才,然后過個幾年再考舉人,接著是進士及第,成為天子門生,封官晉爵,步步高升,能爬得多高就爬得多高。
只是,這不是他的夢想,他還不曉得自己的路該往哪里,但至少先把該學的都學好了再說,日后再來琢磨。
根基不打好,何來談其它,無疑是笑話。
“喂!兄弟,不要打擊我的雄心壯志,我以后也要像我大哥一樣撐起一片天,你要說些鼓勵的話,別老是泄我氣。”沒理由大哥成他不行,都是父親寄予厚望的嫡子,他一定也能成功的。
封錦文不信邪,他有志氣和大哥一拚,可是……他還小嘛!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讓他慢慢來又怎樣,老虎再小也有牙,等他長成了便虎嘯山林,震懾山中萬獸。
“我不是你兄弟!鄙賮砼视H帶故。
他自個兒也有弟弟名叫秀材,卻是不成材的,對念書沒興趣,一拿起書就頭痛,整天只想著胡作非為,他或父親一不在家就想往外跑,哪里有好玩的就往哪里湊,靜不下心。
母親根本管不住弟弟,甚至寵溺、放縱,將沒辦法在他身上得到的撒嬌、承歡膝下,轉而寄望在么兒身上,因此更加縱容弟弟為所欲為,把人養得更為嬌氣,脾氣漸長,毫無文人的骨氣。
“哎,別說些傷感情的話,咱們好歹有同窗之誼,你整日卷不離手不累嗎?走走走,到街上逛逛,年節將至,到處熱鬧得很,你也買些應景東西給你的家里人!笨帐侄靥珶o誠意了,一家人也要熱絡熱絡才不致生疏。
“他們什么也不缺!彼粸樗鶆。
封錦文賊眉賊眼的扯他的手!澳悄愕男∏嗝纺?總要買幾樣貼心小物哄哄她,你別看她小,我大哥說她有大造化!
他兄長看人很準,那雙眼睛毒得很,從未有過失誤。
“什么小青梅?”王秀軒一頭霧水,壓根沒想到朱小蟬,對他而言那只是同村的小妹妹,不過投緣罷了。
以手肘一頂,封錦文故作曖昧的擠眉弄眼!吧傺b了,不就是你那位想買地種棉的小丫頭嗎,我看她長得普通,明明是澀得難以入口的青梅子,偏你護得緊,讓人連縫都沒得鉆!
一提到凡事認真的小姑娘,王秀軒小大人似的正經臉孔變得柔和,想到她專注的小臉,不自覺嘴角凝笑!昂f什么,她是我們村子里的孩子,你少拿她說嘴!
“但是你不能否認你們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吧!是名符其實的青梅竹馬,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多好的感情,旁人求都求不來,由小相伴到大。
“不要亂編詞,我們哪有……”看著封錦文一邊做著騎竹馬吆喝的樣子,一邊撩發裝嬌羞,一人分飾青梅、竹馬兩角,話到嘴邊的王秀軒突然凝住,他竟想不起朱小蟬更小的時候是何模樣,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兩人的相熟始于開春的那樁落水事件,他將人救起時她已經沒氣了,全身發紫,冰冷的就像剛化冰的河水,那時的他心也涼了,想著給她渡氣,拚命擠壓出她腹中積水。
當她活過來的時候他也嚇了一大跳,他以為救不回來,正在惋惜,打算停止施救時,那兩只瘦得像樹枝的手突然捉緊他雙臂,口中直喊著好渴,一雙黑得映人的眸子驟地張開。,
他也沒法說是發生什么事,但之后來兩人莫名越走越近,朱小蟬一開口要他教她識字,他二話不說便張口應允,學習的過程中,兩個人相處得越發融洽,好感驟生,往往彼此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了解對方的意思,不必開口說。
他們這算是青梅竹馬嗎?
