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你在干什么,那是我姊的嫁妝,你怎么可以隨意翻動,自行取走,那不是你的東西!”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祖母,居然率眾搶孫女的嫁妝,還讓人推倒上前攔阻的孫子,害他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聞不問,像餓極的螅蟲,見到好東西就搬走,占為己有。
看到受傷倒地、流血不止的兒子,黎仲華、張蔓月是又氣又恨,幾乎要瘋了,連忙找來大夫醫治。
可是再一瞧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嫁妝,兩人眼眶都紅了,流出傷心的眼淚。
這是親祖母能做的事嗎?根本是后祖母,不是親祖母。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黎玉仙竟是幫手,跟著老夫人來搬家,還偷藏了不少珠寶、首飾,打算日后充做私房。
“府里有你終成禍事,你還是走吧!留你不得!崩杼到K于出面了,說出最痛心的話。
“老黎頭,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嫁你幾十年,從年輕陪你到老!”她只想手邊多點銀兩,這樣也不行嗎?
“還是你想拿到一紙休書?”一句話,老夫人無言了。
如同鬧劇一場,老夫人鬧得太過了,沒給自己留后路,因此被送回家廟,沒有十年八年是回不來了。
黎仲華也給秦婉兒一張放妾書,以及一千兩銀票,看她想去哪去那,即使她哭著要留下也沒人肯收留。
頓失兩座靠山的黎玉仙哭喪著臉,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回到挽心院,攬被痛哭失聲。
一座黎府兩種境遇,誰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很快的,護國長公主府的聘禮抬過來了。
這一天是大好日子,風和日麗,萬里無云,成串的鞭炮聲在黎府大門炸響,皇甫少杭過來迎親,迎面而來的是幾個攔門不給進的少年與年紀很小的小姑娘。
“紅包、紅包,不給紅包不給過,姊夫,你的誠意呢?快把紅包拿出來,誠意不夠不給過!”
“對,要紅包,不,是誠意,堂姊夫……嘿嘿,不是弟弟們貪財,是禮俗……給紅包、給紅包!”
“給給給,我們也要,快給快給!”
由黎玉笙帶頭,一下子涌出二、三十個出身黎氏的十歲以下小蘿卜頭,他們蜂擁而上的將皇甫少杭包圍在其中,高喊著要喊紅包,不然不準娶走他們的大姊姊,要留下來陪他們。
一群迎親的人哄堂大笑,把一個個抱大腿、摟手臂、拉腰帶的孩子抱開皇甫少杭身邊,贊許他們有前途,做得好。
“好,都有都有,不要擠,給——”
一把紅封往上飛,里頭裝的是十兩銀子的銀票,孩子們樂了,搶成一團,你爭我奪忘了攔路。
唯有一人不為所動,雙臂大開不讓過,眼眶微紅,忍著淚水,狠狠的瞪著搶他大姊的壞人。
“紅包,你獨一份!被矢ι俸夹χf出去一迭,摸著很輕卻是銀票,一封一百兩,一共十封。
黎玉笙一把搶過,卻還氣呼呼的嘟嘴!拔益⒉皇悄苡媒疱X買到的,千金萬金都不如她一根小指頭!
“嗯!我心如她心,始終如一,不離不棄,我有一口吃的絕餓不著她,她想要什么我都會滿足她!
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唯她而已。
黎玉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抽噎起來。“過……”
第一關過了,來到第二關,黎玉笛還是得由黎府正門出閣,因此黎玉塵、黎玉業、黎玉棠等上了書院的小舅子就來考考皇甫少杭的文才。
攔路者中,穿了一身錦白的俊秀少年最為出色——那是黎玉簫,和黎玉笛長得如出一轍的雙生弟弟。
“啊!你娘子就長這樣呀?”怪好看的,美人一個。
一位損友以肘輕頂新郎倌,但皇甫少杭只看見小舅子額頭上用粉掩蓋的傷口,他黑眸一瞇,那是被推倒撞傷的。
前兩日發生的事他立即就知曉了,準岳父還親自登門道歉,言語愧疚的言及嫁妝單子略有變動,要修改幾樣。
老夫人被關在祠堂里,就等孫女出門后再送往家廟。
而死也不回秦府的秦婉兒又哭又鬧,抱住人不放,一下子揚言要服毒,一下子又要吊頸,一哭二鬧三上吊全來了,把看守她的仆婦累得怨聲載道。
不是正妻卻擺正妻的款,自個作孽要怪誰,黎家人已經夠容忍她,念在出身老夫人娘家的分上未將她發賣。
一心準備迎娶的皇甫少杭心想,等三日回門后就由他來解決吧,將危害岳家的禍害遠遠送走,省得再出夭蛾子。
秦婉兒萬萬沒想到她的一時私心竟害到自己,被皇甫少杭派人強迫送回秦家沒多久,就被缺錢的父兄以八百兩賣給山里的富戶為妾,終其一生沒出過那座大山,不到四十歲已被折騰得宛如七旬老婦。
此為后話,暫且不提。
“男人的腰很重要,別亂戳。”他的阿笛可美多了,就是使起小性子也可愛得叫人著迷。
一票軍旅出身的漢子聞聲笑得曖昧,“嗯!是挺重要的,洞房花燭夜呀!腰不行豈不是辦不成事?”
