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靜玉掏出手絹,拭去額上的薄汗,就在這當口,秀眸不經意地瞥見站在斜對面的一抹男性身影,那種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感覺,讓她的心頭莫名地打了個突,周遭的聲音和人在這時都不見了,恍若整個天地就只剩下她和他。
是……相公嗎?
不!已經不能再這么叫他了……
那是一個約莫二十七歲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兩手背在身后,正瞪視著她,即便外頭晴空萬里,可是他身上的那襲墨色長袍,將他整個人籠罩在深郁的悲憤之中。她可以感覺到他冷漠的眼底燃著兩束熊熊的怒火,那讓她的心都揪緊了。
靜玉的心口抖了又抖,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喜悅,當她在三個多月前跟著干娘回到安陵縣時,她就知道早晚會有見上面的這么一天,在她內心深處也在期待這天的到來,可是當它真的來臨了,她卻感到不知所措。
望著上官徹此時瞪視著自己的目光,就像刀刃一般無情,雖然這些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但她的心還是好痛。
他真的這么恨我嗎?靜玉苦澀地思忖,也許她真的不該再回到這里,好幾次她走到上官家大門前,可是她不敢上前敲門,更沒有臉見到公婆,她知道上官家沒有一個人會原諒她的。
“姑娘!”有人在叫她。
猛地回過神來,靜玉望向已經叫了自己好幾聲的大嬸,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對方說話,當她再度望向斜對面,那抹男性身影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走了?!
靜玉費力眨去眼底的酸熱,她有好多話想要跟他說,想告訴他當年自己為什么要離開,希望取得他的諒解……可是就算她說了會有用嗎?他又能聽得進去多少?若是在嫁進上官家之前,她就老老實實的說出真相,也許他們之間就不會走到這步田地了。
“靜玉,已經沒什么人了,妳就先回童善堂吧!”看了一個早上的病人,吳大夫起身動動筋骨說。
錦兒親熱地挽著靜玉的手,把她往門口帶!坝形以谶@兒幫舅舅的忙,不會有事的,過兩天再去看妳!
“也好!膘o玉接受他們的好意!皡谴蠓,那我先走了!被仡^說了一聲,她才步出仁濟堂。
他……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靜玉走了兩步,又回頭覷了一眼不久之前那個男人站的地方,心頭不禁這么想,不過能看到他好好的活著,知道上官家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便已經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妳是……趙姑娘吧?”一個奴才打扮的年輕人見靜玉從仁濟堂出來,便跟在后頭問道。
“有事嗎?”靜玉轉過身子,愣了愣,并不認識眼前的人。
“我家大少爺有話要跟妳談一談!备0舱罩髯拥脑捳f。
“你家大少爺……是上官徹嗎?”其實根本不必問,靜玉也已經猜到他口中的大少爺指的是誰。
“是!备0颤c了點頭。
“好,我跟你去。”該來的總是要來,靜玉咬了咬唇說。
“請跟小的往這邊走!备0苍谇邦^帶路。
靜玉一臉心事重重地跟在福安身后,過了兩條街,走進“天泉茶樓”內,這是康州最大的茶樓,也是上官家經營的生意之一。
“大少爺正在二樓等妳!备0脖攘讼码A梯說。
“謝謝。”靜玉頷了下首,便上樓去了,可是每踏上一級階梯,心情就更沉重些,想著該怎么解釋原由。
當靜玉上了二樓,除了坐在角落喝茶的男人之外,其它座位都是空的,想必是刻意安排,好不受到其它客人的打擾。
“你……要見我?”靜玉來到桌前站定,滿心內疚地睇著面容半隱在淡幽光線下的男人,心想不管他說出再難聽的話,她都可以忍受。
上官徹執著茶碗的手掌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不過很快地又恢復正常!耙仁裁床瑁俊蹦巧ひ敉钢鴫阂,只是他不確定是在壓抑感情還是怒意。
“不用了,我不渴。”靜玉垂下眸光,緩緩落坐。
“如果妳是想扮可憐相來博取同情,我是不會再上第二次當的!鄙瞎購赜弥畋涞目跉庹f道。
靜玉唇角微微一顫!跋喙
“妳早已不是我的妻子,沒有資格這么叫我!敝钡竭@一刻,上官徹才用正眼看她,不過目光里只有冷凜和鄙視。
“是,我叫錯了!膘o玉這才體會到他有多恨她。
上官徹看著眼前嬌美柔弱的女子,原本還希望自己真的認錯人,兩人不過是長得像罷了,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真的是她,是那個在他瀕臨生死關頭之際,卻棄他而去的小妻子。
兩年多前她嫁給他時才不過十七歲,就已經懂得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道理,現在的她想必更勝一籌!上官徹提醒自己可不能再被她這楚楚動人的模樣給蒙騙了。
“我讓福安找妳過來,只是要跟妳把話說明白,打從妳離開上官家的那一天起,我們便已形同陌路、毫不相干。”上官徹口氣強硬地說。
“即便我可以解釋?”靜玉語氣澀然地說。
“還要解釋什么?以為我會再相信妳的謊言?”上官徹冷笑一聲!安!也許我該聽聽看妳還能編出什么可笑的理由來!