頂多是同村的情誼吧!基于照顧幼小的心態。他想。
“走了,走了,聽說市集上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不買看看也好,你再這么孜孜不倦的看書看下去,早晚看成書呆子!狈忮\文不顧當事人的意愿,硬是將人扯起。
“別拉,別拉,我自個兒會走,你這性子真是躁!”一點規矩也沒有,把他長服都扯亂了。
王秀軒對年節的熱鬧絲毫不感興趣,一到了市集,喧鬧的人聲讓他不由自主的顰眉,他放眼一瞧,到處是選購年貨的人潮,手里拿的、籃子里裝的,無一不滿得快掉出來。
小販的吆喝聲,討價還價的交談聲,小孩子奔跑的嬉笑聲,推擠拉扯的咒罵聲。
……種種吵雜的聲音蜂涌而至,他眉間的皺褶越深,十分不習慣這種吵得令人心煩的雜音。
倒是封錦文如魚得水一般的暢快,這邊瞧瞧,那邊看看,他自個兒瘋得沒分寸還拖人下水,每到一個攤子就拉著王秀軒品頭論足,有得吃就吃,有得拿就拿,十足孩子心性。
他這樣才像個十歲的小孩,活潑好動,見什么都稀奇,玩樂是他的長項,不像王秀軒小小年紀已像入定老僧似的,對什么都意興闌珊,只想快點回到私塾,捧書狂讀。
“……來喔!來喔!來買狀元餅,吃了這餅保你連中三元,來年當個狀元公,紅衣白馬繞城一游……”
聽到熟悉的甜軟脆聲,走到一半的王秀軒忽然停下來,放目張望,在人群中,他目光銳利地捕捉到一抹茜紅色身影。
“快看,有人在耍雜耍,我們快過去……咦!你怎么不走了,在看什么?”扯不動人的封錦文好奇地一問,順著同窗的視線東張西望,但他什么也沒瞧見。
“我過去一下!彼蛔鼋淮某硞方向走了去。
“欸!去哪里好歹說一聲嘛!”咦?咦!那是……那不是小青梅嗎?
圍著最多百姓的攤子,眼尖的封錦文瞧見一道小不隆咚的人影,綁著雙丫髻的朱小蟬正手腳利落的用油紙包餅。
“好嘞!大嬸,你的狀元餅兩塊,你有兩個兒子吧!肯定是會讀書的料,有得是你享福了!
“呵呵……哪的話,他倆呆了些,除了會之乎者也,旁的事也做不了!
“這位大娘,你的冬瓜糖,不會黏牙的,甜你口,甜你心,甜你一年事事如意,吉祥平安!
“好,好,承你吉言,你這冬瓜做的糖真好吃,甜而不膩又順口,一根接一根停不下來!
“長得像歡喜佛的爺爺,您的黃金片,您老可真疼孫子,剛起鍋的酥片脆口得很,多來幾片吧,能管飽呢!”
“哎!小孫子貪嘴,也只好由著他去了,不給他,哭鬧起來真頭疼,就多秤些吧!”
“是,就給您包去!
一口油鍋,一口蒸籠,竹編的扁籃里滿滿是食指長寬的條狀福壽糖,那是冬瓜切條裹白糖做成的冬瓜糖,另外還有栗子糕、棗泥餅、包餡的大餅和蜂糖糕。
小攤上,朱家的女人全出動了,朱小春一邊切著土豆,一邊翻看蒸籠里的蒸糕熟了沒,客人等著出爐;李順娘拿著大鍋鏟翻著切成片的土豆,等炸成金黃色后撈起,放在筐里放涼,再撒上細鹽,色澤亮澄的黃金片便完成了。
依其色取名為黃金片,討個吉利,實則為現今的洋芋片。
賣了山貨的朱小蟬發了一筆小財,她想趁著年節再撈一票,于是央父親將她那兩畝旱地種的土豆、南瓜、冬瓜等作物全給收了,雖然不多,但做成甜點倒是薄利多銷。
也因為產量少得可憐,所以她只打算賣三天,狀元餅就是南瓜派,不過是在餅面上印著“狀元”兩字罷了,在家里先做好,借著量少為稀的心態,故意推出限量銷售,一天最多只賣五百份,賣完了就沒了,明天請早。
雖然如此,還是賣得熱火朝天,顧都顧不過來,又包又秤兼收錢的她根本忙不過來,恨不得多生出三頭六臂來,客潮多到她叫苦連天,直想哭。
“別擠,別擠,一個個來,還有好幾鍋黃金片,狀元餅我也給你包起來……”
酸得手臂快抬不高的朱小蟬真想大喊不賣了,驀地,一只光潔的手從后頭伸向前,將她秤好的冬瓜糖用油紙包起,以草繩綁緊后交給買家。
“累了就去休息,我幫你頂一會兒!
尚未變聲的清聲倍感親切,讓朱小蟬感動得快要落淚了!靶丬幐绺,你怎么來了,還沒回村子過年?”
他低頭一笑!暗饶銈円黄鹱!
“喔!秀軒哥哥你真好……”他真是個好人。
“瞧你一臉倦色,快去歇著吧!我能的,別擔心!辈痪褪前鼈餅、秤兩個糖,還難不倒他。
朱小蟬抹了抹微沁汗的小臉,咧開菱形小嘴!安焕,趕快賣完了就能回去了,今兒個是最后一日了!
“賺了大錢就來精神了是不是,一個小財迷!彼⌒λ龕圪嶅X,不放過任何一個生銀子的機會。
她大言不慚的點頭。“有錢賺還累什么,我要給阿爹阿娘蓋大屋,柱子天天有肉吃,阿姊攢嫁妝!
“你喔!真是鉆進錢眼了。”他為之失笑,輕點她鼻頭,渾然不知看在封錦文眼中兩人有多親昵,更加落實“青梅竹馬”的深厚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