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道菜,每道都是精心做出來的,除菜肴之外,瑢瑢又做了甜食。
將炒好的堅果和曬干的莓果,以及洗凈晾干的玫瑰花瓣放在一旁備用,再把黃油融化加入麥芽糖、牛奶,用小火熬著。
另一邊她用綁成束的筷子快速將蛋白打成泡沫狀,并依次加入磨碎的糖,繼續拌打,最后將熬好的糖汁依次加入蛋液中。
瑢瑢將蛋液分成三份,一份加入堅果,一份加切碎的紅棗與芝麻,最后一份加入苺果與玫瑰花瓣,最后把加好料的糖放入模具中、壓平,待冷確后切成塊。
廚娘嘗一塊,滿臉敬佩,“瑢瑢姑娘,這是糖嗎?哪有味道這么香的糖?”
“送上去了!彼磧綦p手,將身上的圍裙脫掉。
“王爺吩咐,最后一道讓姑娘送過去!
意思是,賢王讓她見貴客,還是貴客想見她?
這也一日子受王府照顧頗多,尤其是前些日子,六皇子開蛾眉坊因生意不及嬌容坊,上門鬧過一場,還是王府侍衛出面周旋,才躲掉一場紛爭。
鳳子龍孫吶,碰不得、對峙不得,不過也因為上次的事,蛾眉坊知道嬌容坊身后有賢王府,再也沒有挑釁過。
點點頭,她將三種糖分成兩份,依次擺進盤里,將其中一盤交給廚娘。
“這盤送過去給王妃!
廚娘莞爾,這是吃一塹、長一智,懂事了?早這么懂事,就不會頂撞王妃,也不至于被趕出王府了。
王府下人都是這樣認定的,認定她是被王妃給掃地出門,再怎么說,能待在王府,誰肯出去?
對于廚娘別有心思的笑,瑢瑢沒有解釋,端起要送到前廳的糖果,緩步前行。
進屋,瑢瑢看見明黃色的衣服,心中一突,能穿上這身衣服的,除了最上面那位之外,沒有旁人了。
是皇上想見她?垂眉低頭,她不敢冒犯天顏。
“把頭抬起來!被实坶_口。
瑢瑢鼓起勇氣,抬頭。
鵝蛋臉,新月眉,妙目如星,膚潔如玉,一張絕麗的臉,有這么一副好模樣,怎肯屈居人下?
“這些日子送進宮的飯菜,都是你親手做的?”
進宮?送飯菜的不是她的人,所以……
她轉頭看向賢王,待賢王點頭之后,她道:“回皇上,是的。”
“嬌容坊的脂粉也是出自你的手?”
“是!
“你從哪兒學來這些手藝?”
“廚藝是外公手把手教的,他曾在御膳房里伺候貴人。”
“是嗎?朕在宮里那么多年,可沒嘗過你做的這些飯菜!
“外公說,做菜不能一成不變,必須不斷創出新滋味,所謂的廚藝,就是舌蕾的法術,能變出越多讓人喜歡的滋味,就是好廚藝。”
“這話說得好,原來朕的御膳房里有這等人物,你外公叫什么名字,朕要好好賞賞。”
“謝皇上,只是外公已經過世多年!
死了?也對,若非父母雙亡、家中無人可仗恃,光這份手藝與容貌,能淪落成賣身奴才。
“脂粉呢?”皇帝轉移話題,不再挖人痛處。
“杜太醫曾指點民女醫術,制作脂粉也是杜太醫教會民女的。”
“杜太醫?你有福氣吶,能得他指導!
皇帝對杜太醫和賢王的心思心知肚明,當初他對兩人存有心結,覺得他們是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個專門為淑妃研制脂粉,旁人想用也用不得,一個知道她喜歡奇珍異寶,便為她到處搜羅,他妒忌過、憤怒過,卻在她離世之后……
也只能與他們話當年,說說那個教人烙在心上的女子。
“是,民女福氣。”
“你的主子允諾要你為賢王做飯菜,只不過賢王下個月要出京,他不在京里,你便進宮給朕做御膳吧!
