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嗚——三叔不給二妞吃飯,二妞會餓死,三叔好壞……嗚——是大壞人,二妞餓,好餓好餓,三叔壞人,二妞要餓死了,我們沒飯吃,餓……”
朱小蟬莫名的放聲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大老遠就能聽見她的哭嚎聲,她一哭,柱子也唏哩嘩啦哭起來。
“你……你們哭什么,不許哭!”
姊弟倆根本不理朱實的恫嚇,照樣哭得好不凄厲,村子里的人都聽到了,紛紛探出頭詢問發生什么事。
“好,好,算你們狠,這筆帳先記下!敝鞂嵗仟N的跑走了,嘟嘟囔囔著什么喪門嚎。
他一離開后,朱小蟬馬上不哭了,眼淚說收就收。
“阿爹、阿娘吃飯,阿姊吃魚,柱子乖,二姊給你夾根雞腿,快吃,你要快快長大,好防賊防盜防三叔!
本來朱大壯、李順娘等人還為她收放自如的淚水愕然不已,怔然的望著她,忽聞那句“防賊防盜防三叔”,噗的全都笑了出來,陰郁到不行的心情登時放晴了,可以再多吃一碗飯。
“中了,中了——”
“什么中了?”
“秀才老爺中舉了,這會兒不能再叫秀才老爺了,要改口喊舉人老爺,王秀才中了舉人!
“啊!真中了呀!前不久他的兒子才中秀才,現在老子也上了榜,兩父子都給咱們村子爭光呀!真是雙喜臨門!
“是呀!真是雙喜臨門,人家是讀書人,隨便讀讀就能金榜題名,我們家那渾小子呀!還在泥土里翻……”
王至誠進了縣城應考,考上第七名舉人,原本也算有功名在身的他又進了一步,入了省城再考便是進士,那是能當官了,最少是七品縣官,要不就是入翰林院當編修。
不論是舉人還是當官,他都算是爭得頭面了,在這十鄉八里的也是個人物,連縣太爺也不敢小看他。
而舉人老爺的兒子也一樣了不起,才十二、三歲就中秀才,幾年時間把稚嫩少年磨成溫潤兒郎,修長的身子如竹子挺直,清潤的聲音變得低沉,五官多了男子的輪廓。
這幾年,朱老二家也越過越好了,好得讓人眼紅。
那一年,朱大壯花銀子買下一塊兩畝大的山坡地,他們一家人花f幾天功夫把雜草拔一拔,整出一塊地來,一開春,朱小蟬就將棉花種子種下,勤于施肥除草。
頭一年,收成很少,朱小蟬把悶頭賺大錢的理論發揮到淋漓盡致,她沒把棉花賣了,而是將取出棉籽的棉花裁制成棉被,母女三人花了個把月趕制出一百多件棉被。
一件賣幾百文錢,最后賺了約莫百兩銀子。
那一年朱大壯樂瘋了,心想終于可以翻新屋子了,他們可以蓋不輸老宅的大屋了,那些錢他根本花不完。
可是小女兒阻止了他,要他先別樂,要是他們發財致富,他們家貪得無厭的三叔還不找上門。
朱大壯一想,也對,于是按捺下來不再提。
第二年,朱家又多買了十畝旱地,這一回有經驗了,棉花產量增加了,朱小蟬如法炮制請臨時工合做了一千五百件棉被,一件七百文交給錦隆行去販賣,入賬相當可觀。
到了第三年又多出五十畝土地,不過他們種棉花的事也瞞不住人了,于是朱小蟬開始雇用村里人采棉、去籽,她不再制成棉被了,而是成捆成捆的棉花批給錦隆行。
因為棉花太多了,朱大壯家根本抽不出人手來裁制,光要管理工人采收、集棉就得耗費極大的心力,哪有心思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少賺一點無所謂,總比累死好。
不過為了防朱婆子、朱實那幾個人,朱小蟬要家里的人統一口徑,宣稱他們是替錦隆行的東家代管,土地和棉籽是人家的,他們只是負責監工和收棉,絕大的利潤還是別人賺走的。
換言之,對外朱大壯家是賺了一點錢,但賺得不多,沒有想象中富得流油,剛好夠翻修屋子而已。
所以第三年朱大壯家的舊屋子全部推倒了,很是熱鬧的蓋起堅固大屋,正堂左右兩間主屋,一間是朱大壯夫妻使用,另一間空著,等柱子娶老婆時當新房用。
另外東邊有三間廂房,分別住著朱小蟬姊妹,一人一間屋子,另一間是客房,無人入住卻有整套梨花家具,是朱小蟬買來備用的,平時是上鎖的,外人瞧不見里面擺放了什么,想偷?沒門。
主屋的西邊也有三間廂房,柱子住了一間,另外兩間空著備用,而屋子后頭則蓋起三座倉房,用來儲放棉花和米糧。
朱小蟬不顧父親的反對,堅持要在屋子外圍筑起兩人高的石墻,墻頭插上尖銳的瓦片、碎陶片和尖石。