“是呀!要挺住,兄弟,夫綱振不振就看這一夜了,別欲振乏力呀!”
陣陣取笑聲毫不遮掩,男人不說葷話就活不下去。
“去,你們這些扯后腿的滾遠點,一會兒花轎前開路再顯擺威風。”皇甫少杭趕蚊子似的將人趕走,一副今日我最大的張揚樣。
“得!边真上臉了。
物以類聚,皇甫少杭請來助陣的朋友中不少有些紈褲氣、風流愛打趣,但大多出身顯貴,是權貴子弟。
“姊夫,這一關你到底過不過?”黎玉簫大喊。
“過!蹦氵@小子逗人呀,花轎都上門了還問過不過,當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繼續闖關。
“派人上來,論文!崩韪桓娜耍杼滴牟澎橙、作育英才,普天之下沒幾人能勝出,朝廷有不少官員是他的學生。
“我來吧,閑著也是閑著!睖悳悷狒[也好。
壯漢群中走出個容貌秀逸的男人,眾人嘩然。
“九……九皇子?”有人驚呼。
“怎么是他?”
“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可氣色看起來不錯……”
“姊夫,你這一手很下作,不公平!”黎玉簫抱怨。
誰敢贏皇子,輸了更沒面子,這招狠呀!
皇甫少杭得意洋洋地拍拍他沮喪的肩,“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兵法上策,你姊夫我今年二十一了,娶個媳婦兒容易嗎?小舅子高抬貴手,日后我送匹汗血寶馬給你。”
汗血寶馬……黎玉簫天人交戰掙扎了好一會兒,一再告訴自己不是為了馬,他只是……
內心馬蹄聲狂奔,“過!
姊,委屈你了,弟弟真的很想要一匹汗血寶馬,姊夫太卑鄙了,攻擊人家的弱點!他含淚割心,送上親姊。
“!這是什么?”
到了第三關,大家都傻眼了,這是什么鬼呀!
一大片高墻上掛滿開著紫紅色小花的荊棘,一根根粗藤上的尖剌有兩寸長,堅硬扎人,不下于釘床。
唷,這會扎死人吧?新娘子到底肯不肯嫁,這么折騰人。
“我家閨女就在墻后的院子,有本事就帶走,要不然,那邊也有小洞爬,我們派人靈了三天!币荒樣淇斓睦柚偃A指著墻角的狗洞,洞的大小只夠一個孩子的身軀,大人根本過不了。
這是坑,活生生的坑,還非常打臉。
“岳父大人好風趣,小婿這就給你行禮了,一會兒若有不是,還請別見怪。”丑話說在先,不傷情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各顯神通。
只見紅袍張狂的翻身一躍,足下幾個輕點便躍過墻,動作利落流暢而瀟灑,叫人嘆為觀止,太神了。
武癡教出的徒弟能差到哪去,自是高人一等,上一回若不是中了暗算也不會傷得那么重,翻墻而已,小事一件,這事他常做,夜半會佳人。
可是這也太夸張了,不過娶個親,有必要放火燒屋子嗎?
一陣濃煙驟起,繼而是熊熊火光,一整面墻著火了。
這一燒,足足燒了半個時辰,火光沖天,令人瞠目結舌,下人們都提著水桶在等待,但新姑爺沒說好之前,加上身為主人家的黎府眾人也沒阻止的意思,他們便不敢亂動。
而后,墻那邊傳來一聲低喝——
“躲開!”
話語才落,燒得焦黑的墻被一腳踹倒,皇甫少杭就如天人下凡般抱著身穿嫁衣、頭戴鳳冠、罩著喜帕的新娘子,踩過倒了一地的斷垣殘壁,臉上帶著春光無限的狂肆。
爺就是狂。
“你、你把我家的墻給……”燒了就算了,竟然踢壞了!
那得多有力氣呀?這女婿不容小覷!眾人傻眼,撫著狂跳不已的胸口暗呼。
“岳父大人不是要搬家了,這墻不要也罷。”還圍什么圍,圍得住人,圍不住人心吶!
看了一眼滿地破磚爛瓦,黎仲華心有感慨的苦笑!罢f得沒錯,原來就不是我的,倒了也好!