聞言,瑢瑢心驚,她現在的身子……
不行!她轉頭向賢王求助,盼他為自己說話。
看見她無奈目光,賢王失笑,人人都覺得是恩賜,偏偏她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瑢丫頭鮮少求助自己,他很樂意結這份善緣,畢竟與季珩的那筆交易還得靠她。
“皇兄別嚇,屟绢^啦,連住在我這個小小的王府她都睡不安穩,還說什么金窩銀窩都比不上她的狗窩,要是讓她進宮,她還能喘得過氣?”
皇帝失笑,“連魚都曉得要力爭上游,你這丫頭是怎么回事?”
賢王接話,“可不是,人人想要的蜜糖,倒成了她眼底的砒霜,她啊!就是個不識好歹的。”
皇帝搖搖手說:“你別替她說話,讓她自己講!
瑢瑢這才說道:“人各有志,有人追求高官厚碌、有人熱愛閑云野鶴,有人心喜采菊東籬,也有人偏好競逐爭斗!
皇帝撇撇嘴角,這丫頭心有丘壑吶,這樣的姑娘……可惜有主了。
皇帝問:“那你呢,你的志氣在哪里?想過榮華富貴,成為人上人嗎?”
人上人?賢王聞言,小心肝一顫,莫非皇上想……不行,季珩那家伙死心眼,他受人所托,必須盡心。
“一個小丫頭有什么志氣?能嫁個良人,就是終生福氣了,要不皇上給她賜個婚吧!”賢王忙道。
皇帝瞪他一眼,這么心急做什么?他看起來像是會奪人所好的嗎?
“要不,等季珩回京,朕賜你為平妻,嫁入靖國公府如何?”皇帝笑問。
他有個小公主,年紀可與季珩匹配,女兒好吃,有這么一個善廚的伺候,日子可美了。
“多謝皇上,民女無意高嫁,若皇上真想賞賜,可否讓宮里采用民女所制的脂粉?”她的回答令皇帝詫異,季珩……被嫌棄了?
“怎么,看不上平妻位?那可是靖國公府吶。”皇帝冷哼一聲。
難不成她還能挾過往之功,謀正妻之位?她再好,也就是個婢女,若季珩當真娶她為妻,旁人會用什么眼光看他?更何況這個女婿,皇帝自己要了!
眼看氣氛僵掉,賢王連忙轉移話題,“行啊,此事不必求皇上,本王就可以作主,不過本王不是能吃虧的主兒,丫頭要不要與我做個交易?”
“什么交易?”
“把你的食單給御廚,讓皇上在宮里也能品嘗到你的菜色!
瑢瑢想了想,她本就打算把食單分別賣出去的,如今恰恰可以“皇帝御食”為名號,提高食單價錢。
“行,要擬定契約嗎?”
“什么契約?是怕朕賴帳嗎?”皇帝重重哼一聲,口氣不善。
瑢瑢感受到皇帝的惡意,抿唇輕道:“我過兩天就把食單送到王府!
“行,就這么辦,你下去吧!”賢王揮揮手,忙讓瑢瑢離開,免得她惹毛皇帝。
看著她的背影,皇帝輕嗤一聲,“這丫頭模樣雖好,性子卻不討喜!
“皇兄認為她不討喜,是不是因為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賢王問。
皇帝一愣。
賢王笑言,“平時她性子極好,旁人得罪她,也不見她掛心,往往一笑置之,不過碰到婚姻大事,她可就硬脾氣了!
“嗤,她的性子好?”皇帝把賢王的話當成偏袒。
“皇兄不信?實話說,她也惹火過王妃,就因為王妃逼她低頭為妾,她義正嚴辭道‘寧為貧人妻、不做富人妾’!
“這是身為女子該說的話嗎?她父母就沒教教她身為女子的本分?”
“這便是她矛盾之處,旁人求之不得的富貴,她不屑,分明把錢看得極重,卻輕易將五成利潤給了臣弟。她明明將季珩當成重中之重,事事以他為主,卻又放過留在他身邊的機會……”
“王妃何等身分、何等威嚴,豈能容她言語挑釁,只當她是那等不擇手段、以退為進來謀奪高位的女子,一個火大,將她囚禁小院……”
“哼,她向你討救兵?給王妃穿小鞋?”皇帝問。
“不,她非但沒說王妃半句壞話,還解釋自己待不慣王府,非要搬出去住;噬峡梢耘u她特立獨行,也可以說她與眾不同,但臣弟相信,她的所行所言并非欲擒故縱。臣弟曾經問她,何必與旁人反著來?男人三妻四妾、開枝散葉,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所有女人都能接受,怎地到了她這里就那么難?皇兄知道她怎么說的嗎?”