果然有先見之明,還是派上用場了,她三叔不只一次想翻過墻“借”錢,長成成犬的大黑狗嚇不跑他,唯有扎得人兩手鮮血直流的高墻才能略微擋一擋,阻止他侵門踏戶。
今年是棉花開花的第四年,朱小蟬十一歲了,而十三歲的朱小春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
“二姊,你聽到了沒,秀軒哥哥中秀才了,他是本縣最年少的秀才哪!”他的腦是怎么長的,這么厲害。
已長出少女體態的朱小蟬胸前微鼓,面皮白嫩得有如剝了殼的水煮雞蛋,嫩得足以掐出水來!芭苈c,看你跑出一身汗來,也不怕著了涼,你都九歲了,還要姊姊替你操心。”
“九十歲也是二姊的弟弟,二姊得替我操一輩子心!敝熘傧念B皮的吐舌,拿起桌上的羊奶便仰頭一飲。
“羞不羞呀!還好意思跟二姊耍嘴皮子,等你九十歲我都老得走不動了,誰還管你死活!敝煨∠s纖指嫩如春筍,朝沒皮沒臉的弟弟眉心一戳。
當年黑不溜丟的瘦干丫頭在經過幾年的細心保養后,如今不僅個子抽高了,皮膚也白得有如三月春雪,細致如玉,水靈靈的俏模樣不可同日而言,出落得秀麗清妍。
雖然構不上令人一見便驚艷的大美女,但也是回味無窮的俏麗佳人,多看幾眼有種綺麗的美,宛若枝頭盛開的桃花。
“管啦!管啦!我讓你管到九十九,二姊不可以不理我!遍L成少年的朱仲夏快比朱小蟬高了,但那張臉仍稚氣得很。
她拍開他拉著她手臂的手!跋氲妹,二姊可不想那么命苦,老了還過不了快活日子,你找個老婆管你!
朱仲夏露出她殘害幼苗的夸張表情,大呼小叫!岸,我才九歲耶!你怎么可以摧殘我,你和大姊都還沒嫁人呢,怎能推我入火坑,人家……人家還沒長大……”
瞧他裝害羞、裝女孩的樣子,朱小蟬很想掄起拳頭扁他一頓!皠e拿我和大姊跟你比,你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將來的頂梁柱,這個家要你一力頂起,不許再嬉皮笑臉!
“哎呀!我好怕喔!二姊好兇!彼缌税绻砟樅笥忠荒樥J真地將頭往二姊肩上靠!岸,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當你和大姊嫁了后,我會當你們的靠山。”
小時候畏畏縮縮、反應遲緩,有些呆滯的小男孩在吃好、睡好、有人引導下,靈智漸漸開啟,恢復了正常孩子的靈巧,甚至更為聰明了,不僅能讀書識字還能算術。
朱小蟬花了很大的功夫教他,她也盡量讓家里的人都識字,能做些簡單的加減,除了朱小春本身的意愿不高外,朱大壯勉強能看懂半本書,而李順娘的算術頗佳,家中的帳也能幫上一二,寫上一手不差的好字。
“別撒嬌,一邊去,看到你就煩,為什么我要辛辛苦苦的干活,而你只需要吃吃喝喝當閑人!笨吹剿旎钏筒煌纯欤芟氚阉斉Q蚺郏M情使喚。
“因為你嫉妒我好命唄!”一見二姊舉起手要打人,他溜得比誰都快!岸,秀軒哥哥中秀才呢!你不去瞧一瞧,我看見好多村子里的人備了大禮小禮猛往他家里送!
秀眉一揚,她笑得云淡風輕!凹热挥心敲炊嗳巳悷狒[,我們何必去錦上添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想沾點光,趁機趨炎附勢,那多冤呀!我們又不靠他吃飯!
朱小蟬這話說得有點酸,她最瞧不慣逢高踩低的人,偏偏她大伯家的寶蓮堂姊就是這種人,才十四歲就裝得妖妖嬈嬈的,每天擦紅抹綠的等在路上,打算和秀才郎不期而遇。
她也不想想她和朝中有人為官的王家匹配嗎?光是一個門當戶對就足以壓死人,更別提她還目不識丁,大字不認得兩個,她憑什么認為構得上人家的門坎,進而一償所愿?
自個兒丟臉也就算了,干么拖累朱老二家的,人家一提朱家那個臉皮特厚的閨女,她和阿姊同樣受到牽累,鄰里間不會去區分哪個兄弟的女兒,而是直接稱呼“朱家的”。
這叫無妄之災,朱小蟬這陣子出門都遭受不少指指點點,旁人看她的眼神也帶了點鄙夷,她不想解釋是怕越描越黑,誰知堂姊的舉止越來越放浪,不時以秀才娘子自居。
“二姊,你是不是生秀軒哥哥的氣?”看她的神情不對,朱仲夏問得小心翼翼,把頑色收起。
“生氣有飯吃嗎?”她問。
他搖頭,但是……“你看起來沒特別高興呀!我們都曉得你和秀軒哥哥感情好,他的事你一向最為看重!