他住了幾十年的黎府,有朝一日終將離它而去,他有自己的小家要顧,他們才是他的將來,他過去的忍耐換來的不是一家和樂,而是妻離子散,早該覺悟了。
“該到正堂拜別長輩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又往正堂移動,皇甫少杭神情自若的抱起新娘子繼續走。
到了地方,新人往蒲團一跪,雙雙跪拜,黎太傅欣慰地一撫長須,黎仲華、張蔓月一個紅了眼,一個頻頻拭淚,萬分的難舍全表現在臉上。
沒人問黎玉笛此時的感受,但她的心情很復雜,又有點感傷,心口酸酸澀澀的,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真要嫁人了嗎?
雖然她的心智成熟,但身體還是小少女,且她承受得了未來生活那些可能涌入的狂風驟雨,當個稱職的小熬人嗎?
她不確定,但她知道這是兩世唯一的嫁人,身邊的男人將陪她走完這一世,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可她會盡力而為,不辜負這一次的人生。
“等一下,你想就這么走了嗎?”
“對,不能走!
一高一矮的兩兄弟雙雙叉腰,擺出怒氣沖沖的架勢。
“我嬌妻在懷為什么不能走?”這兩個臭小子太不給面子了,日后再找他倆算賬。
看著大、小舅子,皇甫少杭笑得一臉獰色。
“我要背姊姊上花轎!崩栌窈崍猿郑@是娘家兄弟該做的一件事,未能免俗,是姊姊在出嫁前他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上花轎!”黎玉笙跟著大喊,一邊抹淚。
看著兩張相似的面容,皇甫少杭好笑的搖頭,“休、想。”
“姊夫,你欺人太甚!”太過分了,他憑什么搶人。
“對,欺人太甚!”那是他們的姊姊,不能便宜姊夫。
兩兄弟互使眼神想把姊姊搶過來,但才一動作,早一步看穿兩人心思的皇甫少杭一閃身,快步繞過他們,笑聲低沉而愉悅,彷佛得了一件人間至寶,此乃生平快意事。
“阿笛,回家了!彼麄兊募摇
回家……被輕輕放入花轎內,黎玉笛頭一回產生對這時代的歸屬感,她也是有家可歸的人,而不是流落異鄉的一抹游魂,浮沉在蒼茫大地,不知何去何從。
她的心,安了。
有了依偎。
就是他了,她心里認定了他。
“起轎。”
媒人揚聲一喊,八抬的花轎高高被扛起,八個身形一致的軍漢充當轎夫,腳步沉穩,轎身一晃也不晃的有如在平地,讓人感覺不到坐在轎子里。
“阿笛,不怕,我陪著你!
新郎倌沒走在前頭,反而一路騎馬陪在花轎旁,讓不少男人嘲笑,女人羨慕,然而我行我素的皇甫少杭毫不在乎。
但是坐在轎中的新娘子卻深情的動容了,一向獨善其身的她終于露出冰雪消融的笑容,為轎外男子的貼心感到無比歡暢。
“三師哥,你若不負我,我定不相負!
君心似妾心,兩心結同心,相愛永不移,這是她的承諾。
饒是堂堂男子聽了這話,胸口也不禁熱了起來。皇甫少杭神色激動地將手伸向花轎的小窗,五指攀住窗沿,見狀,黎玉笛輕輕地碰了他一下,他倏地捉住,久久不肯放開。
兩人的一舉一動落入后頭一直悄悄跟著花轎行走的女子眼中,她嫉妒得快要發狂,手中的信號筒一扯開,射出升空的煙花。
驀地,地面傳來驚人的震動聲。
“咦!地動嗎?”
迎娶隊伍停了下來,觀察是什么情形,隨即眾人便驚慌地睜大眼,大喊——
“牛,好多的牛,它們瘋了似的朝我們沖過來!”
有牛群在街上狂奔,這……這也太有趣了。
坐在轎內的黎玉笛噗哧一笑,毫不害怕,她在想她帶的藥能不能一次解決所有的牛,但那是人用的,用在牛身上太浪費了。
可是想到牛排、牛雜、牛肺片、牛大骨湯、紅繞牛楠、牛肉餅、牛肉面……吃不完那就全做成各種口味的牛肉干……呵呵!她能吃很久吧!換算下來也不賠本。
“阿笛,咱們要飛了!辈慌闼麄儤泛。
飛?
還沒意會到“飛”這個字的意思,黎玉笛已經飛了起來,彎身入轎的皇甫少杭一把將她抱出來,身輕如燕的踏著瓦片而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往前飛,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微微飛起的喜帕下是萬牛奔騰,黎玉笛順手灑下無色無味的萬里追香,一頭一頭的狂牛陸續倒下……