“怎么說?”
“她說自己行事只求心安!
“哼!季珩三妻四妾倒教她不安了,行!待季珩返京,朕就賜婚玉華公主,再賞下眾美人,看她怎么個不安法!被实圻@是與瑢瑢杠上了。
賢王失笑,“皇兄竟與一個小丫頭計較?”
“朕就是見不得她的特立獨行,不等季珩回來了,朕明兒個就下一道圣旨,讓她進宮當個貴嬪,我倒想看看她進了宮,是要故作清高、獨享冷清,還是要力爭上游,求得朕的青睞?”
賢王心頭一抖,弄巧成拙了,今兒個不該讓丫頭來見皇上的,原本想讓她得貴人歡喜,日后好討道賜婚圣旨,沒想到會把事情給弄擰了。
他皺眉道:“那丫頭性倔,皇兄今兒個下旨讓她進宮當貴人,明兒個她就敢詐死遁逃,不過是個小丫頭,皇兄不缺她一個伺候,但臣弟清楚得很,季珩確實對那丫頭上心,季珩人在沙場,皇兄卻在背后敲他墻角,有失厚道啊!
“不討喜!”皇帝重重哼一聲,他還沒見過整不得的女人,可惜投鼠忌器。
賢王哪能不明白皇帝的心思,這輩子還沒有人敢同他反著說話的,恐怕皇上是在瑢瑢身上貼標簽了。
“討喜的都爭破頭搶著當人上人去了,也只有這種不討喜的從早忙到晚,只想為自己掙得一份自在,皇兄,您就別同小丫頭計較了!辟t王嘆道。
再度站在賢王妃面前,瑢瑢依舊不卑不亢。
賢王妃靜靜看著她,心里有說不出的復雜,她把瑢瑢當成淑妃了。
那年淑妃什么都沒有做,就令王爺再也看不見任何人,現在她也成季珩的眼翳?
“你做的糖很好吃。”
“謝王妃稱贊!敝v完五個字,她不再開口。
“見過皇上了?”賢王妃問。
“是。”
“皇上金口,要為你賜婚?”她猜,這是王爺的心思,王爺喜歡她,自會替她謀劃,尤其軍營里又發生那等事,王爺肯定迫不及待讓她在皇帝跟前排上號。
“沒有!
沒有?怎么可能?莫非她將皇帝惹惱?
賢王妃道:“前幾天軍營里進了刺客,芷薇替季珩擋刀,季珩逃過一劫,但刀上淬毒,芷薇生死未卜!
聞言,瑢瑢猛然抬頭,眼底滿是驚恐。
“情況很嚴重嗎?”是啊,生死未卜……牽系著性命的事,怎不嚴重?
“你是關心芷薇的性命,還是擔心經此一遭,季珩對芷薇的心不轉移?”
是啊,多教人痛恨的“不轉移”。
可她清楚,人心就這么點大,顏芷薇占的分量越重,她便越輕微,輕著輕著就消失不見,這種感覺很刨心,但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瑢瑢苦笑,“王妃何來此言?即使沒有這一遭,爺與顏姑娘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早晚會結為夫婦,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有什么好擔心、可擔心的?”
賢王妃詫異,無關緊要的外人?她是這樣認定自己的?難道季珩沒對她承諾過?沒對她訴心意?莫非自己錯看了,她是真心相讓、無意爭奪?
“你說得對,不管有沒有這回事,返京之后,季珩必定會娶芷薇為妻,至于你,季珩顧念當時的患難之情,他不會放開手的,我勸你認分認命,乖乖進府當他的妾室,對于芷薇的性情,我還有幾分把握,她必不會為難于你!
怎么人人都來逼迫她?難道她這一生就只能為婢為妾?