聞言,靜玉的心一直往下墜,墜進了凍結的湖里,心失去了知覺,也感受不到半絲痛楚。
“我懂了。”靜玉知道就算說了也無濟于事,已經挽回不了了。
上官徹見她小臉一片慘白,不許自己有半點憐惜之心,他想狠狠傷害她,想讓她也嘗一嘗自己的痛苦。“妳現在后悔了吧?那一夜妳們母女若沒有離開,現在的妳還是上官家的少夫人!
“不,我一點都不后悔,若是再來一遍,我還是會走的!膘o玉好輕好輕地開口,因為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做。
“妳……”上官徹幾乎要朝她大吼,想叫她馬上滾,因為他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可惡的女人了。“既然這樣,我和妳之間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那我告辭了!膘o玉澀澀一哂,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像是失了魂似的,靜玉一步步地走出了“天泉茶樓”,外頭的陽光再烈,也溫暖不了她的心。
童善堂位在安陵縣內占地十畝的土地上,是由一位石姓白米商人在多年前捐錢買地創辦的,都是收容一些被父母遺棄的嬰孩,并且還支付薪俸請人來照顧養育。這里有前后院,除了供孩子們玩耍之外,也能自己種菜、養雞,屋后還有間灶房,以及一口水井,住在這里的孩子們求得溫飽外,也能得到不錯的照顧。
“干娘,我回來了。”靜玉跨進大門門坎,就見傅大娘在院子里曬衣服,幾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在旁邊玩耍。
傅大娘才抖開手上的濕衣裳,瞥見義女神色不對,趕緊披在竹竿上,然后過去摸摸她的額頭!皧叺臍馍雌饋聿惶,是不是這三天都在幫忙義診太累了?還是發生什么事了?”
“沒事,可能是天氣熱,覺得有點頭暈。”靜玉隨口笑說。
“那妳快回房里歇一會兒!备荡竽餂]有生下一兒半女,丈夫就過世了,所以對靜玉這個義女自然是疼愛有加。
靜玉搖了搖螓首。“沒關系,我來幫忙……”
“聽干娘的話,快點進去。”傅大娘板起臉,佯裝生氣的樣子,不然她這個義女可是不會乖乖聽話的。
“是,干娘,那我先進去躺一會兒再來幫忙!膘o玉也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真怕自己就這么掉下淚來。
她拖著疲累的步伐進了房里,不過心里的倦意比身體的勞累還要嚴重,原來她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相公能聽聽她的解釋,能明白她的苦衷,但看來是不可能了,其實她并不奢望能再踏進上官家的大門,因為等他們知道“真相”之后,肯定更不愿再接納她了……
“娘,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們……”
“靜玉,這不關妳的事——”
“怎么會不關我的事?就因為我是斷掌,注定會克夫,相公才會遇上這種禍事,都是我的錯……”
“不是這樣的……”
“如果我沒有嫁進來就好了……”
“妳不要這么想,這真的不是妳的錯……”
“只要我離開上官家,說不定就可以救相公一命,只要他們能活著,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靜玉……”
“娘,我們走吧,走得愈遠愈好……”
靜玉淚水盈眶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心,很生氣的用左手的拇指拚命地搓揉,恨不得它能就此消失不見,就因為這道深刻的掌紋切斷了她和相公的姻緣,讓她只能選擇黯然離開,還被相公這么恨著。
“相公……”她打小就知道自己在還沒出生之前就已經許了人家,雖然雙方家世懸殊,不過上官家毫不介意,堅持要履行婚約。
直到洞房花燭夜那天晚上,她與上官徹才第一次見面,他不只有著英俊偉岸的外表,還很有耐心的先跟她說說話,聊些小時候和弟弟之間的趣事給她聽,好撫平她對行周公之禮的不安和緊張,見他用寵愛的目光看著自己,就讓她覺得好幸福。
她從來沒想過這世上有這么溫柔體貼的男人,而且還是她的相公,讓她在短短三天之內就將心毫無保留地給了他,那一刻她很高興聽了娘的話,隱瞞了自己斷掌的事實,因為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相公,想跟相公做一輩子的夫妻,再也不分開,可是這樣的幸福卻只維持短短的三天就破碎了。
“對不起……相公……”只要相公能平安活著就夠了,她低喃著,昏沉沉睡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靜玉是被嬰孩的哭聲給吵醒,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趕緊下床,走到另一間房去。
“吵到妳了?”傅大娘哄著哇哇大哭的嬰孩。
“是二寶在哭嗎?”對于每個孩子的哭聲,靜玉已經很熟悉,一下子就分辨得出是誰!拔冶酵忸^去,免得其它孩子也跟著哭了。”
待傅大娘將二寶交給靜玉,靜玉便將他抱到外頭的院子里,嘴里軟軟地哄著!岸䦟毠,不要哭了……你快看,今晚的月亮好圓好美……”
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真的聽懂靜玉的話,二寶看著她,抽噎了幾聲,然后閉上眼睛睡著了。
靜玉睇著偎在胸口的小小臉蛋,目光透著母愛,想著她若也能幫相公生個孩子那該有多好,可是這輩子只怕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