朱小蟬忽然板起臉,神色嚴肅!耙院蟾星楹眠@種話不能亂說,我們都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般肆無忌憚,男女大防要嚴守,不能落人話柄,你記清楚了沒!
“嗯!我知道了!币僬f多做。
“對了,阿姊呢?你有沒有瞧見她,我有一本賬簿要和她對一對!比ツ甑拿藁ㄊ樟硕嗌俳锟傄獔髠準數,來年才知是豐收或減產,他們的棉花量還是趕不上市場所需。
朱小蟬心想她手上已經有幾十畝種棉的旱地,還需要置地嗎?要買多少才夠?
她手邊的人手是否應付得了?棉花價高難種,是不是要擴大栽種面積,讓別人也來分一杯羹?
其實她賺得夠多了,并不缺錢,只是低調的不讓人知曉朱老二家是富戶,他們仍過著很簡樸的生活,不鋪張浪費,連衣服也是用最普通的料子做,不偏執于絲綢緞錦。
唯一的奢侈品大概是買了一頭驢子吧!而配備是一輛有遮風擋雨功用的青帷驢車,四面是架高的棚子,從后頭掀簾子上車,棚車兩側分別留個四角方窗,一樣以布簾子當窗簾,方便一家老小進出。
朱小蟬不想更有錢,她認為夠用了,再多反而引人覬覦,起了惡心,諸如老想從別人身上撈好處且不務正業的三叔,以及一幫游手好閑的閑漢,他們一雙雙賊眼老盯著朱老二家,想著多多少少撿點便宜。
“阿姊不是到山南村姥姥家,大舅舅家的二表姊要許親了,她去添妝!贝箧⒑褪缜浔礞⒏星樽詈,總有說不完的話。
聞言,她輕呼著一拍額頭!鞍!我都忘了,是有這么一回事,我還打了一支蝴蝶簪子要給二表姊呢!”
她懊惱自己記性差,事多都忙忘了。
“哈!難怪封三哥老說你少年老成,原來你已經老了……啊!你用橘子扔我頭,把我扔笨了你怎么賠我!北婚僮釉伊艘幌碌闹熘傧捻樖忠唤樱竸兤痖僮悠,一掰開,拎了一瓣往嘴里放。
“少和那塊油得滑手的豬皮攬和太深,他油嘴滑舌,不是好貨……”朱小蟬話說到一半,烏木大門傳來大力的拍門聲,她一怔,眼波兒流轉!叭ラ_門,不會又是三叔帶著一群豬朋狗友來打秋風吧!”
聽著院子里傳來狗吠聲,朱家么兒不情不愿的拉開門,他本來想說家中無大人,準備趕人了,哪知抬頭一看他便愣住了,好不心慌地朝內喊人,紛亂的腳步聲大得耳背的人都聽得見。
“二姊,你快來,大姊受傷了,她身上有血……”
有血?!
朱小蟬一聽也略慌了一下,臉色微微一變,她急忙走出,正巧與一位背著朱小春入內的年輕男子碰個正著。
“嘆!你是?”有點眼熟。
“我姓趙,叫趙越冬,你姊姊在回村的路上被一輛急駛而過的馬車逼出路面,一時腳沒踩穩滾下山坡,然后在找路回來的途中又迷了路,跑到我們西山村。”很倒霉的,又扭傷了,跌倒在他常經過的山路上。
“是越冬哥哥吧!麻煩你把家姊背進屋內,我讓弟弟去找個大夫來瞧瞧她的腳,柱子,快去找陳大夫!闭l家的馬車這般缺德,村里的路本來就不寬,急駛什么!
朱仲夏跳了起來,飛快地往村尾的陳大夫家跑去。
“應該只是扭傷,沒有斷,貼幾天藥就沒事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趙越冬不習慣和女孩子說話,黝黑的臉頰有些泛紅,急著要離開。
“等一下,越冬哥哥,留下用個飯吧!我阿爹阿娘一會兒就從田里回來,你救了我阿姊,讓他們謝謝你。”朱小蟬有禮的留客,她看這個趙越冬很順眼,覺得他是腳踏實地的厚道人。
“不……不用了,我還要趁太陽下山前收獵物,我……呃!我是打獵的。”他眼神不敢亂瞟,不太自在。
“那你住哪里,回頭我跟我阿爹阿娘說一聲。”天哪!他居然在害羞,她多久沒看過會臉紅的男孩子。
她越看越有意思,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朱小蟬看了一眼頭低低、粉頰紅如映霞、特別安靜的朱小春。
“我……我是西山村的人,住在兩棵梧桐樹旁的石頭屋!币徽f完,他走得極快地離開朱家大屋。
西山村呀!好地方,該和阿娘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