擰眉,瑢瑢豁出去了,“王妃可知道?倘若我嫁進王府,就不是顏姑娘為不為難我的問題,而是我已經真真實實地為難了顏姑娘。夫妻之間,再堅篤的感情,也禁不起長期的挑釁,再好的夫妻,也容不下第三者的離間。
“天底下沒有女人希望自己是個壞人,若非環境迫得女人不得不去爭搶,去尋求一份讓自己安心的情感,大家都愿意無知柔弱,都愿意在男人懷里被慣著。
“夫妻之間,除非無喜無慾無愛無情,否則沒有人能容得下另一個女人對自己丈夫的覬覦,何況我心悅于于爺、深愛爺,他是我生命里獨一無二的存在,為了得到他的專專注,我必定會卯足全力,排除萬難,爭得他的專心,我相信王妃比我更清楚,在排除萬難的過程中,會有多骯臟血腥。
“我正是不愿意變成一個連自己都憎惡的女人,所以不想入府為婢妾,我愿意遠離,在看不到,聽不到、想不到爺的地方,安然獨居。若王妃真心疼愛顏姑娘,就不該勸我,反該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
“是,助我在爺找不到的地方,安靜生活!彼龜蒯斀罔F地說。
賢王妃震撼了,瑢瑢竟是這么想的,得不到便放手,不拖泥帶水,并非欲擒故縱?只是……
“你甘心?”
“不甘心!但我寧愿不甘心也不愿日夜在痛苦中沉淪,我要自由、要自在,我寧愿損失愛情,也不要一世身陷囹圄!
身陷囹圄?賢王妃懵了,她在說自己嗎?
十幾年過去,她在嫉妒、在痛苦中沉倫,她無法甘心,更無法瀟灑轉身,只能靠著怨恨一個死去的女人度日?
看著瑢瑢,她從沒有佩服過任何女人,但這會兒對瑢瑢……她心生敬佩。
瑢瑢忙翻了,她一面把食單送進宮里,一方面跑遍京城大小飯館,將食單一張張往外賣,用賺得的銀子買下一家靠近嬌容坊的鋪子。
為掙得更多銀錢,她每天熬夜,做出許多新款衣裳,送到太子妃名下的玉霞坊,陳老板知道她與賢王的關系,價錢開得很大方。
她買回十幾個十到十五歲的男女,把大部分的人交給夏管事,讓他領著他們做脂粉,只挑選三個女孩,隨韓家的一起學做糕餅甜點。
她預計待自己離京后,鋪子便由韓家的主持。
而最讓她辛苦的不是胭脂廠或糕餅鋪,而是田雷、田露送來的孩子季瑀。
那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他的眉眼容貌長得和季珩一模一樣,連性情也相似,他早熟得像個老頭子,平日里不聲不響,好像總懷著心事。
被田露、田雷不聲不響帶走,離開奶娘,他沒有哭鬧,只消一天便黏上瑢瑢。
許是血脈相連吧!她猜。
但也因為如此,誰碰他都不行,當然他不會哭鬧,只是用一雙老成的眸子盯著對方,盯到大人投降,他也會不吃不喝,用絕食來抗議,非要瑢瑢喂食才肯開口。
季瑀讓瑢瑢聯想起初初認識的季珩——
那個把所剩不多的碗和食物摔在地上的小少爺。走了一個小少爺,來一個小小少爺,為帶好季瑀,瑢瑢累慘了。
終于,賢王爺離京。
賢王妃派了大丫鬟紫環到瑢瑢身邊。
二月,糕餅鋪子開張,皇帝心血來潮,賜下“御點”二字,瑢瑢刻為牌匾當作店名,高掛堂前,生意大好。
三月春暖花開,瑢瑢把家里的事分派清楚后,一輛馬車悄悄地帶著紫環和瑢瑢離開京城。
除銀票之外,瑢瑢還帶走信鴿以及季瑀。
這件事,瑢瑢經過再三考慮,那是季珩的骨血,她無權將孩子帶走。
只是血脈相連,第一眼看到季璃,骨子里的母性油然而生,他是從這副身軀所出,瑢瑢放不下他。
且王妃傳信,說杜太醫救回顏芷薇性命,季珩衣不解帶照顧,兩人情根深種,這樣的他們……日后會有自己的孩子。
再者此行一去,千里迢迢再無相逢時,她想留下與季珩長得一模一樣的季瑀,看著孩子,想念他。
于是最終,她選擇自私。
為讓季珩安心,她帶走一籠子信鴿,一月一書信,每封信都告訴他,自己過得非常順利,生意做得非;鸺t。
而季珩托人帶回京的書信,直到離京前的最后一封,他仍然沒對她提及顏芷薇受傷一事,這讓瑢瑢很傷心。
是因為她不重要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